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常州永福寺位於邗溝北脈北岸,羅城和政門通往金斗城的大街東側,是個香火不是很盛,但也並非清冷的佛寺。

高大戶的宅第有五畝半大,除了佔去總面積小半是後院的花園和蹴鞠坪,另有幾分地作為前院外,宅內建有近六十間的房舍樓閣。在常州這個城內來說,高宅與其他的大戶人家比,說大不算大,說小也不小,只能算是中等人戶罷。高宅緊挨在永福寺北首的街邊,距和政門內的光化橋不足三十丈,朝西開的大門向著寺前街,後門一開就是一條幽深小巷。這條巷子的所有門戶,都是這一帶人家的後門,平時幾乎沒什麼人人行走,冷冷清清的鬼打死人。往東越過二十多丈的一片宅第,縣衙街東就是晉陵縣衙。

高大戶的家主高成棟,現時年紀不很大,僅有五十餘歲左右,祖籍為利州東路的興元府(今漢中市)。原本高家的祖輩也是以作坊、行商為業,金器的生意做得不小,一般是把自家制出的本地金器販到江南、兩浙諸路,再運回絹帛筆墨等物。

十二年前(嘉定十二年,1219年)三月,張福、莫簡兵變紅巾軍亂起時,高家因為是當地的大財主,首先就遭到亂兵劫掠,高氏全家大小四十多丁口被屠戮盡凈。當時,高家在恰好有建康的數筆尾款要收,並因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到常州和相與的坐賈商量,當時的高老爺子高成棟的父親——為了讓兒孫接手家裡的生意做準備,便於年初叫高成棟帶上他兩個十四五歲的孫子離開興元府,到江南大地方與相好的商家走個熟臉。因此,高成棟與兒子和侄兒逃過了一劫。到了常州地高成棟在得知了家中財產盡失、妻兒老小全歿於兵匪之時,已經是當年的八月下了。

好在高成棟向建康相與的商戶收回了十餘萬錢的貨物尾款,除了心裡飽受痛失親人之苦外。倒也還不至於流落在外因為無錢而潦倒不堪。而且高成棟有了起家的本錢,便在常州置辦了田地房屋商鋪,又在元豐橋南購置了一間專織「晉陵絹」的作坊,總算在這遠離家鄉的水鄉娶妻生子安下了家落下了戶。

經過十餘年的奔波,吃盡了開基創業的苦頭,高成棟好不容易掙起了相當可觀的一份家業,成了常州這一片數得上號地大財主。高成棟與兒子高應昌、侄兒高應盛三人,在做生意之初,雖說也不免和其他貪財的商賈一般,會弄些使假摻雜短斤少兩。甚至還做出兩樁謀財害命地昧心事。但賺到他們覺得足以夠用的銀錢之後,倒也漸漸的良心發現。

不常作此昧良心的事了。而後,高家父子叔侄三人因為心戚老家的父母兄弟和妻兒死得凄慘,為求先去的親人在地府過得好些,並有心為先前被自己害死地人超度亡魄,以免冤死鬼找上門來尋仇,也想得個心安。除時時燒些紙錢、「像人」(紙糊的婢僕)、房舍等給陰曹的親人用度外,每年還做些修橋補路、設置粥廠餌哺災民乞丐、到各寺廟道觀還神齋僧,故此得了個「高大善人」的名號,高家也被人尊稱為「高大戶」而出了名。

與高成棟一起分頭出城四下奔波收取田租的高應昌、高應盛堂兄弟倆,回家后歇息了兩天,自覺精神力氣都回復了不少,於五月二十七日吃了早餐,便帶了七八個家丁一步三搖地出家門,往城中心的繁華處

魚行、大市、正素坊一帶——行去。

和以往一樣,高家兩兄弟準備從的熱鬧所在開始。慢慢走遍常州城內的大街小巷,趁著夏糧收起后的這段時間,招攬一批客戶耕種自家的田地,也順便賤價買上幾個,甚至十幾個清秀些地女孩。購得的女孩按高家的老規矩。若是長得好的,留下作為家裡的婢女丫環。父子叔侄三人當然絕不會介意納幾個長得特別出色,或者是妖嬈嬌媚又能聽說聽教且貼心地到自己的房中,輪換著侍寢暖被調劑一下口味,在外消遣之時也有向朋友們誇口說道的事由。即便以後覺得這些丫環婢女玩膩味了,還可賞給家丁下人。藉此收攏人心讓得了好處的傢伙甘心情願為自家賣命。至不濟。就算將那些殘花敗柳嫁與老實的青壯客戶為妻,既收回了當初買人的本錢。又得個好名聲,更把佃戶拴在自家的田地上,實是一舉多得地好事情吶。

若是要想來錢快的話,將收買來的小女孩養他半月一月的,待到白胖些時去質庫弄幾件半舊衣衫,給她們梳洗打扮得入人眼目,然後尋個口風緊的人販子倒下手便可。只不過,人販子肯花錢接手的,也是清秀出色的女孩,以便將她們賣入行院或「姆嬤」戶主(兩宋時專門養育、調教雛妓「瘦馬」的人家)做「底子」(準備教會一些技藝,日後作為妓女的小女孩,江、浙、淮一帶俗稱「馬底子」)。不管怎麼說,做生意的人么,有機會在翻手之間賺上個幾百上千貫錢,也算得上是一門相當不錯的買賣了。

和政門內的寺前街要往正素坊那一片,有一遠一近大小兩條路。除走小巷穿城中心的樂家坊直通教場邊,過魚行橋的小路短了一半而外,要走得安穩舒服,就只有順大街入金斗城的迎春門,再從南面的金斗門過甘棠橋,再沿內運河的河邊街東行這一條大路了。

高家兄弟倆方出金斗門踏上甘棠橋,便聽得小河上有人大聲叫喚:「昌兄、盛兄,今日如何得閑到城內遊盪,不要去城外收租了么?」

「哎喲,原來是齊老闆。」高應昌眼尖,游目一掃之下,已經瞅得橋下的花船艙篷之內有彩衫飄動,便向擁著一個美貌年輕女人坐於花船頭,身穿錦袍的胖子拱手。笑嘻嘻地打趣道:「嘿呀,又收納了幾個美貌的婢妾啊,還公然帶到船上四處遊玩。怎麼,不請我兄弟二人上船坐坐,想藏下來一個人吃獨食?不怕我們兄弟講出去。傳到你家時跪春凳受苦?」

齊老闆將邊上的美人扳倒在懷中,得意地眯縫眼睛揉捏胸乳,另一手向他們相招,現寶似的高聲叫道:「快下來,船艙內有幾個雛兒好貨與你們共享,開了苞后還有好事與你們兄弟倆商量。」

高家兄弟倆剛才進入迎春門時,恰好從邗南小街轉過永福寺的十來個漢子,也在探視地番子打出平安手勢后,悄無聲息地走到和寺前街上。這些人在街邊的巷口稍為停頓了一下,便匆匆向高家的大門行去。

與此同時。還有一群挎刀帶劍又在大熱天用布帛包住頭臉的人,也到達高家後門。一人快步上前在門上輕拍了數下。門扇悄無聲息地打開,這群人也不聲不響地匆匆而入。全部人都進了門后,最尾一個押底的人探出頭來看了一下,輕輕嘟喃了聲「鬼影都沒有一個,誰會知道我們的事。」這道門又很快地關上了。

也還別說,門外的小巷確是鬼影都沒有。

但這並不代表數十人走動的聲響不會驚動其他的牛鬼蛇神。這條小巷發生的所有情景,俱落入一個沒學成什麼本事地梁上君子的眼中了。

常州高家住著地人大約兩百餘,數量很是不少的了,但其高姓本族的人丁卻並不盛。高氏血親除了高成棟和兒子高應昌、侄兒高應盛兩代三人外,其他就再也沒有一個高姓男丁了。雖然高家三個成年男丁高成棟、高應昌、高應盛——每人都納了七八房妻妾,還有數量多少不一的美婢服侍,只可惜總數超過五十大關的妻妾婢女,她們所出的近十個高姓後人全部都是女兒。高宅內其他男丁不下一百二三十個,只不過全是做了高家地奴才、僕役后,方跟家主姓的部曲。除了家主父子、叔侄三人外,算不得是高氏的正宗血親。

高家大宅,男丁少而女眷眾多,高家三位主人一則擔心自己的頭上會戴綠帽子,更主要的還是害怕日後弄出幾個雜種。丟了臉面不算,更是辱沒門風。因此之故,高家的前後院與內外院的管頭極其嚴厲。

高得財的渾家梁婆,如今有三十二歲了,這麼個年紀的女人之所以會被人叫做「梁婆」,除了她本姓梁外。主要是她來到這個財主家的年頭最長。也是曾被高老爺收為侍婢地第一個女人。梁婆進入高家足足有十二年了,想當初。她在漢子病死後賣身葬夫,初入高家的第一天就成為家主老爺的侍寢婢。那時候,梁氏還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寡婦,人長雖得沒什麼姿色,卻因為豐碩的奶子,比別人挺翹地屁股被老爺看上。

但這十多年來,梁婆在高家的地位並不高,不愁吃、不愁穿地算得上消停,但日子卻過得並不是十分舒心。原因是成了高老爺的侍婢才四天,高家買來的婢女又多了兩個,侍寢的位置便給比她年輕、更比她俏的狐媚子們搶了去。實際上不做老爺的侍婢,梁婆也沒什麼好埋怨,她反而還更歡喜離開高老爺。因為兩位才十五六歲剛知曉男女情事的小少爺,在高老爺收了兩個狐媚子侍寢的當天,就讓梁婆勾迷得神魂顛倒,到了夜晚便一前一後地溜到她的房間內,將童子之身讓梁婆「吱吱嘖嘖」地生生給吃了。此外,有了兩個小少爺撐腰,這婦人成了高府內管事,她實實在在的享了半個多月的福呢。

只可惜好景不長,梁婆在教會了兩位少爺諸般床上功夫、玩樂的花頭——實際上,梁婆除了被人騎和騎別人之外,就只會些「畚箕三疊」、「老漢推車」、「鯽魚蹁肚」、「猴嬤上樹」等幾樣,其他也沒有多少花式——之後,便淪落到粗使漿洗房做個小管事去了。後來,還是得了高大老爺開恩,將其配與另一個外房小管事高得財為妻,總算夜夜有個男人痛愛了。最後么,這話提不起呀,前多年,她的那個漢子高得財,跟隨二公子去饒州買賣時,死在湖匪強人的刀下,連個屍首也沒運回來。

梁婆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即便是高得財年輕力壯本錢也大,每日一兩番的交合都勉強只夠解飢消渴,這下倏然間沒了男人耍樂。那漫漫的夜晚直如要了她的命一般長。好在高家除了內院的女眷多以外,家裡使用的家丁僕役比女人還更多,耐不住寂寞的梁婆不消幾天就勾搭上了另一個小管事高得貴。當然了,高得貴自家也有婆娘,只因為他的婆娘沒梁婆般風騷,不時打打野食也是人生一大樂事。梁婆自也像高得貴一樣,到了晚間一得閑,便會與其他家丁僕役眉來眼去。日子長了,梁婆便有如高宅內養了個不收錢的行院小姐一般,有眾多主頭輪番赴闕。依舊能夠夜夜雲雨。

梁婆畢竟是在高家時間最長的老婢,幾位管家、管事都是在她來了之後方到高家為奴的。因此之故,對梁婆與高得貴、別的什麼人之事都是睜一眼閉一眼的裝作不知道,也沒其他什麼人來多事出頭,倒也讓她偷偷摸摸地快活了幾年。

不知過了多久,從來沒有過的痛苦,讓出了一頭冷汗的梁婆醒了過來。原本以為發出地慘叫聲必定是驚天動地,卻不料僅僅是感到大張著嘴而發不出一絲聲音。這時候全身綿軟無力的梁婆,發現自己一絲不掛,似乎是跨在一個物事上,突入陰部地物事有如又粗又長的馬鞭,深深的捅入肚子里通心達肺,而且屄肉還不受控制的收縮鬆弛,伴隨著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天啊,這不就是常聽人講起的『木驢之刑』么,為何加諸到我的身上?!」梁婆想掙動頭顱,張大淚珠滾滾的雙眼對著不遠處的油燈。鹹鹹的涕淚從嘴角流入。然後又從嘴角淌出,梁婆拚命搖晃身體,試圖發出聲音引起別人的注意。

「嘿嘿,小娘子聽好了。」發現她掙扎蠕動,背後一個男人操著陰森森的語聲警告:「大爺問一句你就答一句。如若膽敢說謊,叫你生死兩難。」

梁婆張了張嘴,還是沒有任何聲音。她又發現背後的人一手提拉頭髮,一手按住自己的脖頸,將她上身擺控成凌空的昂頭前傾狀。痛苦讓她很想回答這個男人,說自己一定會老實招供。只求稍減這種刑罰。但她也明白。剛才連慘叫都發不出聲,如何能說得出話來。只有默然忍受痛苦靜候處置。

按壓頸項的那隻大手伸到胸前,像是與自己有仇似地狠命抓捏,更為劇烈的疼痛傳來。

「啊……天吶……饒命……賤女子……願……願招……」梁婆的尖叫好歹能聽到一點聲音了,不過她很懷疑這麼微弱的、泣不成聲的話語,背後地人是否能聽得清楚。

「嘿嘿,小聲些,大爺聽得見。」陰森森的聲音入耳的同時,提拉住頭髮的手鬆開,腰背和後腦連受了幾下不重的撞擊,下腹部的肌肉馬上鬆弛了下來,似乎喉嚨也有些津液潤漬了。

被胸前的手用力一收,梁婆的後背靠上了一個人的懷中,她的頭無力地垂下,閉上眼睛之前,好像看到自己是坐在兩條毛茸茸的大腿上。

前面沒有人監視,梁婆頭部不動以免引起懷疑,只是轉動雙眼悄悄地四下打量:所處的地方好像是一個房間,看房內的布置似乎還是在高宅內的某一處。她一面下意識的回答背後男人的問題,一連努力回想這是在宅內的哪裡,為什麼會被人捉到此地來受刑。

屋裡點著油燈照明,說明天還沒亮。現在應該……想來此刻大概還是五月二十七日罷,是梁婆到後門當值的日子。按規矩,她入夜時分就須到後門房去換人,並在那個房間里睡的。只不過在天色暗下來之前,有相好約她吃酒,便以夜裡歡好作為條件,讓另一個相好代她先到後門房守一會。吃完酒後與高得貴在床上打了許久的擂台,耽擱到亥時才意猶未盡地動身到後院去。

梁婆記得,當時她慢慢地邁著步子繞過廂房,一邊回味無窮的思量:「沒想到那廝弄來的『起陽丹』果真厲害,這死鬼僅只服了不足半粒,就能弄上兩刻時辰,害老娘樂死過去兩三回。稍時他們若是再尋到門房,非得讓那些瘟生多陪老娘耍幾回才是。嘻嘻……耶!」

猛嗅著從胯下漫飄上來的臊味,梁婆不經意間一抬頭,遠遠看到一間沒人住的下人客房亮著燈。她不由得好奇地小聲自語道:「咦,今日有哪位姨娘、少姨娘的親戚來了么?好像沒聽前院管事講起過呀。」

梁婆知道,若是老安人——高成棟在十年前於常州娶的繼室——娘家。或是兩位少奶奶有親人來探望,都會被安置到前院廂房歇息,絕對不應該讓他們住在這種簡陋的地方。只有老爺、少爺的侍妾及寵愛地美婢有親戚來了,才會送到這種後院的偏角房住下。至於其他下等的人客么,那就對不起得很了,各人自己擠一擠罷,高老爺家沒執行的規矩。

懷著疑慮的心思放輕腳步走近,梁婆聽到客房裡面發出那種聲音。這是自己在與男人快活時同樣會喊出,此刻卻是顯得極為壓抑,但又令人血脈賁張呻吟和喘息聲:「啊……喲……哎……親、親……好人……我……要死、死、死……死了……快被你弄、弄、弄……死了……呀……」

「嗬嗬。這對男女倒也識趣,知道點上油燈來快活。想必兩人都不會太過難看罷。嘿,說不得,老娘也去溜他一眼,見識一下那條寶貝兒出入別人身內的樂子,看了過過乾癮也是好的……天啊,這男子會是誰人。竟然恁般厲害,一駁(口)氣弄了這麼久?!不會是……裡面的漢子也服了那種什麼『起陽丹』罷?」走到客房廊下,獃獃的站了好一會後,梁婆有些吃驚。她倒是記得很清楚,老爺收她作陪寢婢時,那玉莖倒像自己最早的短命丈夫般細小,力道差不說,韌力更是不到半刻時辰便完事。

「嗯、嗯、嗯吶……噯、噯、噯呀……噢!」房內傳出女人一聲輕呼,就只剩下了「滋嘖滋嘖」之音和男人粗重地喘息,還夾有帳鉤碰到床架的輕微撞擊聲。

「竟然還不曾停下。這房內的漢子真箇厲害,再下去只怕會將女人弄死了。」梁婆此時只覺得腹中燥熱,渾身痒痒的不舒服,兜胯布上流下的水液順腿而下快流到了膝頭。飛快地摸了一把胯襠,濕漉漉的有些粘手。恨不能進內以身相代的梁婆。用沾了汁液的手指在窗紙上一按,而後小心地將淹軟了地那塊紙輕輕捅開,便待將眼睛湊上去往內瞄。梁婆的頭還未挨到窗戶,但覺得後腦被什麼輕輕的刺了一下,頭上一陣發暈就失去了知覺。

「就是這樣了,潑賤貨。服侍得大爺好時。便饒了你一條性命。」後面的男人站起身,強迫她趴伏在床沿上。一邊衝擊一邊在她身上扭捏,並喝叫:「賤貨,叫,叫大聲些,越叫得凄慘大爺越有興頭……」

被那麼大力的抓扭,梁婆不用這人喝令便慘呼不絕,到了後來還昏死了過去。

當梁婆再次醒過來時,太陽光照到了緊閉的窗戶上,估計是在辰末巳初之間,她也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稍一打量就見到一屋子的二十多個女人全都精赤身子,身上無一不是和自己一樣布滿清紫淤傷。更有兩個據說會武藝的女護院,不但身上有大片被打的腫塊,胸脯上兩處血淋淋的煞是嚇人,恐怕連乳頭也被撕掉了。

坐起來仔細看了一下,除了那兩個女護院外,屋內的女人大部分俱是高宅有粗使下人。

雖然覺得全身無力,連下床都痛得發抖,總算還好,不但小命保住,而且受到的傷害不像女護院般厲害。

外面嘈嘈雜雜地走來一大幫人,梁婆依稀聽得這些男人說什麼「……只有不到二十個下女,我們近四十個人如何夠得……」之類的話語,心下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

這時候,門突然被人「砰」一下撞開,一個穿了紅色僧袍的和尚大步踏入門中,嚷嚷地叫道:「有會動的出來幾個,穿上衣衫到廚下為大爺們煮食。」

梁婆一聽大喜,這下不用以傷痛之身去遭受這些惡人地蹂躪,想來這條命是鐵定能保得住了。連忙搶上兩步,從那和尚手裡取了衣衫穿了起來。

走出房門,梁婆真箇是嚇了一大跳,暗中慶幸自己運氣不錯,不必與這些蠻漢交往受罪。

數十個挎刀帶劍,軍漢不像軍漢,閑人不似閑人,全部都是橫眉豎目的傢伙。

從這一刻開始。平平安安過了十二年的高家,一直以來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大肆兼并肥田腴地的好時運,隨著今年連續幾個月的乾旱即將結束而到頭了。

五月二十八日一大早,常州南水門使入了兩知大客船,在亭館接上一個守候在此的大漢后,又沿城運地弧形運河東行,到了天寧寺邊的碼頭,二十餘個壯漢和十來位大和尚抬著一乘小轎繞教場直赴寺前街,轉入高家后就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出現過。

辰時正,同樣兩條大客船也進入常州南水門。到了烏衣碼頭停泊,船上下來的正是從湖州的武康縣一路追蹤大力法王到此的特務營湖州分什疤面大漢宗什長、祖承福、顧大郎。和一眾護衛隊、特務營人眾等約五十餘位。他們下了客船后,立即進入一個兩進的普通宅院。

不到一刻時間,宅院有人匆匆出門,一個向本地雙木商行店鋪急走,有幾個則四下散開尋找當地的各路城狐社鼠。巳時末左右,一條八槳快船從烏衣碼頭出發。載著兩個從這宅院出來的人向東南劃去。

正午時分,這家宅院的人出走一空,全部集中到此城的永福寺、高家前後左右。剛過午時,武進和晉陵兩縣的捕頭捕快也悉數出動,勸說政和門內直線這一段寺前街上地行人暫時離開。

當日夜晚,永福寺發生鬥毆事件,沒有人向州衙縣衙報案,也不曾發現傷者和屍體。只有二十餘位和尚在天亮后神色倉皇的離開寺廟,被兩縣地差人們送到天寧寺安置。

此後的幾天中,除了寺前街南北走向的那一段絕少人來往外。整個常州城內十分平靜,再沒有發生什麼大的事件。

距常州一千二百多裡外的南康軍治所星子縣,知南康軍桂萬榮這十多天來,整個人足足瘦了二十斤重。原本像女人懷了八九個月孩子般大的肚子,現時也平了下去。起居走動也比以前利索了不少。若非這些天被那幫渾身都發出極臭膻味地韃子攪擾,若非他讓蒙古人的什麼護運使逼迫得幾欲發瘋,現在的身體倒是和服食了陳自明大夫開出的去油(減肥)方后的情況一樣。以桂萬榮自己的感覺來說,他的身體甚至比吃下數十碗又苦又澀的葯汁更好,更令人滿意。只可惜,有了這百餘個催魂逼命的韃子「追比」。還有那個就像不是大宋臣子般天天來衙門裡作威作福的通事官為虎作休。合共番邦野人鬧事,桂大老爺即便身上地油去掉了數十斤。令自己身輕體健,他還是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六月初二下午,二十餘個雙木鏢局的鏢師進入衙門后,桂萬榮總算鬆了口氣定下心來。

初三日,耿長寶耿通事就像是南康軍衙門內的役吏一般,於卯時初便來到衙門候點房,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不顧這裡三十餘個人全都對他翻以白眼,自己尋了個空凳子坐下了。卯時二刻,大堂的雲板一響,耿通事也一聲不響地隨在應卯的眾人之後,順大流走到大堂外站立。

「該死的東西,不就是一具用來學針灸的銅人么,又不是你們蒙古野人的物事,我大宋贈與給你們了,自己保護不力讓讓賊強人奪走了,這也要我南康軍來負責。」第一眼看到耿通事又來到堂外,桂萬榮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但他只敢在心裡咒罵,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笑臉,朝耿長寶點頭示意作無聲地招呼。桂萬榮也知道只要這個耿通事一到,今天地麻煩又算是正式開始了。過不了一會,那些蒙古韃子肯定要會來這裡吵吵嚷嚷,要自己出動大軍水師征剿鄱陽湖裡的水盜湖匪,為他們奪回針灸銅人。

待得一眾役吏點完卯各去辦差后,桂萬榮自知那些蒙古人過不了多久就要來尋麻煩。但作為南康軍一方守臣地自己,對這樣的麻煩卻是避無可避,誰叫那些不開眼的湖匪水盜們在南康軍境內作案呢。桂萬榮正思忖著怎麼說話,才能讓蒙古人靜下心來等待朝庭對銅人被劫的處置時,就聽得衙門外一片嘈雜的吵鬧聲。

桂萬榮暗道:「這些蒙古韃子留在此地爭鬧也不是辦法,倒不如今天就把話說開了,只要能捱到樞密院的文書或者是聖上的詔書一到,無自己甚事。就算朝庭肯出動水師剿賊,樞密院自會勾抽別處的大軍。後事當然由領軍將帥去頭痛。若是……以後即便有什麼事故,有了存檔在案,那也追究不到本官的頭上來。」當下朝看著自己等候吩咐地師爺使了個眼色,讓其出去安撫蒙古人,然後向堂外的一臉不悅的耿通事招手,叫道:「耿大人,耿老弟,且到堂中說話。」

讓這位比自己低了三階官品的耿通事坐下,桂萬榮道:「耿大人,不就是朝庭賜與韃子的一個針灸銅人被強人劫去了么。貴官怎地恁般為蒙古人出力。想那蒙古人乃化外之民,大人與他們說合一下。讓其另求朝庭賜些銀錢絹帛就是了,何必死揪住我南康軍衙門不放呢。耿大人吶,你我在大宋同殿為臣……」

大堂外一陣厲喝、慘呼,打斷了桂萬榮的話,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衙役連滾帶爬地邊叫連撞入:「大人。不好了,蒙古護運使的人殺進來了……」

桂萬榮還未來得及詢問,但見那摔了個大馬趴的衙役被人一刀砍飛。正驚得魂飛魄散之際,有人一把將其拖下公座,耳邊聽得一人輕喝:「走,避開鋒芒再說。」

轉到堂后之前,數聲機簧和厲呼狂喊響起,這位桂大人頭腦一暈,便失去了知覺。

當日下午未時,奉命到南康軍傳送「金字牌」的擺鋪驛卒來到衙門之時。所看到地情景是:星子縣子城內排了上百具斷手摺足和頭斷腹裂的屍體。

這位驛卒只得又立即返程,將「蒙古護運使因不忿針灸銅人被劫,而遷怒無辜,斬殺南康軍吏員差役八十七人泄憤……」的急報送往行在。

…………………………

林強雲帶人趕到常州城東水門外的時間,是六月初三丑時左右。在得到宗什長報告,說蒙古韃子都還被困在北城的高宅、永福寺時,不由得連聲叫好。

聽過這幾天情況的報告后,水門也已經開啟了。

來到小碼頭,軟榻才被推出船艙,林強雲就聽得小碼頭上有人恭聲高叫:「屬下常州(湖州、平江府)分什主事。恭迎局主車駕。」

林強雲在軟榻上拱手。對還在那麼遠就深深作揖的秦仲涪笑道:「哎喲,原來是越亮先生啊。快起來說話,小子不敢當得先生如此大禮。啊,還有大郎兄弟,這位一定是平江府的劉什長,你們都好吧。」

林強雲來到大廳,待其他人按序分左右坐下后,環目掃視了各人一下,問道:「這次我們對那個大力法王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大家先說說這幾天你們在常州這裡地布置,讓後來的人多了解些情況。」

秦仲涪將大略的情況再講了一遍,轉而看著宗什長和祖承福說:「具體封鎖高家的事情就是這些。另外,湖州分什的宗什長、祖什副也做了些安排,還是請他們為局主解說一下吧。」

宗什長還未來得及答話,祖承福就輕咳了一聲道:「我們的什長負責外圍,對此不大清楚。稟局主,這幾天有三四個高家的粗使婆子出外買菜,屬下偷空和她們見了幾面,約定會按我們的吩咐做內應。」

聽完祖承福的話后,宗什長:「那幾個女人靠得住吧,她們到時候不會壞事吧?」

祖承福:「沒事,僅是叫她們在湯、菜里多放幾把鹽,再膽小的人也不會不做地,何況高家幾位倖存的女人心切報仇,必定不會壞事。」

顧大郎心性耿直,聞言不屑地向宗什長說道:「你這人看來很是能打,為何這樣婆婆媽媽的嘮叨不休。要我說,男子漢大丈夫,大家到高宅去聽局主令下殺入就是,何必偷偷摸摸地去尋些婆娘來幫忙。在菜里放鹽濟得甚事,我們日日吃的菜不也是要放鹽的么。就算她們沒往菜、湯里放鹽,我們現時有三百多人了,直攻入去也不見得會費多少手腳。還有,剛才秦先生不是說已經定下用鋼弩遠攻地計策么,我就不相信有百多具大大小小的鋼弩還對付不了八九十個韃子。」

秦仲涪聽了后笑起來,向四下看了看,既是為顧大郎解答,也是向林強雲及其他的人說明:「宗什長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他是本著『小心使得萬年船』啊。另外,大郎兄弟,別看僅是在菜、湯里多放一把鹽這樣的小事不起眼,須知人在一次吃多了太鹹的食物后,會要大量喝水。你想想,若是你一個晚上都喝水,數個時辰里肚內咣當、咣當地鼓鼓漲漲會是怎麼樣。別的不說,有起事來,你鼓漲著肚子能像平時一樣與人拼博打鬥么?!」

顧大郎一怔,仔細想了想,不由大是吃驚,叫道:「咦。看你這老先生不出,一副軟塌塌的樣子,論起打鬥拼殺來倒是極有見地。不錯,是得讓那些個女人多弄些鹽給韃子們吃下,到時候看那廝們一個個鼓著大肚子如何來抵擋,呵呵……」

太陽下山以後,彩霞慢慢變淡。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從距和政門不遠處地「望火台」往下看,永福寺和高家的燈火到了亥時左右就基本滅得差不多了。

這時候,一道暖濕的風,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刮來,將高家大門前的草屑、落葉吹聚到一起,由南邊的石獅子底部打著旋兒轉往北向的石獅座側停下,好像一隻大掃把將門前地地面掃得乾乾淨淨。

高家前院不是很大,佔地僅一畝不到,但卻布置得相當不俗,這裡不但有小池、水圳、假山。在卵石砌成的路邊還有大小不等地花圃,十多株數丈高的闊葉樹間或豎立於各個花圃里。只不過現時是一片破敗的景象,花與樹都無人打理,修剪過的枝椏雖然整齊,但被人肆意踐踏過的花叢枝斷葉落。較大的樹榦下部有被器物破壞地累累痕迹。

前廳門上掛著一個大燈籠,燈籠的光線雖然並不強烈,但配合廳內射出的一線燭光,倒也能將廳外兩丈方圓都照得明亮,使這裡走動的人不至於看不清路。也就是大廳前的這兩丈方圓亮度較大,前院的其他的方卻還是黑暗得緊。行走其間要小心些。以免被丟到路上的枝葉、草蔓拌個跟頭。

大門內的門廳里,也掛有一盞小燈籠。昏黃的光照下,可以看到門廳里和照牆內各有一個提著單刀的守衛來回走動。照牆外地守衛想來是覺得枯燥無味不耐煩了,轉過照牆走入門廳向同伴問道:「繆兄,有酒么,給兄弟喝一口。」

繆兄苦著臉應道:「咳,楚老弟,哪有酒啊,我連水都沒帶呢。真是的,今日不知撞了什麼鬼,吃了夜飯後一直口渴得要命,剛才去吃了好幾勺水,肚子漲得難受,口渴卻不見半點消解。」

楚老弟道:「是啊,今天臨走前送行餐的晚飯,豬、牛、羊三牲的肉都有,豐盛是豐盛,味道也是極好,就是稍咸了些。早知道這樣我就少吃幾塊肉……」

繆兄提起腳作勢欲走,一邊目注楚老弟:「少吃些肉也沒用,老哥我這幾日肚子不好,肉沒吃下幾塊,只是多喝了點湯送飯,還不是照樣渴得心煩意亂的……不如這樣,你在這裡幫老哥看住一下,哥哥我去尋些酒來,咱們悄悄喝上幾杯消渴。怎麼樣?」

楚老弟聞言喜道:「好好,繆兄與幾位長上相得,定然能弄到酒水。你可要快去快回,小弟也灌了好些涼水,現時肚內漲得不好受,口內卻又委實是渴得緊,若是有酒的話,一定能解這口渴之苦了。」

楚老弟見繆兄下了門廳台階轉過照牆,他在門邊的一張小板凳上坐下,對著照牆看了一眼,低頭閉上眼嘆息道:「歇會子先,等下才有精神跑路……」

估計繆兄去了一刻多兩刻時辰,照牆那兒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耳中聽得繆兄輕輕的「呃」了一聲,似是在打嗝。已經有點迷糊的楚老弟沒睜眼,伸手抹了下嘴角流出的口水,暗思:「老繆肚裡的水怕是比我灌得多,走動幾步也會打嗝……唉,稍後趕路時我們都有苦頭吃了,只盼不會驚動雙木商行的人,不至於被人追得太急才好。」嘴裡嘟噥道:「繆兄,這麼快就回來了,沒尋到酒水么……」

話未說完,但覺口鼻被一隻大手捂住,咽喉部位一涼的同時,「刷嘶」一下利刃割開喉嚨地響聲極為清晰。楚老弟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門廳中搖搖的燈籠與面前捂在嘴上的手,還有就是剛從臉側移開的一把沾了血的白亮匕首,更有感覺到的劇痛和自己「噗嚕嚕」噴氣的聲音。

意識消失之前,楚老弟最後聽到的是一個後生的輕叫:「什副,要打開大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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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末商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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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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