第十三章 泰奶奶走了,風來了(3)
四十二
范少山在溶洞口守了三天三宿,生怕有人來玩兒,給禍禍了。地質部門的來了,人家是北京的,縣旅遊局的人也來了。兩撥人,一連考察了三天。都說難得,都說了不起。范少山不大關心地質部門,只是拉住旅遊頭頭的手不放:「啥時候,俺們能開發成旅遊景點啊?」頭頭說:「得聽地質部門的考察結果。旅遊項目是一定要開發的,但由誰來開發,由誰來經營到時候再研究。」啥意思?溶洞在白羊峪的土地上,是白羊峪人發現的,還不一定讓白羊峪開發經營?得交給別人賺錢?天下哪有這條子理呀?范少山說:「讓別人在俺的地盤上賺錢,那可不中啊!」頭頭說:「別著急,到時候再說。」
人家地質的,旅遊的,都要回去研究。這邊白羊峪人就把岩洞路口圍了起來。以為這都管用呢。誰知道,圍擋被拆下一塊。不光有人看那個黑咕隆咚的洞口,還有人把繩子拴在那邊樹上,下了洞。范少山一聽,火了!開著摩托跑了過來。一問,下去一男一女。他沖著洞口大罵:「王八蛋!趕緊給俺上來!你要是膽敢碰俺的溶洞一指頭,俺扒了你們的皮!」上來了,先是一個小夥子,一臉鬍子。范少山問:「你幹啥啦?」小夥子說:「我們只用了眼睛,什麼也沒動。太美了!」正說著,女的上來了。范少山嚇了一跳:歐陽
老師!
路通了,布穀鎮學校大巴開到了白羊峪,每天往返,接送學生。從前天起,白羊峪小學完成了它的使命。歐陽老師要離開了。就在前些天,她認識了這個來白羊峪遊玩的攝影家,挺談得來,就決定和他浪跡天涯了。人生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啊!這兩天,他們在白羊峪繞來繞去,沒走。今天決定走了,偷偷看看溶洞,以這種方式告別白羊峪。沒想到,讓范少山撞上了,挨了一通罵。
范少山一想,這些天事兒多,還沒顧上跟歐陽老師道個別,就請歐陽老師和她男朋友吃頓飯吧。來回來去的人多了,「白腿兒」在路邊開了一家飯店。三人去了。范少山的心裡頭像撒了把沙子。如今這女孩,不按常理出牌啊,剛認識三天,就要跟人家闖天涯了,你了解他嗎?范少山是真心希望歐陽老師幸福啊!小夥子叫莫說。這讓范少山想起了作家莫言。范少山說:「俺不管你說不說的,好好待歐陽老師,你若是欺負她,我決饒不了你。」莫說說:「大哥放心。」歐陽老師說:「認識他三天,就像認識了一輩子。」范少山說:「好好的。」歐陽老師流了淚,說:「好好的。」
學校解散之前,泰奶奶給學生們上了最後一課,《生命》。那天,泰奶奶精神啊!泰奶奶要給學生們上課,泰奶奶有好多天沒上課了。泰奶奶給孩子們講的這一課是《生命》,課本里沒有。泰奶奶說:「孩子們,生命是什麼?生命就是一棵樹啊!每棵樹,都有春天發芽吐綠的時候,每棵樹都有夏天枝繁葉茂的時候,每棵樹都有在秋風中落葉的時候,每棵樹都有在冬天裸露枝條的時候。於是,人們看到,在秋的盡頭,在冬的深處,生命彷彿停滯,難道真的是這樣的嗎?不是。樹還活著,它是以另一種方式而存在。它裸露著枝條,始終展現真實的自我,是在坦然地面對自己。走過深秋與寒冬,樹才能成熟與堅強。四季輪迴,我們不會總在春夏里安逸地生,也不會總在秋冬里痛苦地長。正如順境與逆境,總會交替出現。所以你們要坦然一些,坦然面對一切。走過歲月的坎坷,你們會更加成熟,更加堅強。孩子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應該好好珍惜自己的寶貴生命,認真對待生命,做生活中的強者。做一個熱愛生活、熱愛生命的人。」這課講的,真提氣呀!余來鎖、范少山也在後面聽著呢!和學生們一個勁兒地拍巴掌。看著泰奶奶出彩兒啊!還得活個三年五載的。沒問題!
可就在送走歐陽老師的第二天早上,負責照顧泰奶奶的長太媳婦跑來了,說:「泰奶奶死了!」
四十三
泰奶奶死了。她坐在教室里,坐在講台的椅子上,兩手搭在一塊,走得安詳。
范少山走進教室,撲通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泰奶奶,號啕大哭。
泰奶奶死了,死在空蕩蕩的教室,死在了空蕩蕩的學校。泰奶奶多麼稀罕那口棺材。平日里總是睡在棺材里啊!但死前,她選擇了教室。教室里沒有孩子了,也沒誰可以打擾了。這裡安靜啊!泰奶奶給學生點名了,點著點著,睡著了。再也不醒了,不醒了。
泰奶奶死了。這樣一個苦命的女人,她像油燈一樣,燃盡了,耗幹了,滅了。范老井時而明白,時而糊塗。泰奶奶死了,他明白了,打這以後,再也沒有糊塗過。范老井說:「泰奶奶,你走好啊——」一聲下來,老淚滔滔了。杏兒來了,黑桃來了,小雪來了,全村人都來了,為泰奶奶送行。這天,白羊峪是時間凝固了。大悲啊!像霧,籠罩著整個村子,像水,浸潤著每個村民的心。泰奶奶是大葬。叫了兩撥吹鼓手,對壘。九十二歲走了,應該是喜喪。可每個人心裡頭都樂不起來。吹鼓手本想吹點喜樂調兒,可聽了泰奶奶的事兒,吹不動了,找不著調了。再吹起來,吹的都是大悲調啊!開始時,泰奶奶說過,死了,埋在黑羊峪的長城腳下,那裡有她的爹娘呢!後來,泰奶奶說,死了,就埋在白羊峪,就看著白羊峪長個兒。泰奶奶死前,沒能看看修通的隧道。這回,送葬的隊伍從隧道走過去,又繞了回來。泰奶奶的親人,只有重孫女黑桃。可白羊峪都是她老人家的親人啊。范少山為泰奶奶打幡兒,摔盆子。全村人都為她戴了孝,紙錢紛紛揚揚的。出殯前,余來鎖為泰奶奶獻上了一首詩:
中國好女人
生在燕山脈
路長長,遠遠走
剛剛歇一歇腳
卻再也走不動了,走不動了
中國苦女人
出自燕山脈
苦水泡,黃連熬
剛剛喝了一口糖水
卻再也撐不住了,撐不住了
俺們的泰奶奶
從今天起
您不用,再走了
您不用,再撐了
您就好好看著白羊峪長大吧!
因為俺知道,您從未離開,一直在這兒
讀到最後,余來鎖哽咽了,鄉親們哭聲一片。一大群烏鴉,黑壓壓的,在天空盤旋,它們是來為泰奶奶送行的嗎?喇叭聲咽,兩撥人,吹爆了。泰奶奶被埋在了林子里。那裡是白羊峪的公墓。在這裡,泰奶奶進入了白羊峪的另一個世界。天都快黑了,黑桃還跪在奶奶的墳頭不起來,嗓子哭啞了。范少山強行抱起黑桃,往林子外面走。黑桃說:「爹,太奶奶孤獨啊!」范少山說:「不孤獨,這兒也都是白羊峪的人,都能一塊嘮嘮嗑。」
對了,泰奶奶死了,龐大輝也來了,哭了一場。
泰奶奶走後第二天,老天爺呱嗒一下,翻臉了!本來是個爆晴天,沒想到,嗚的一聲,接著,嘩啦!啪!不知誰家的光伏發電的電池掉下來了,碎了。開大風了!大風卷著黃沙,把天擋住了,將日頭遮住了。大風越刮越大,天地間像萬頭老牛在叫,夾雜著稀里嘩啦的響聲。范老井瞪大了眼睛,嘴唇一哆嗦,一哆嗦的,朝著窗外大喊:「老天爺啊——消停點兒吧!可別讓白羊峪再遭殃了——」范老井正喊著,院子了的一棵槐樹,咔嚓,倒了。這風不長,也就颳了一袋煙工夫,好像把這白羊峪刮到了半空,又重重撂了下來。你說,白羊峪剛好過一點兒,你能讓俺們安生一會兒不?大風來得突然,連天氣預報也沒吱一聲。范老井說,在他的記憶里,就刮過兩三回這樣的大風。老頭正在街上走呢!誰家的鍋蓋從樹上掉了下來,咣當落在老爺子腳下。老爺子撿起鍋蓋說:「鐵鍋離不開鍋蓋,老頭離不開老太。這鍋蓋,誰家的?」村裡有幾棵樹倒了,有一半人家的光伏電池板掀了,幾家的門窗破了。田新倉正在家呢,屋外餵雞的盆子颳了進來,咣地扣在了他頭上,還有半盆雞食呢!一點兒沒剩,從頭到脖子,到全身,都讓雞食淋了。滿身雞食的田新倉跑出屋外,站在風中,大喊:「風,你是來逗俺的嗎?」
受災最大的是農田。剛掛果的金蘋果被風吹去一半。金穀子倒伏,鐵定減產。大王莊金谷農場的大棚菜也遭殃了,塑料布被吹跑了,幾個棚也倒了。支委范德海正在大棚里,一下被塑料布蒙住了,揭了半天,揭不下去,跟怪物似的,在風裡打滾兒。
風災過後,街上走著的范老井,忽地想起了兒媳婦,李國芳呢?咋沒見她?趕忙回家一看,沒了。大風起,李國芳出來收衣服,就被昏天黑地的大風捲走了。李國芳沒有手,她又不能抓住點兒啥,撐住自己個,只能任著風吹。去哪兒啦?不知道。
大風刮跑了李國芳,驚動了整個白羊峪。這年頭壞啦?老天爺剛收走了泰奶奶,李國芳又沒了。這可都是白羊峪一等一的好女人,也都是苦命的女人啊!老天爺呀,你咋不睜眼呢!鄉親們找,范家人更是找不停。找到了「鬼難登」,又找到了白羊峪,滿山谷地喊李國芳的名字,沒人影,沒迴音。半夜,回到家,明天接著找。在家裡,誰也吃不下飯。范少山一個勁兒地流淚。范德忠說:「咱這白羊峪,周圍山澗多啊!就怕你娘掉進山溝里,找都找不到。你娘萬一有個好歹,也就省得在人間受罪了。她活著,就得給俺當梯子,她死了,俺就去了半條命了。」范德忠的喉嚨嗚嗚響,眼淚撲簌簌流。范老井說:「別說那喪氣話!大風把大活人能刮到山澗里去?咱白羊峪周圍都是樹,不是一出溜就溝里了?再說了,大風也不能把人卷跑了,少山他娘,一準是迷路了。這一迷路,可能就走遠了。你老順著風的方向找,找得到嗎?天一亮,跟俺去找!」第二天,天一放亮,范老井就帶著兒子、孫子出發了。邊走邊有鄉親們跟上來,隊伍拉了好長。來到長城邊,范老井站住了。范少山向前方望去。長城上,坐著一個人,是娘,是娘啊!范少山叫著娘,往她跟前奔,余來鎖、田新倉等人都跟著,人們一起把李國芳扶到田新倉的肩上,人們扶著捧著,把李國芳送回了家。余來鎖一檢查,李國芳沒有一點傷,就是受了風寒,有點感冒。事後,人們想想,去往長城的路,多少溝溝坎坎啊?別說李國芳一個沒有雙手的老年人,就是年輕人登上去,也得一身汗。這咋回事兒啊?一陣大風,李國芳到了六七裡外的長城,誰能想到啊?還有,范老井是咋知道兒媳婦到了長城的呢?
這事兒,不說啦。
風災過後,最要緊的是修房子。餘慶余等幾家的房頂都掀翻了,五奶奶等幾家的窗子玻璃都碎了,費來運等幾家的門都給吹跑了。范少山帶著人,挨家挨戶地修。這些,都是集體花錢。平常你可以不管,這是救災呀!你就得當主角了,鑼鼓點都敲響了,你得登台呀!這場風,損失最大的就是光伏發電設備。掉下來七八台,沒掉下來的,也吹散了架。歪歪扭扭,橫七豎八。這可咋好啊?余來鎖說:「修起來,這得多少錢啊?」范少山說:「咋也得七萬八萬的。你當書記的,想想辦法。」余來鎖說:「俺哪有法子,把俺賣了,也不值那麼多錢啊?」范少山說:「『白腿兒』捨得?咋樣?聽說你們要二胎了?」余來鎖跳了起來:「誰說的?俺倆都啥歲數了?」范少山說:「結婚還不到一年呢,沒事兒啦?」余來鎖說:「剛開始那陣子,還中。如今不中了,吃鋼釺也不硬了……對了,你問這幹嗎?這不說電池板的事兒呢嘛,有點正經的沒有?」范少山笑了:「光伏發電上了保險了。泛美公司一會兒就過來修,人家找保險公司結賬。」余來鎖給了范少山一拳:「你小子,在這兒等著呢!這俺就放心了。對了,俺和你嫂子吧……」范少山白了余來鎖一眼:「有點兒正經的沒有。」余來鎖說:「幹活兒,幹活兒。」范少山湊過去:「你小聲點兒說……」余來鎖說:「去!你看著這兒,俺去農場,看看大棚修得咋樣了。」
這回,馬玉剛態度不錯,親自帶隊來修電池板了。馬玉剛對范少山說:「你知道我為啥來嗎?」范少山說:「俺哪兒知道馬總的心思啊?」馬玉剛說:「我就是為了看一看隧道,通車了!說實話,我沒敢想。我娘住在北京,她老人家總打聽修路的事兒。她年輕的時候,下過一趟山,趕上下大雨,差點兒讓雨點拍下去,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敢下過山。我家搬走的時候,我背她下山,她都沒敢睜眼睛。如今,娘老了,出不來了。我拍了幾張隧道照片,給她老人家的手機發過去了,把她老人家樂壞了。說實話,白羊峪我服誰呀?我就服你范少山!」范少山笑笑:「白羊峪走出去的,俺服你。」馬玉剛說:「服我啥?」范少山說:「有錢唄。」馬玉剛說:「有錢算個屁呀!不就是比別人多幾套別墅嗎?不就是比別人多幾輛車嗎?不就是比別人多去幾趟馬爾地夫嗎?不就是……」馬玉剛一看,范少山走了。
農場的大棚菜,損失的主要是菜。黃瓜架、西紅柿秧都被吹散了架,茄子、豆角七零八落了。蔬菜受災沒保險,你得自己個扛著。好在大棚菜的鋼架有保險,人家能賠百分之八十,每畝大棚能賠六七千,一個農場下來,就是幾十萬。重新建大棚,余來鎖、范少山都來了。人手不夠,雇了大王莊、小王莊的村民,忙了四五天,農場才恢復了原樣。算了算損失,大了,起碼二十幾萬。
杏兒來了。一進村,看了公婆一眼,就撲去了金蘋果。一進園子,傻了。草地上掉了不少小蘋果,跟青棗似的,樹上還有,稀稀拉拉了。可果樹,一棵沒倒。連林子里碗口粗的松樹都倒了好幾棵,這蘋果樹為啥沒倒呢?你不打農藥,蘋果樹的根就一直往下扎,往深里扎。這根的深度,比樹榦還高。大風你就可勁兒吹,甩開膀子吹!蘋果樹不尿你!餘慶余看著果園,貓腰撿著青果子,說:「造孽啊!這都是錢啊!一個能換一筐饅頭,一場大風,掉了,你說坑人不坑人。」杏兒說:「大叔,有啥好辦法沒有?」餘慶余說:「侄媳婦,俺跟你說啊,要是打農藥的蘋果,俺有辦法,打幾遍葯,蘋果一準個大,咋著也能找補點兒損失。這不打農藥的蘋果,只能幹著急,沒辦法。要不金貴呢!」杏兒說:「大叔,不能打農藥。」餘慶余說:「可不可以追肥呀!」杏兒說:「不能追肥。」餘慶余說:「也不能鋤草吧?」杏兒說:「大叔,這事兒沒人告訴你?」餘慶余笑了:「俺是想考考你呢!」杏兒咯咯笑了,說:「大叔,草已經和蘋果樹形成一個生態系統了。拔了,就把生態系統破壞了。還有,地上還有螞蟻和昆蟲呢,施了肥,就把它們燒死了。」餘慶余說:「那總得澆水吧?」杏兒說:「乾旱了當然要澆水,樹下蟲子還要喝呢!」餘慶余說:「滿分!」餘慶余也是老果農,懂行。如今果園歸了集體了,他看果園,精心著呢。杏兒說:「大叔,這果園您老照看好嘍,年底我給你發紅包啊!」餘慶余說:「可不敢怠慢,這就相當於守著金庫啊!」杏兒估算了一下,去年結了八千多個,今年一場,果樹有了井水澆,沒旱著,個頭也能大一點兒,也就能結五六千個。不爛的蘋果,就白羊峪一家,網上,沒行情。杏兒得參考去年的價格定價,和白羊峪村委會簽訂單。土地流轉的時候,有些村民不願意把果園分了,這可是他們的小銀行啊!余來鎖和范少山考慮到,萬一有的農戶偷偷打葯施肥咋辦?不好控制,必須得統起來。最終還是按照大多數村民的意見,沒分。聽說杏兒來了,范少山從農場趕了過來。他說:「種這金蘋果,你就得等,就得捺住性子,遭了災你得認,吃了虧你得服。你不能催它,不能不理它,你得哄著它,陪它說話,受傷了,你更得安慰它,陪它療傷,讓它堅強。那金蘋果就是個孩子,你是咋對待你家孩子的,你就咋樣對它,中了吧?也不行,你的孩子不聽話了,可以打兩下,罵幾句。對待金蘋果不中。那要怎樣,你得待它如初戀。」這話聽得明白,可最後一句,杏兒不樂意了:「你是說,你待金蘋果就像遲春英啊?」范少山跳了起來:「這話你都能挑出理來?俺就是打個比方。」范少山忽地看著杏兒,杏兒說:「你看我幹啥?」范少山說:「這話,你好像也說過……」杏兒明白了,朝著范少山打了一拳:「你真壞!我也是打個比方。」范少山說:「那往後跟人介紹的時候,俺就說,俺待金蘋果,就像對待閆杏兒一樣。」杏兒說:「今後,我跟人介紹的時候,就說,我對待金蘋果,就像對待范少山一般。」范少山說:「合作成功!」緊緊握住了杏兒的手。兩人忽地笑作一團,追打著跑出了果園。
回到家,杏兒安慰婆婆李國芳幾句,剛聽說被風刮丟了,杏兒問:「媽,你怎麼跑到長城上去了?」李國芳說:「俺哪知道啊?反正稀里糊塗,暈暈乎乎就到那兒了。」杏兒想起一件事兒,趕緊翻包,從裡面拿出一個紅色本本,遞給范少山:「看看。」范少山一看,是金蘋果的鑒定證書,證實白羊峪的蘋果,是永不腐爛的蘋果。這是省林業科學院果樹研究所鑒定的。范少山說:「大半年了,鑒定剛出來?」杏兒說:「人家得在常溫條件下放著,看放多久,會不會腐爛。還得看最終能不能成為果脯,就得這麼長時間。人家專家說了,白羊峪的金蘋果,好吃得要流淚。」范少山說:「好啊,咱就用這句廣告詞:『白羊峪的金蘋果,好吃得要流淚。』多好啊!」范老井說:「今年不利啊。先是死了泰奶奶,接著就來了一場大風,得當心了。這年景,要是放著前幾年,白羊峪人就吃不上飯了。走的走,逃的逃,可就真的沒有白羊峪了。俺孫子幹得不賴,咱白羊峪村志上得有你一篇啊!」老爺子樂得鬍子都撅起來了。范德忠說:「爹,你別光誇他。俺看這裡面杏兒的功勞也不小。給咱拉扯著孫子,又賣村裡的金蘋果,又賣菜……」李國芳插嘴:「今年還要賣金穀子呢!」范德忠說:「對!還有金穀子。要不,白羊峪靠啥換錢啊!」這說著說著,就成了范少山和杏兒的表揚會了。好話,誰不樂意聽啊?范少山和杏兒樂得合不攏嘴了。范少山清清嗓子,說:「俺代表杏兒表個態吧!表揚對俺們來說,是最大的激勵和鼓舞!俺們一定再接再厲,發揚成績,再創輝煌,攜手前進,爭取更大光榮!」范德忠朝他腦門兒打了一筷子:「說人話!」范少山說:「俺們以後好好的。」一家人都笑了。
金穀子雖說遭了災,還沒到抽穗的時候,還有救,你得把它扶起來,再踩幾腳根部,將谷秧固定住。這得需要人手啊!這回,范少山發現大問題了:缺人手!人,才是最大的資源啊!白羊峪在外打工的青壯勞力,不光大虎,還有五六十個呢!這些人都回來,頂多大事兒啊!余來鎖對這些人回村,總是搖腦袋,總覺得他們佔了便宜。這下可好,遭災的時候沒人手,還得從布穀鎮去雇,人家扛得硬,一口價,一天八十。這要是白羊峪人干,還能還還價。就是不還價,這筆錢,落在白羊峪人的口袋也好啊!范少山跟余來鎖說:「咱不能把人口當負擔啊,沒有人,咱能辦成事兒嗎?」余來鎖說:「咱不能虧了老戶啊,生生死死一塊過來的。容易嗎?他們回來了,咋對待,咱得制定個政策,聽聽村民的意見。」這事兒,一說就撂下了。忙活十來天,這救災的事兒,也就過去了。
再說溶洞這事兒。地質部門的結果出來了。一大摞紙,怎樣形成的,范少山也看不懂,他就找「硬貨」:狹長632.1米,高度在5.2米至8.5米之間,是中國北方品質一流的溶洞,具有很高的科研價值和旅遊價值。這下,范少山樂瘋了。原來他用步量了一下,一百多米。人家專家一準是發現了裡面拐彎還有溶洞呢!有了這亮點,白羊峪可要順著勢走,做做旅遊文章了!
這當口兒,田中二喜來了。這位日本商人是從白羊峪走的,心裡頭就沒放下,老想著開發旅遊的事兒,路不通,辦不成。這迴路通了,他就想著來看看。又從網上看到白羊峪發現了極品溶洞,再也坐不住了。田中二喜下到溶洞,看了看,看傻了,嘴巴半晌沒合攏。田中二喜說:「我們合作吧!我們公司是專門設計開發旅遊景觀的。不久的將來,這裡將變成一個更加璀璨的世界。」田中二喜又在白羊峪繞了一圈兒,說:「白羊峪要成為旅遊區,首先必須要有景點。你看,廢棄了的『鬼難登』,可以開發成攀岩,旁邊的絕壁上,開發蹦極項目。這就兩個了,加上溶洞,三個,還有古長城,四個,銀杏村,五個,再加個有個文化底蘊的,就更好了。」范少山說:「有啊!俺們村有塊石碑,刻著《白羊峪村訓》呢!是康熙親自寫的村訓,還是他手書的呢!」田中二喜驚呆了,眼睛放光:「真的?那可是寶貝啊!在哪兒?」范少山說:「如今,俺們只找到石碑的一個角,整個碑還沒找到。」田中二喜說:「這太重要了。一定要找到。六個景點,都把它規劃好,就成了。當然吃住要跟上。農家樂一定要辦好!」這日本商人敞亮啊!人家把規劃都告訴你了,沒收一分錢啊!范少山說:「田中先生,你就不怕俺們用了你的創意,卻不用你的公司來做?」田中二喜說:「范先生是我最尊重的中國農民。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欣然接受。」這樣說來,田中二喜的公司不是組織旅遊的,而是開發旅遊項目的。田中二喜說:「我也承辦旅遊線路。你要願意,我的公司,也可以接待遊客。」范少山一想,你把遊客都接走了,俺們白羊峪就只能喝湯了。不中。田中二喜拿出了各個景點的設計圖,給力啊!這回,白羊峪可要申請旅遊開發了。跑手續,多著呢!可只跑了一家,人家說了,不用跑了,有人辦了。啥意思?俺手裡攥著土地使用證呢,沒這個證,誰給辦的?一打聽,鎮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