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興龍節(中)
「皇帝陛下與太皇太后要在南泊大營過興龍節!」這樣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迅的傳遍了汴京的大小角落。當然這個消息引起的反應各不相同。普通的老百姓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雖然大家長期生活在天子腳下但皇帝陛下對他們來說依然像神話那般遙遠就算每年到這個時候開封府都會號召大家在自己的家門上張燈結綵只不過老百姓更關心的還是興龍節是否可以減輕一些賦役又或者來個大赦天下之類的舉措。然而老百姓不關心的東西並不代表官員們就不關心而且上千年的歷史早已經證明官員們所關心的事情多半與老百姓無關……
都虞候王敬心今天很早就起了床並且迅的來到了郡王行府不是因為習慣而是昨天黃昏時從中書省傳來的消息讓他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很顯然對於王敬心來說似乎一夜之間他所熟知的政治局勢朝某個方向生了一點變化又或者不完全只是變化似乎某個維繫著平衡的天平稍微的傾斜了那麼一點。
事實上汴京城中的遂寧郡王府只是一個行府因為遂寧郡王年幼的緣故朝廷並沒有硬性要求郡王殿下必須前往封地所以京中就有了這個府邸給年幼的郡王居住當然在目前這個行府的大廳中的氣氛有點異樣因為除了王敬心之外一大早還有許多人來到了這裡。
「各位大人!下官以為這件事情頗為不尋常!」在座的有十數人王敬心的官職雖然不能說很高但手握京輜重兵的他顯然在這裡面非常受到重視坐在了大廳中的次席:「陛下此舉似乎頗存籠絡楊翼之心莫非我等之前保楊翼的策略竟然是養虎為患嗎?」
王敬心提出的這個話題顯然也是在座者心中的疑問於是紛紛各抒己見。
「豈只是籠絡?歷年興龍節哪有這種事情生?定是太皇太后以此威懾各派只是奇怪得很楊翼不是章淳一系的嗎?據說當日楊翼本來只是任命了太原府的督訓官然而章淳在朝中力爭才讓他提了河東路的督訓否則此子如何能在年初大戰中立下功勛?」
「我看太皇太后只是安撫人心罷了!想來車蓋亭案之後新黨早已關門大吉如今各地新黨殘存勢力心懷怨恨蠢蠢欲動這楊翼既然是蔡確和章淳的心腹目下又以功勛居於朝中高太后示之以榮寵顯然是為了安撫新黨不平之氣又或者是分化瓦解之策!」
「公此言大謬目下樑燾等人主持清黨事宜正如火如荼何來安撫一說?莫非太皇太后只是針對我等的權宜之計?不可不妨啊!」
「汝言方大謬!我等目下又無什麼舉措高太后又何須忌諱我等?此事與彼事誠為殊異豈可混為一談。」
座在席上的一個老者輕輕的咳嗽了一聲大廳中頓時安靜下來就連王敬心也神情肅然。
老者低沉的聲音在大廳中回蕩:「太皇太后雖然年紀老邁然精神健旺宛如從前若其得享長壽待陛下年紀漸長諸位以為京中還有我等立足之地嗎?老夫以為不可。歲月蹉跎謀事者宜求早進我等必須抓住時機啊!」頓了頓又道:「此次興龍節移駕南泊武學雖事出蹊蹺但也在老夫預料之中。想來皇帝在朝中長期不能柄政卻又與幾位侍讀大臣如范純仁、呂公著等人不合沒有可以倚仗的勢力太后若是想保住小皇帝的位置不為皇帝結交幾個能臣怎麼行?不過老夫卻以為楊翼未必就能為高太后利用。老夫留意他已經許久這人背景來歷頗為可疑一個正三品上的年輕新貴就像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般扶搖直上昔日保舉他的人既有蔡確又有蘇軾連帶號稱中庸的王存也為他說過話觀楊翼歷次所上奏的言論多面派的痕迹非常明顯試問一個如此心懷叵測的人怎會輕易就被籠絡呢?」
老者望著深思中的眾人嘆道:「老夫失策啊!原本老夫以為高氏是想借清黨之機連帶一塊將楊翼剪除所以不管楊翼有什麼背景還是目的我等之前還是要幫他無非是想為將來所謀之事增加一個力量無非是想讓高氏增加一個敵人只是目下看來我等倒不應該繼續原先的策略。轉而要採取打壓離間之策絕不能讓他在皇帝和太後面前繼續得寵。如此以此人的野心恐怕多半會對太后心懷怨恨。」
王敬心忍不住插嘴道:「若是我等出面打擊他豈非也會讓他怨恨我等?從此多樹一個敵人?」
「嘿嘿!」老者冷笑道:「原本我們就預著他是章淳一夥的是簡王陣營中的大將本就是我們遂寧郡王的敵人如今依舊是敵人又有何妨?只要他不投入小皇帝的懷抱便可!」
王敬心默然半晌世間的事情本來就是這樣今天幫你明天就要害你所為的無非利益二字說到反覆小人只怕面前的老者更是一個代表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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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府。
「此事甚是離奇!」右正義大夫梁燾滿臉不解的望著劉摯:「劉相公武學里無非是一幫無知武夫怎可擔當如此的殊榮?陛下就算不願在紫寰殿慶典定要跟學子同樂大可以去太學或者國子監為何非要去武學呢?」
劉摯半閉著眼睛慢里條斯的說道:「不去武學又去哪裡?前些日子你們彈劾楊翼和王存結黨結果如何?太皇太后不一言!其後王存彈劾楊翼孟浪之罪結果又如何?太皇太后留中不!今次帝幸南泊其中的前因後果耐人尋味啊!莫說你們本相聯繫前後之事思之亦是冷汗淋漓難怪當初楊翼提出要興建武學之時朝中居然沒有什麼阻力就通過了想來其中必定是有那麼些人達成了某種妥協又或者楊翼建武學之請符合朝中幾大勢力的利益罷了。」
梁燾不再言語旁邊的劉安世等人亦都反覆思量竟是越思量越心驚不約而同駭然道:「莫非我大宋竟然真要禍起蕭牆?」
劉安世接著說:「定是蔡確那廝搞的鬼昔日先帝大行之時蔡確與宰相王珪等密謀欲立雍王趙顥又或者曹王趙頵為帝難道現在蔡確被貶之後新黨殘餘竟然又起了這番心思么?難怪太皇太后要籠絡楊翼了想來楊翼被籠絡之後以新黨骨幹的身份倒向了舊黨那麼新黨在汴京中哪裡還有軍隊的支持?」
劉摯微微的點了一下頭又搖了搖頭道:「爾等黨爭太過事事都不忘扯上新舊之爭本相卻認為另有蹊蹺當年蔡確在先帝病重時就已經心懷叵測要立雍王和曹王可是宰相王珪卻不同意由此可見新黨中欲立新帝者只是蔡確等少數人而已如今蔡確章淳等人已遠離朝中又有何人還敢出頭呢?」
梁燾不服氣的問道:「如何見得王珪相公不同意就是意味著新黨中的大多數人不同意呢?」
劉摯睜開眼睛盯著梁燾半晌笑道:「梁大人怕是對當年之事不甚清楚事隔多年本相卻不妨告訴你。」旋即劉摯又重新眯縫著眼睛回憶道:「當年先帝病重蔡確和邢恕欲立雍王先是找了高太后家的兩個侄子高公繪和高公紀暗示時為延安郡王的陛下太過年幼而雍王和曹王正值盛年但高家兄弟立即醒悟遂報高太後知之。蔡確見太后得知此事驚惶失措下匆忙把王珪找到自己府中要王珪表態支持雍王。那王珪乃是執宰大臣深得先帝信任加上朝中馮京、王安石等皆已離位其影響力可說舉朝無二。」
梁燾插話道:「話雖如此但王珪是出了名的膽小怕事素有三旨相公之稱他上殿奏事稱「取聖旨」皇帝裁決后他稱「領聖旨」傳達旨意是「已得聖旨」誠為天下笑柄蔡確去要他表態他多半是一口應承了吧?劉相公怎麼說他不同意呢?」
劉摯微笑道:「豈止如此請聽本相說完。蔡確不單找來了王珪還命時為開封知府的蔡京帶了大批殺手埋伏在府中只要王珪一旦有所反對立即衝出將王珪擊殺!」
「啊?竟有此事?」雖事過了幾年但劉安世等人現在聽劉摯說得活靈活現竟也跟著緊張起來。
劉摯嘆道:「要不我怎說新黨中支持蔡確者並不多呢?王珪平日雖然怕事但此關鍵時刻被蔡確問得急了卻慢吞吞的回了句話---陛下有子。各位當然應該知曉這代錶王珪反對立雍王而是要立現在的皇帝陛下。照理說這個時候應該輪到蔡京帶人衝出來擊殺王珪但蔡京卻悄然帶人退卻了。想來以王珪之怕事、以蔡京之狡詐若非得知蔡確無人支持敢這樣做么?蔡確看到謀事不成便只好四處張揚說他自己有策立大功卻反誣高太后和王珪有廢立皇帝之意所以如今高太后柄政方才有蔡確的橫禍啊!」
梁燾沉思半晌恍然道:「怪不得新黨倒台蔡京卻沒有什麼大礙其目下雖然出知贏州但比起新黨中的其他人不知好了多少其弟蔡汴也依然得在朝中任職。唉!全是當日蔡京放過了王珪之功啊!」
劉安世愣愣的想了一會道:「那麼說今次欲對社稷不利的不是新黨而是另有其人?」
劉摯站起身來揉了揉額頭手指沾上茶水在茶几上劃了十數下接著也不理眾人反轉身回後堂去了。
梁燾等人立即湊過頭去只見茶几上淡淡的茶水痕迹竟是一個「雍」字。
「絕不是雍王他不可能得到本就無廢帝之意的新黨的支持那麼雍字是什麼意思呢?」梁燾和劉安世等人默默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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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泊大營。
目下大營里已經停課了可是依舊是熱火朝天的局面。明天就是興龍節陛下和太皇太后就要來了。整個南泊大營無論教授、學員、雜役全部都被動員起來開始緊張而熱烈的準備工作事實上這裡的絕大部分人都沒有見過皇帝陛下所以明天的節日無疑使得大夥都很激動。
「這我熟啊!我比你有經驗啊!」王景高聲大笑指著正在梯子上懸挂標語的折可適道:「以前楊大人督訓河東路的時候提出那個三從一大我把他講話重點全部製成了標語掛得整個豐州城裡到處都是。當時他還不以為然結果怎樣?現在陛下臨幸楊大人不是照樣要掛標語么?」
「虧你們想得出來!」折可適還是第一次掛這玩意好像怎麼掛都掛不平似的:「我說這條橫幅的內容不是楊大人想出來的吧?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萬歲萬歲萬萬萬歲?這也太沒文采了吧!而且又不押韻說是追求對偶語句嘛平仄關係又不太合適!搞什麼呢?」
王景歪著頭看了又看道:「確實不太好當年我寫的可比楊大人強多了!」……
孫豎南看著手裡的拿著的一堆雜草草裡頭孤零零的幾朵難看的小野花嘆道:「這鬼主意是誰想出來的呢?說是要讓陛下走在鋪滿鮮花的路上?這大冬天的讓我們去哪裡找花?你說梅花行么?不如去找找哪有梅花?」
陳遠鴻正指揮著隊里的其他學員去採花回過頭沒好氣道:「找去吧?我的隊長大人!王魔頭說了採花這個行當是很有前途的最適合咱們隊找不到今晚沒飯吃啊!」
孫豎南嘟囔著把手裡的野花從雜草中取出來道:「這種倒霉事總是輪到咱們隊你說楊大人自己在幹什麼呢?」
「你還有閑心管著他?就想想明天見了陛下那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其實楊翼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覺得有點暈自稱對這個朝代瞭若指掌的楊翼現自己其實在後世學到的東西太淺薄了。皇帝臨幸可不是件小事情涉及到的種種禮節多如牛毛而楊翼和一眾教授以及管理人員準備起來后都不清楚究竟應該怎樣辦各種請示像密集的箭雨般朝楊翼招呼過來讓他幾乎處於崩潰的境地。
「章大人!你為官多年這些東西應該清楚啊!」楊翼無可奈何的向章楶求救。
章楶也是一頭霧水:「我為官都是外放居多哪裡知道這許多再說了我也就是見過先帝如今的陛下我可是沒見過啊!」
正彷徨無計時救兵到了。禮部侍郎蔡汴和開封府錢勰受委派專門前來協助準備。
楊翼看著蔡汴大樂:「蔡大人真是我子脫的福星啊!有您這個禮部大員在我又何憂有之?」
蔡汴笑笑:「多日未見子脫無恙否?最近子脫可是京中紅人和王相公孫女那事據說狀元樓都出了評傳啊!」
楊翼頓時有點尷尬心說哪壺不開你就提哪壺:「那是謠傳!絕對謠傳我一直在南泊瞎折騰和王存孫女根本就不認識王存相公跟我更是一點關係也沒有朝會上還彈劾我來著。前些天起衝突的時候哎!這事錢大人清楚啊!我可是在開封府向錢大人解釋過的!」
說到這事錢勰就開始裝糊塗什麼也聽不見轉身和章楶敘舊。楊翼心中暗罵這錢勰狡猾忍不住道:「錢大人!我最近聽說開封府事情忙我想到了問題所在!有一計或可為大人解憂!」
錢勰立即變得耳聰目明轉頭問道:「子脫有何計?本府願聞其詳!」
楊翼詭笑道:「我專門找風水先生看過了開封府門前那對大石獅子恐怕開口太大所以事情都被那獅子口給吸過來了您還是換換吧!」
「哦?那要換什麼?」
「我看不如換上一對烏龜就是弄一對縮頭烏龜放在開封府衙前那就天下太平世界清明了!」
哪知錢勰也不生氣笑眯眯道:「這個想法好啊!有道是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只有烏龜才能長命百歲啊!」
待各種廢話全部聊完蔡汴就開始指導楊翼如何布置明天的禮儀包括物品的擺放、人員站立的位置、鼓號的規則、以及整個迎送過程的禮節等等楊翼照著蔡汴的吩咐一直搞了一個多時辰才算布置完畢。
「還有一事需要今日進行!」蔡汴見楊翼都按要求布置下去了神情變得有點嚴肅。
楊翼好奇道:「什麼事情如此急迫?難不成是要將明天的儀式演練一番么?」
蔡汴命隨從拿來一個大包裹包裹大開后令楊翼大為驚異原來裡面是兩套衣服和面具、棒槌、銅鑼等等事物當然楊翼最為驚異的是那副面具那副面具形象醜陋青面獠牙頗為駭人。
「這是為避煞而用的子脫應該清楚吧?陛下臨幸的地方都要事先避煞我大宋禮儀繼承自三皇五帝然周禮可說集之大成《周禮&;#8226;夏官》中便開始有避煞這麼一說了。」蔡汴對楊翼的驚奇相當懷疑因為沒人不知道這是在幹什麼。
楊翼一聽「避煞」立即明白過來原來皇帝臨幸前竟然要跳「儺舞」儺起源於遠古的巫術。《周禮&;#8226;疾醫》中講:「癘惡氣也。」早在先秦時人們把驅逐邪惡的「癘氣」稱為「儺」或「時難」人們認為疫病全是由鬼怪作祟。《周禮&;#8226;方相氏》中有「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的儺舞記載。漢代開始「跳儺」在宮廷中盛行其後「跳儺」風俗流傳到唐、宋稱「避煞」。據說宋朝流行有驅逐「火鬼」的儺舞換下的「舊火」視為「火鬼」跳儺時將火把投入水中宋時仍沿用「方相氏」稱巫師。
「這我有興趣啊!可是不會由蔡大人您來跳吧?」楊翼非常開心若說能親眼見一下宋代的儺舞真算是飽了眼福了不過如果能見到堂堂的禮部侍郎蔡汴穿上這些怪模怪樣的東西張牙舞爪的跳上那麼一段那可就是終身回憶了哪天心情不好用來回想一下一定可以樂翻天啊!
蔡汴目瞪口呆道:「我跳?子脫是在說笑吧?南泊大營中沒有方相氏么?各地軍中應該都有的啊?」
楊翼尷尬道:「這個…方相士么…南泊大營還是草創階段還未準備!」
蔡京笑道:「那即去準備事關皇家禮儀這事今日黃昏時一定要做你找兩個人來一個人穿上服裝帶面具扮熊怪一個人帶上青面獠牙扮巫師熊怪在前面狂奔巫師拿著法器帶著幫人在後面一邊厲聲喊叫一邊狂追圍著大營追上一圈就算完事了。」
楊翼其實覺得這種封建迷信活動還是很好玩的只不過若是自己來上這麼一下未免有失體統回身叫道:「王有勝!你去叫郭成和陶節夫來陶節夫扮熊怪郭成扮巫師!另外集合人馬傍晚的時候咱們鬧騰鬧騰!」
夕陽下南泊大營喊聲震天動地真是開心啊!數千人圍觀叫好樂不可支中一個熊怪倉惶逃竄一名青面獠牙的巫師一邊敲打銅鑼一邊追面具下的陶節夫在驚天動地的人聲中大罵:「憑什麼我來扮妖怪呢我真是活見鬼了!不對現在似乎我就是鬼啊…..」
楊翼和蔡汴等人站在人群中歡呼心裡卻在想著明天明天是個好日子明天的天氣也一定會很好南泊大營中央武學在經過了明天之後一定可以確立在大宋朝中的地位了吧?自己一定要努力表現一番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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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儺舞引用《中國宋代歷史研究》《清明上河圖中的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