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第一個離開的人
吃完飯,大波浪收拾了碗筷。
大家坐在東屋的火炕上,我說了李噴泉那件攝影服的事兒。
Asa說:「他還沒有離開404?」
我說:「也可能他在西區借過宿,把攝影服落在這裡了。」
接著我問周si
:「那個總穿灰色中山裝的老先生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啊?」
周si
說:「你們說老薑?對對對,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的。」
我又問他:「他家是不是來過一個日本人?」
周si
說:「那是個日本人?我都沒看出來,怪不得他動不動就鞠躬。他一個小日本還敢來東北?膽挺大啊。」
我繼續問他:「這個人還在嗎?」
周si
說:「我今天早上還看著他了,鬼鬼祟祟的。」
小馬哥說話了:「這個李噴泉絕對是個間諜。」
老滬馬上說:「你不要亂講話。」
小馬哥說:「要不404為啥戒嚴?」
老滬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動搖了。
這個李噴泉的突然離開和突然出現,也給我一種神出鬼沒的感覺,是啊,他在西區幹什麼?
我馬上看了看Asa。
四爺問我:「小趙,你確定他是日本人嗎?」
我說:「什麼意思?」
四爺說:「他有沒有可能也是來找『錯』的,只是拿著日本人的身份當幌子?」
我說:「當時我只關注他漢語說得怎麼樣了,倒忘了考考他會不會講日語了。」
小馬哥說:「等我們抓住他,好好審問審問。」
我說:「你沒這個權利。」
小馬哥說:「我是中國人,還是404的鄰居,咋就沒權利?」
我不想跟他一般見識。
接著,周si
就出去打聽那個施工工地了,其他人去了院子里曬太陽。我一個人東屋的炕上躺下來,打算睡一會兒。炕很硬,翻個身都硌骨頭,但剛剛做完飯,灶膛跟炕洞是通的,很熱乎,很解乏。
我迷迷瞪瞪睡了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了爭吵聲,把我弄醒了。我爬下炕朝外走去,正好四爺從西屋走出來,我問她:「外面怎麼了?」
四爺說:「小馬哥一直在外面等那個李噴泉,估計堵到了。」
我和四爺走出周si
家,果然看到了李噴泉的身影,小馬哥正指著他大聲說著什麼,李噴泉還是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樣子。Asa、小差、C加加都在,沒看到老滬。
那個老先生依然坐在門口看書,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
我走過去之後,李噴泉還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沒笑,我說:「你不是離開了嗎?」
他說:「我沒說我離開啊。」
我這才想起來,這個信息是邢開傳遞給我的。
小馬哥對我們氣哼哼地說:「一直在抵賴,堅持說他是個日本人。」
看來小馬哥改了風向,他不再懷疑李噴泉是間諜了,而是認定他在冒充日本人。
李噴泉說:「小馬哥先生,我給你看了我的護照啊。」
小馬哥說:「你還有什麼能證明你身份的東西?」
李噴泉又從背包里掏出了一個檔案袋,一邊展示一邊說:「這是大使館的身份證明文件,這是武警站的通行證,這是辦公大樓的拍攝許可證。」
我們傳閱著這些證件,沒發現任何破綻。我還看到了一張學校頒發給李噴泉的證書,上面寫著——
李噴泉同學:因你在2015-2018年多次參加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的義工活動,授予你「南京XX大學中日友好大使」稱號,特發此證,以茲鼓勵。
李噴泉說:「老實說,被你們誤以為是中國人我很榮幸,至少說明我的漢語過關了。」
小馬哥說:「你以為有這些就能證明你是日本人了?隨身攜帶的證書越多越是騙子。」然後他轉頭對我們說:「日本人就是狡猾。」
他自己都把邏輯搞錯了——如果李噴泉真是「狡猾」的日本人,那他的懷疑就是不成立的。
我突然問李噴泉:「你會說日語嗎?」
他愣了一下。
我說:「給我們說幾句聽聽?」
他一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馬上說了句:「阿達西泥瓦阿克依麻奈!」
我眨了眨眼睛,問:「什麼意思?」
他說:「我沒有惡意。」
我想了想又說:「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一張地圖?」
李噴泉愣了愣,隨後從背包里掏出了那張地圖:「您是說這張嗎?」
我接過來看了看,他在上面做了一些奇怪的標記。小馬哥也湊過來,大驚小怪地說:「看看,看看,這麼精密,完全屬於軍事機密了!」接著,他馬上質問李噴泉:「你老實交待吧,你這地圖是哪兒來的?」
我對小馬哥說:「你別搗亂。」然後我問李噴泉:「這張地圖為什麼跟現在的404對不上?」
李噴泉很平靜地說:「這是我從網上下載的。當初我也很不解,404這麼神秘的一個地方,怎麼會有精度這麼高的地圖被曝光?來了之後我終於明白了,這地圖根本就是錯的。」
這個說法天衣無縫。
小馬哥說:「我再問你,你為什麼要住在我們旁邊?」
李噴泉說:「我是先來的,你們是後來的!各位大人,你們問完了沒有啊,我還要去拍照呢。」
小馬哥一把揪住了李噴泉的衣領子:「你想蹽?」
Asa說話了:「你放開人家。」
小馬哥看了看Asa:「你向著日本人是不是?」
Asa說:「你們沒有證據,憑什麼限制人家自由?」
小馬哥說:「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就懷疑你是他的同夥了。」
小差走上前去,一把拽開了小馬哥。小馬哥瞪了瞪眼睛,終於沒敢發作。
小差對李噴泉說:「你該忙就去忙吧,我們最近有些焦頭爛額,請多擔待。」
李噴泉趕緊說:「謝謝。」
接著,他裝起了自己的證件,又說:「祝你們旅行順利。」然後就朝著那片果林方向走去了,一直沒有回頭。
小差對大家說:「咱們回去等周si
吧。」
小馬哥還想說什麼,四爺推了他一下:「不要再現眼了。」
小馬哥滿臉不服氣,悻悻地朝回走去。
這時候,我發現那位老先生把書放下了,他盯住了四爺,突然說話了:「姑娘。」
四爺轉頭看了看他,然後就走了過去:「大叔,您有事兒嗎?」
老先生說:「你是打哪兒來的?」
四爺說:「北京。」
老先生說:「你應該是從河北來的啊。」
四爺愣了愣,然後看了看我。
我也一臉茫然。
老先生又補充了一句:「廊坊,不是嗎?」
四爺笑了笑:「大叔,不是。」
老先生滿臉急切:「我應該認識你,你就是從廊坊來的!」
這時候,小差、C加加、Asa、小馬哥都走出很遠了。我朝前探了探身子,嬉皮笑臉地問:「大叔,你看我是從哪疙瘩來的?」
老先生躲開了我的眼睛,依然盯著四爺,一雙眼珠在微微顫動:「我認識你的眼睛。」
我附在四爺耳邊小聲說:「周si
說了,這個人腦袋有問題。」
四爺說:「大叔,您接著看書吧,我們就不打擾了。」然後就跟著我離開了。
老先生竟然站了起來:「姑娘,你能再跟我說說話嗎?」
四爺還想回頭說點什麼,硬是被我拽走了。
四爺小聲說:「難道我有廊坊口音?」
我說:「這人神神叨叨的,沒說你是從外星來的就不錯了。」
接著我回頭看了看,那位老先生還在望著我們,他的眼睛里似乎閃爍著淚光。我說:「他可能失去過一個女兒吧。」
四爺也回頭看了一眼,嘆口氣,說:「可憐的。」
我們回到周si
家之後,看到老滬正在收拾東西,小差和C加加都站在旁邊看著。我馬上問:「老滬,你這是幹嗎?」
老滬直起腰來,說:「我要出去了。」
我驚愕了:「為什麼?」
老滬說:「找不到阿發,我在這裡就沒有意義了,必須回去上班了。」
四爺說:「你不是老闆嗎?」
老滬說:「我只是個中層。」
四爺說:「我們一群底層人民還沒說要走呢,你個中層領導,怎麼也比我們自由吧?」
大波浪走進來:「咋地了?剛來就要走?是不是我們照顧不周啊?」
Asa說:「嫂子,我們有點私事要處理,你先出去吧。」
哪有這樣的,在人家家裡說事兒,還把人家主人請出去了
大波浪出去之後,小差說:「我勸了半天了,他還是要走。老滬,你是我們的老大哥,你走了我們就沒有主心骨了。」
老滬說:「不,你才是大家的主心骨。」
說著,他從背包里拿出了大半物資,包括飲用水、壓縮餅乾、充電寶:「這些都留給你們吧,對我來說是累贅。」
Asa突然說:「老滬,你是不是得到了什麼線索,打算一個人去找『錯』啊?」
大哥,就算你有所懷疑也不該這麼直通通地說出來吧?
老滬嘆了口氣,說:「家裡也離不開我,我老婆下個月就要生了。」
四爺立刻大聲說:「滬京廣深,你還是個男人不?你老婆都要生了,你還跑到404來找『錯』?」
老滬說:「沒辦法,我需要鈔票。我岳母一直看不上我,我老婆剛懷孕的時候,她甚至想讓她打掉,我們好不容易才保住這個孩子。」
我有點敏感,人家老滬都中層了,還被岳母鄙視,我現在連個工作都沒有,我未來的老丈母娘想到這兒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四爺。
老滬接著說:「來到404之後,我感覺找到『錯』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不能再投入了,必須及時止損。」
Asa點了點頭:「我理解你——從經濟學的角度。」
老滬去意已決,沒人再勸了,紛紛跟他告別。老滬背上行李,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頭看了看大家,不知道為什麼,表情有點凄苦:「而且這地方藏著不好的東西。」
我相信,聽了這句話,每個人的心裡都一沉。
老滬又勉強笑了笑,說:「雖然這只是我的一種感覺,諸位還是要小心為妙。再見了。」
然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我沒有出去送他。
對於他來說,能不能找到「錯」就像一單生意有沒有做成,可是對於我來說,能不能找到「錯」卻跟生命相關。我很擔心他的離開影響其他人,就像大家在玩一個遊戲,有人提出不玩了,接下來其他人會陸續響應,不玩了不玩了
千萬別不玩啊。
我希望所有人都在,一直在,永遠在。
周si
還沒回來,我們只能等。
小差和C加加在低聲聊天。
自從四爺出現之後,小馬哥再不扔瓶子了,兩個人在玩烏諾牌。
Asa在聽他的成功學。
我一個人心急火燎,一直在院子里轉悠。
離象鼻人限定的離開時間越來越近了,想到他們的刨錛兒,我感覺自己就是那個深夜回家被刨死的女受害者。
大波浪從屋裡走出來:「你咋不進屋待著?」
我說:「我出來透透氣。你幹什麼去?」
她說:「我去找找周Si
。那傢伙屁股沉,說不定在誰家嘮上了。」
她離開之後,我也轉身進屋了,剛剛跨進門檻,就聽見西屋傳來了一聲叫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