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泰奶奶走了,風來了(4)
四十四
去布穀鎮,找葛書記。葛書記你得給俺個說法吧?葛書記說:「白羊峪的溶洞是國家珍貴資源,是不可再生的。上面要求我們保護第一,開發第二。本著這個原則,鎮黨委、政府考慮,以鎮為主導,承接溶洞工程,開發旅遊業。」余來鎖說:「溶洞在白羊峪的土地上,俺們經營天經地義。」葛書記說:「村民素質低,破壞了資源,誰負得起這個責任?你當村書記的,就要無條件地服從鎮黨委決定。」一聽說村民素質低,范少山不幹了:「葛書記,你說村民素質低,讓俺們寒心啊!自打溶洞被發現,鄉親們沒日沒夜地守著洞口,就是怕有人進去,破壞溶洞。這些,你都知道嗎?就你們當領導的素質高?高在哪兒?跟俺們一聲不吭,暗地裡去開發辦辦手續,你們眼裡哪有老百姓啊?白羊峪的土地使用證在這裡,你們是咋拿到審批手續的?」范少山舉著《土地使用證》,在葛書記面前晃了晃。葛書記話頭軟了:「項目呢,算鎮政府與白羊峪共同開發。到時候簽個協議,收入五五分成。說句實話,這錢也裝不到我的兜里,這形勢,誰敢啊?鎮財政有點吃緊,一些民生項目沒錢投入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范少山說:「葛書記,那是你的責任,不能讓俺們承擔。再說了,俺白羊峪還是個貧困村。」葛書記油鹽不進,不鬆口。余來鎖、范少山也咬住不放。
一聽說鎮政府要開發溶洞,村民們不幹了。自發組成了護洞隊,守著洞口。田新倉把行李都搬過去,夜裡就住在窩棚里。鎮里來了個副鎮長,人家主抓這工程的,想下洞看看。不中,被人們轟出了村。余來鎖、范少山坐不住了,他們想這事兒咋辦。余來鎖說:「這事兒,咱得仔細分析啊,鎮政府要經營溶洞,你不能書記、鎮長親自來做吧?你也不能副鎮長、政府幹部來做吧?因為公務員是不能辦商業的,你辦了,就是違法。俺想,最終得交給某個公司、某個人。這就對了。這個公司,這個人就代表鎮政府了。」范少山說:「對了,這裡面一準有利益牽扯。弄不好,葛書記就得犯錯誤。說實話,葛書記這人不賴,幫過白羊峪不少忙,咱不能眼看著他出事兒啊!」余來鎖說:「那咋辦?」范少山說:「告狀!」余來鎖一愣:「告哪兒?」范少山說:「鎮政府。」余來鎖對告狀這事兒有點猶豫,你告鎮政府,往後這關係還咋處啊?你不能向上反映嗎?范少山說:「向上反映,一層層的,跟蝸牛差不多。還是告狀快,快刀斬亂麻,興許就把葛書記幫了。」找了律師,遞了狀子,開庭了。范少山作為白羊峪的代理村委會主任,法人代表,是原告。被告布穀鎮政府來了個鎮長。原告要求撤銷鎮政府開發白羊峪的各種手續。法庭調查了,各項手續缺項,違規。最終判決無效。村委會告鎮政府,在整個金安縣還是頭一回,轟動了。這下,范少山在布穀鎮成了爭議人物。你說你寫寫信,上上訪,都能理解,你咋能告你的上級呢!你不就是喜歡出風頭,奪人眼球嗎?
過了幾天,葛書記來了。葛書記就一個人開車來的。啥意思?興師問罪來了?葛書記沒去村委會,直接去了范少山的家,送給范老井兩盒人蔘,范德忠和李國芳兩盒棋子燒餅,弄得范少山和家人云里霧裡,禮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接著,去了范少山住的房子,從車後備箱拿出一瓶酒,一袋花生米。喝酒。你不開車來的嗎?酒駕呀?葛書記說:「我在你這兒住一宿。明天雙休日,不礙事。對了,你把余來鎖給我叫過來。」余來鎖來了,從「白腿兒」飯店裡端了盆小雞燉蘑菇。三人喝上了。余來鎖和范少山不知葛書記葫蘆里賣的啥葯,就喝酒,不說話。葛書記說:「你倆怎麼不說話啊?」余來鎖嘿嘿一笑:「俺白羊峪告鎮政府的事兒,有點不好意思了,書記多海涵啊!」范少山也說:「對對對,俺也是這個意思。」葛書記啪地把兩隻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余來鎖說:「告都告了,來有啥用?葛書記說:「少山啊,我記得你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告我就是幫我。對了。鎮里想開發經營溶洞,確實是我拍的板。我是書記,我定了,安排由一名副鎮長主抓。也就沒不同聲音了。說實話,我本人就是個法盲,過去干企業,揮大巴掌慣了,當了書記,沒朋友了,眼看著是個坑兒,誰提醒你啊?這一次,真是萬幸啊!為啥呢?我發現,我老婆組建了公司,七大姑八大姨入了股分,由他們直接代表鎮政府管理溶洞,收錢。這事兒,副鎮長就答應了!現在想想,太可怕了!我老婆瞞著我辦公司,直接落實我的決策,我還蒙在鼓裡呢!幸虧沒有成為事實,幸虧你們告了狀,幫了我。這事兒多大呀!這不是屬於不收手的嗎?我肯定得折進去!所以說,今天我來,一是感謝你們二位,讓我懸崖勒馬。二是請求二位,在今後的工作中,多多監督我。我是真心話。三是鎮黨委、政府大力支持白羊峪開發溶洞項目,遇山開路,遇水架橋。」雖說,開發溶洞這事兒,為葛書記省去了大麻煩,可他錯誤決策,屬於行政亂作為,為此,他背了個黨內警告處分。余來鎖、范少山寬慰葛書記,余來鎖說:「總比當罪犯強吧?」范少山說:「總比吃牢飯強吧?」余來鎖說:「發展下去,不光這一件事兒啊,你還得養情人呢?」范少山說:「養情人就不止一個。又費錢,又糟踐身板。對了,還得生養幾個孩子,多操心啊!」余來鎖說:「弄不好,後半生就在監獄里過了,要多慘,有多慘!」這話,你讓葛書記咋接啊?葛書記連連說喝酒,喝酒。
溶洞開發,也不是三天兩早晨的事兒,光手續都十幾項,都得等著批。這當口兒,范少山打算把試驗田上的種子全送出去,因為溶洞的位置正好在那一片上。這就是說,往後白羊峪再也沒有試驗田了。這些可都是非外國種子的老種子!范少山、范德忠、杏兒、余來鎖辛辛苦苦淘換來的,在白羊峪這片地兒上,種了四年。范少山不想賺錢,就想讓十里八庄的鄉親們種在地里,讓他們吃上香噴噴的中國老糧食。村民代表同意,這幾年,低價賣出去不少。如今,還剩下一石頭房子呢!足有一千多斤。他把它送給了縣種子公司,由他們發放到農民手中,讓老種子在金安的大地上生根、拔節。
溶洞開發著,這眼瞅著就要成景點兒了。村裡趕緊成立了旅遊公司,利用旅遊扶貧。今年年景不好,指著土地不中。要讓村民的錢袋子鼓一鼓,你就得從別處想轍,這時候,村裡頭還有費來運、餘慶余、五奶奶、大軍等二十幾口貧困人口呢!經村委會請示,國家把扶貧款直接發給了旅遊公司,給貧困鄉親入上了股份。這多好啊,收入穩定,長期有效啊!貧困戶手裡都攥上了股權證了,心裡頭不樂開花了?這旅遊公司,除了貧困人口的股份,還有一般村民花錢入股,村集體佔了百分之三十。支委費勤儉當了旅遊公司經理,副經理呢?田新倉。大虎也進了公司,開電瓶車。這差事不賴,大虎不用下車,人們也看不出他腿瘸來。田新倉也挺關心他:「大虎,沒事兒少下車,別影響白羊峪形象啊!」聽聽這話,像關心的嗎?大虎也不急,說:「有啥丟人的?俺作為農民工,為了城市建設負傷,光榮!」
電力局來人了,要給白羊峪安裝火電。過去,白羊峪人找了電力局多少回,電杆上不來,不給領線。說實話,這是一方面,你沒幾戶人家,人家把電領進來了,多大成本啊,你能用幾度電啊?這回知道白羊峪要開發旅遊了,得用電啊!光伏發電那是居民用的,景觀用電量多大呀!再說了,白羊峪路都通了,還愁電杆上不去?范少山說:「不用俺們花電杆錢吧?」人家說:「我們電力也搞精準扶貧。高壓電杆電線不用你們承擔,進了村的低壓線、變壓器你們承擔一部分。」余來鎖說:「那中那中。這樣一來,俺們的隧道里就可以安上電燈了,金穀子就可以用電機澆水了。」提到白羊峪點燈,幾輩人都是油燈啊!范少山回到家鄉的四年前,就是點著蠟燭過的年。因為蠟燭比油燈亮啊,過年了,才多花這幾塊錢。之後,有了金穀子,人家沈老闆給安裝了台發電機,燒柴油,賊貴啊!再後來,村裡辦了沼氣,點上了沼氣燈,那點電,點燈中,家用電器不敢買,帶不動。這去年,安上了光伏發電,不光家裡的可勁兒用了,還並了網,把富餘電賣給國家,有錢賺了。如今,火電上山,發展農業、旅遊,就靠它了。你說白羊峪的變化,不就是電燈的變化嘛。
白羊峪溶洞開發,資金預算七百多萬。這不光是溶洞內景的事兒,得修路,得建停車場,公共衛生間、商店、飯店等配套設施。這錢,從哪來呀?把白羊峪的錢都加起來,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余來鎖開了支部會,又開全村會,意見一致,不找合作夥伴,分幾期工程,每年開一點兒。這塊肥肉,白羊峪人要自己個吃到嘴裡。范少山有點兒犯難,這工程,戰線一拉就是幾年,遊客每年看一點兒,能不看煩嗎?就像有一桌好菜,你就允許人家夾兩個,人家心裡頭能痛快嗎?而且,頭一年貸的款一百萬,做基礎工程都沒夠。這樣下去,哪年能看到溶洞的全景啊?范少山打算找合伙人,讓溶洞儘快營業。忙活幾個月,人們也沒看到溶洞長得啥模樣,觀光車總是在銀杏樹、古長城跟前繞,沒賺幾個錢。鄉親們不幹了,又找余來鎖和范少山,催促溶洞早點兒接遊客。這下,余來鎖也動搖了,同意找人合資。你得找有錢人啊!田中先生中不?開門見山問了,田中先生是日本商人,人家不可能幹脆蹦出一個字:「行!」人家的表現猶猶豫豫的,模稜兩可的。反正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搞景區設計。人家有錢,就拖著你,貓玩老鼠一樣。跟你要項目的時候夸夸其談,說我最尊重你,還故意透露點設計信息,你就不好意思再找別人了。你求他的時候,人家就支支吾吾了。范少山這才看到,這田中先生哪兒敞亮啊?心機重著呢!范少山有點煩,說:「田中先生,中不中的,給個痛快話兒。」田中還不著急:「我再和日本的家人商量商量。」這都談了兩回了,還要商量。再一次找田中,這回答案肯定了。可以,但你得降低分成比例。由過去的五五分成,改為六四?不,改為三七。啥?田中先生終於說了一句整話:「到時候,我會聯繫日本遊客過來,家鄉人很喜歡溶洞的,我希望我們合作成功。」范少山一笑,笑得難看,嘴角有點顫:「我覺著吧,有些人經商之前,應該好好學會做人。」田中先生一聽,臉漲成了豬肝色。
你說,這位田中先生,年歲不大,心思重得像白羊峪後山的大石頭。余來鎖和范少山躺在銀杏樹下,有風刮過,他倆聽著呼啦啦的葉子拍打聲,清脆,像是有巴掌摑在他倆的臉上,連連摑,聲聲響。余來鎖一連用了四個成語:「趁火打劫,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見死不救。」范少山說:「俺後悔了,後悔打了機井。要是不打機井,就發現不了溶洞。沒有溶洞,哪兒來的這麼多事兒啊?踏踏實實地種俺的金穀子、金蘋果多好,錢不多,過日子踏實啊!趕明兒,咱把洞口填上,就當啥事兒都沒發生過。」余來鎖說:「你填洞口,屬於破壞國家珍貴地質資源。抓了就判,判了就押。你填洞口,鄉親們罵你三輩祖宗,過去做的好事兒一筆勾銷了。你看著辦。」范少山說:「人家撒撒火,說說氣話也不中嗎?你當書記的,會做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嗎?」余來鎖說:「這兩年俺咋聽不到你的口頭禪啦?」范少山說:「啥口頭禪?」余來鎖說:「這都不是事兒!」范少山說:「早就忘了。說說這句口頭禪,給自己個壯壯膽。說實話,就是心虛的表現。這幾年,走過來,哪有不是事兒的事兒啊?說出來就不是小事兒。俺都不敢吹牛啦!一件事兒,一件事兒,逼著俺做了老實本分的人。一句牛逼不敢吹了。俺知道,吹牛逼上稅呀!」余來鎖呵呵笑:「這都讓生活折磨成啥樣了。」范少山說:「你看這兩棵銀杏樹,老夫老妻的多好啊!不怕風,不怕雨,不怕雪,啥都不怕了。一千三百多年了,無憂無慮,幸福甜蜜。下輩子俺不要做人了,就做一棵樹。對,做一棵樹。」余來鎖說:「那杏兒咋辦?」范少山說:「她若是來世為樹,就和俺站成一排吧;她若是來世為人,就給俺澆點水吧;她若是來世為鳥,就在俺樹杈上做窩吧!」余來鎖一聽,忽地坐了起來,說:「這才是詩啊!少山,你是啥時候寫詩的?」范少山說:「這是詩?俺就隨便說說。」余來鎖說:「當然是詩,還是好詩!」范少山愣愣地問:「照你這麼說,俺一不留神兒,成了詩人啦?」
范少山想到了張小強,他的高中同學,鋼強鋼鐵公司的老闆。現如今,鋼鐵沒有過去的西洋鏡看了。搞環保,去產能。張小強搬進了一間辦公室,早就不天天洗澡了,更不能披著浴巾,端著紅酒了,身上也不癢了。金安縣這塊,鋼鐵企業不少,差不多一半沒法幹了,張小強也在尋找商機轉行。范少山去找張小強,張小強顯得有點兒煩,也顧不上跟他聊當年追過的女孩了,就問啥事兒。范少山就把手機里的溶洞照片給他看。張小強問:「這是哪兒?」范少山說:「我家白羊峪。」張小強說:「我怎麼沒聽說過?」范少山說:「你哪顧得上聽這個呀!新發現的,中國北方品質最好的溶洞,就是這個了。」張小強說:「好啊,范少山,這回你發財了!」范少山說:「這不正等著開發呢嘛!咱們合夥咋樣?」張小強嘬了牙花子:「這要擱前兩年鋼鐵興旺那會兒,我分分鐘就敲定。如今,鋼鐵不景氣,我們是勒緊褲帶過日子,此一時,彼一時了。過去,老爺子不主事兒。如今,老爺子出山了,轉型的項目都得經過他敲定。反正我們已經定了,往現代農業、旅遊業方向轉。」范少山說:「俺們白羊峪都符合啊!帶著老爺子去看看吧!」張小強說:「老爺子世界各地哪兒沒跑過,就怕提不起他的興趣啊。」范少山說:「老爺子有啥愛好沒有?」張小強說:「愛好嘛,登山。好像有錢人都登山,就差珠峰了。對了,你該不是讓他登白羊峪吧?」范少山說:「老爺子還有啥愛好?」張小強說:「喜歡收集皮影人兒,是個樂子。」
過去,范少山總覺著啥都得靠自己,自己個開隧道,哪怕開個二三十年,也成。如今想想,這不是笑話嗎?這個年頭,想干大事兒,你離得了誰呀?你不借力中嗎?張氏鋼鐵家族,是上了全國千富榜的。眼下正要鋼鐵轉型,你若是搭上這輛車,白羊峪的旅遊業就帶起來了。你光用蠻力,不用腦子,挪不了窩啊!還有一個月,就是九月九了,老人登高節。白羊峪和縣體育局搞一個登山活動節:「登上白羊峪,各路英雄聚」。獎品呢?一等獎,白羊峪珍寶箱。其他的都是電飯鍋、電水壺、毛巾被。廣告打出去了,網上有了,報上有了,電視上也有了。張小強的爹張國強看到了,覺著有點怪,問兒子張小強:「珍寶箱是啥?」張小強說:「聽說這是那個山村最珍貴的東西。他們要送給第一個登上白羊峪的英雄。」張國強說:「這還有懸念啊?」張小強說:「我聽說是老東西。我猜這東西跟文化有關。山村最珍貴的東西,不能是土豆白薯吧?」張國強說:「你這不扯嗎?那是啥呢?」張小強說:「我給你問問體育局長啊。」張小強打通了局長的電話:「尹局長啊,我是張小強。我看到你們要辦的九九登高廣告了,對,是白羊峪那場。我就想問問,一等獎珍寶箱到底是啥呀?」就聽對方說:「呵呵就是一箱老皮影人兒。」張小強說:「嗨!我還以為啥金銀財寶呢!」電話掛了。張國強說:「老皮影,真是珍貴啊。」張小強說:「爸,要不我給你買來。」張國強說:「那不行,那不行。人家是獎品嘛!」張小強說:「那就沒辦法了。」張小強輕嘆一聲,說,「這叫啥廣告啊?登上白羊峪,各路英雄聚。不登白羊峪的人就不是英雄啦?」這一說,老頭激動了:「給我報名。」張小強說:「爸,您老人家可是登過泰山、黃山、九華山的,哪座名山您沒登過啊?就差一座珠峰了。這就功成名就了,您去登幾百米的白羊峪?您可想好了啊!」張國強說:「你是英雄,就得首先讓家鄉人認你!再說,那箱皮影,應該
不錯。」
不管咋樣,登山活動,能提高白羊峪的知名度。獎品都是小家電、毛巾床單什麼的,花不了幾個錢。不過,這一等獎,有點難。人家張國強稀罕皮影人兒,你白羊峪有嗎?你若是有皮影人兒,倒好。若是沒皮影人兒,那不是騙人家嗎?別著急,還真有。范少山就想到了爺爺范老井,他有?沒有。范老井說過泰奶奶的身世。泰奶奶的頭一個丈夫叫泰山松,死了。後來她又嫁給了一個公社修造站的工人。這工人姓么,就是手藝人,刻皮影。不光能刻,還能耍能唱。「文革」時,這都是「四舊」啊,不能刻了,不能耍了,也不能唱了。一箱子的皮影,就被他藏起來了,紅衛兵抄家,他說燒了。老么是個手藝人,不唱皮影了,就去了公社修造站。用拿刻刀、耍皮影的手,拿上了焊槍。有一回焊接鋼樑,從上面掉了下來,死了。工人老么,手巧心細,疼老婆。泰奶奶沒忘了他。他的東西啥也沒留,就留了一箱皮影人兒。從黑羊峪帶到白羊峪,人走了,皮影帶不走了,就留在學校的石頭房子里。如今,學校沒人了,那箱皮影還在嗎?范老井帶著范少山去找。那間校長辦公室里,東西還都擺得整整齊齊,就像泰奶奶剛剛辦過公。如今,費來運負責老人食堂,學校不用打更了,范少山就讓把泰奶奶的宿舍、辦公室管理好。將來要辦成白羊峪的傳統教育基地呢!范老井說:「泰奶奶,俺們來取你留下來的皮影箱了。俺知道,那東西是你一個念想。你走了,就把這份念想留給白羊峪了。眼下,白羊峪的日子要往前奔啊,用上了。泰奶奶,俺們全村人感謝你啊!」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找。泰奶奶留了半屋子東西。舊書舊報,各種資料,文具箱子。找到了,在最底層,牆旮旯。擦去塵土,打開箱蓋兒。一整箱的驢皮影,乾淨,一個一個的。范少山說:「泰奶奶,么爺爺,俺謝謝你們啊!」你說這事兒,若是泰奶奶沒留下這箱皮影,咋辦啊?范少山早就想好了,到皮影之鄉樂亭、灤南一帶農村踅摸去,一準能找到。只要有恆心,還有辦不成的事兒嗎?這張國強,只要有愛好,就好辦。就怕他光愛錢,你就沒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