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出常州城西的朝京門,走二十多丈遠就是運河,正對朝京門的進賢橋高高拱起足有兩丈四尺,可以過六千斛以下的大漕船。過了進賢橋往北五十丈是城外的草市,新建成的兩座驛館——高麗寧和朝京館——便位於草市的北側、西蠡河南岸。
現在是酉戌之交,佔地數百平方丈的草市顯得異常冷清,已經沒有了早些時候的喧囂。連個鬼影也看不見的空曠場地上,一陣打著旋的風刮過,被吹得滴溜溜到處飛舞的枯枝敗葉,吸引了一隻躲在角邊屠案下的細幼小狗注意,乾瘦的小狗懶洋洋地伏在前爪上的頭動也不動,僅把眼略睜開一線,可能是發現沒什麼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又閉上眼不再理睬。
忽然,小狗又睜開眼睛,並用了很大的努力站起來,費勁地抬起腳踏出一步、兩步、三步,以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搖搖晃晃地走出屠案。
順著小狗的眼光看去,遠遠的二三十步外出現一個藍衣紅裙的年輕女孩,只見她左手挎著一個小巧的藤籃,右手提了一個布袋快步走入空場中。這隻有十六七歲的女孩見到小狗,大約是同情心發作,從藤籃里拿出一個饅頭丟到小狗面前,然後匆匆朝草市南邊走去。
草市的西南,是一片由柴草竹木等物搭蓋的棚屋,這片棚屋的中間,出奇的杵立著一座三進泥牆青瓦房。
這房屋的大門內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女孩走到位於東邊的廚房開始忙碌。
在這房屋的內進西廂一間房內,也有一個女孩坐在窗前望著外面天空出神。女孩大約有個十八九歲,身穿墨綠春衫下著紫裙。仔細一點去看的話,不能不說這個女孩確實是很漂亮,除了皮膚不夠白皙之外,從衣著裝扮和氣質上來講。她如果不開口說話,完全像是江南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
女孩地眼睛顯得空洞,雙手纖長的十指無意識地纏繞著一條白絲帕,不時有一聲沒一聲的嘆氣。
天色慢慢暗了,藍衣紅裙的女孩一手托著個大木盤走進房間,輕巧地將木盤分別放到正中的四方桌上,擺好飯菜和一付碗筷,這才直起身走到女孩身後,怯怯地叫了聲:「喃加……」
坐著的女孩轉過身狠狠的摔了一巴掌,喝罵道:「住口。你這該死的孛斡勒,竟敢又忘了叫我什麼。你。必須給我牢牢的記住,從我們到了趙宋朝的地面上開始,就要假扮祐川縣來此投親地姐妹,你不再是我的奴婢忽都哥那,叫楚玉娟。在沒有回到我們蒙古人的地盤上之前,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喃加真不刺公主。而是你的姐姐,叫做楚玉珍。停下,不許跪,站著說話。」
站在女孩身後的忽都哥那,年紀看來比喃加真不刺小了那麼兩三歲,剛開口要說什麼,就被坐著的喃加真不刺打罵。她驚慌地退開兩步,想要跪下卻又被罵得直起身體,含著眼淚不知所措的回應道:「啊,是。奴……玉娟記住了……」
捂著被打地臉頰,犯了錯的忽都哥那不敢再出聲,只是在心裡回想來到趙宋朝後的情景,以努力想著新奇和歡快來緩解臉上和心裡的疼痛。
還真別說,忽都哥那跟著自己的主子從大斡耳朵出發。經過早先西夏的黑山威福軍司、中興府,然後轉道向東到太原府。只是因為南下滅金的蒙古軍大敗,她們一行只好再返向西繞道夏州、西平府過蘭州、臨洮府直下利州西路的祐川。
這一路行來,原西夏、金國的地面上大都殘破不堪,人口也少得很,許多地方連大漠草原上都頗有不如。特別是原西夏境內。党項人已經被殺得差不多絕種了。人馬行走千里所見的人,包括連遇上地盜匪在內。只怕總共還不過萬數,而敢說自己是党項人的,她們還沒見到過一個。
還是南方的趙宋朝好啊,過了被戰火毀掉的岷州——如今的岷山寨后,雖然走地還是山區,但寬大的驛路已經可以讓四匹馬並排賓士了。而且越往裡走見到的人也就越多,完全不似西夏、金國般有時行走了一天都見不到一個鬼影。
原來忽都哥那還以為,有宋人四千多戶、商鋪五六十間的祐川縣是個繁華的所在,看得她眼花繚亂的。哪裡曉得離開祐川縣后,每到一個地方都比祐川更繁榮,讓她看到連眼睛都覺得不夠用,吃的東西快把甜頭都給吞下肚去。
見到忽都哥那嚇得不敢說話了,喃加真不刺又轉向著窗外,繼續獃獃地想著心思。
喃加真不刺很是迷惘又非常不甘心,這半年多來她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離開了幾千里遠,自己還是沒能逃過長生天安排地命運。一開始,是無緣無故地被父王從駐紮在那麼遠的軍隊中急召回來。到了大大耳朵后,家裡人又告訴自己,說是大汗下令要將自己嫁給一個從來沒有見過、叫做林強雲或者林飛川地、快要修鍊成了神仙的漢人。
要將自己嫁到遠方給不認識的漢人!想害死我喃加真不刺!?這樣的壞主意一定是那些喇嘛國師想出來的,不會錯了,肯定是!
不久的將來要成為自己丈夫的漢人,他到底長成了什麼樣,喃加真不刺不知道,大汗和各位王爺,以及家裡人也從來沒有給她講過。但林飛川、飛川大俠這兩個基本上連在一起的名字,在她回到大斡耳朵的那一段時間裡,私下裡和通過自己的孛斡勒忽都哥那打探,倒是於暗中聽到許多人說起過,而且好與壞的傳聞還真不少,也不知道那種消息才是真實的。
有人講,這個叫做林強雲的人,長得甚是普通,也就是說這個被人稱為「飛川大俠」的傢伙是個人不出眾、貌不驚人的一般矮小漢人男子,這人年紀也不大,據說只有二十來歲。只是這個漢人所以會這樣出名,是他和其他到大漠草原來做買賣的漢人一樣,一張塗滿了油的嘴能把牛犢、羊羔說得甘心讓他剝皮燒煮。能把野馬、孤狼騙得乖乖跟他流浪……總之,這人是個奸巧巨滑、花言巧語的大壞人。
有人說,這個林飛川是「墨門」一個隱世高人地徒弟,學會了許多上古墨門秘傳的巧器製作技藝。比如:可以在作坊里大批打制出來、寶刀般鋒利的鋼刀;堪比草原上最強力角弓、能一發三矢的鋼弩;以及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諸如仙人鏡、萬花筒、水晶杯等寶貝,還有能殺滅蟲子的蚊香、香鹼、雪花膏等諸般好得不得了的物事。所以大汗和各部的王爺們才這樣看重他,千方百計地想將他擄到自己的部落成為勃斡勒。
也有人又說,這個林飛川是天師道——就是和自己師傅的全真教一樣的門派——某位仙長的入室弟子,而且盡得其師真傳,已經修鍊成了地行仙之體。能用道術呼風喚雨,會仙法使用掌心雷傷人。還可以教人長生不老的修鍊方法。
更有人說,這個林飛川不但成了一個不死的地行仙。並且其道行的修鍊高深無比,不但有誅心雷、照妖鏡之類的道門至寶,還能在箭矢上加持道法,使得射出的箭能發出嚇死人的響聲、嗆人又迷眼地煙霧,並還可以炸開殺人。
最要命,也是最讓喃加真不刺感到害怕。而且又覺得奇怪的一種傳說,與上面的幾種完全不同。那就是:這個叫林飛川的人是個長得極為醜陋的惡魔,是個真正會吃人而且還不吐骨頭的那種惡魔。據說,凡是被這個林飛川看上的女人,或者被他弄上了床的女人,最多、最多只能和他過上十天十夜,然後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他一點、一點的吃掉。當然了,如果不幸有了這個惡魔的孩子,那就是比被惡魔活生生吃掉還更凄慘地事……
想到這裡,喃加真不刺激凌凌的打了個寒顫。比被人活生生吃掉還更凄慘,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沒有人說得出來,因為沒有人知道。越是沒有人知道的事,喃加真不刺就越會去想,越想不明白她就越是害怕。
不過。總算還好,這次跟隨父親南下滅金的軍隊一起出發,四王爺——也就是叔父拖雷——告訴自己,並不是一定非要將她嫁給林飛川,只要達到讓這個道門的「上人」成為「伊克蒙高勒兀魯思」(大蒙古國)的臣下,能夠為黃金家庭做事的目的就可以了。
喃加真不刺想想也是。「長生天」是主宰一切的最高神。所有人的一切都是由「長生天的意志」安排地,(窩闊台)大汗是「長生天的說話人」。他的全部作為都是「長生天的意志」,由蒙古黃金家族一統天下、做全部人的共主是天經地義的事。
四叔拖雷王爺還告訴她,那個林飛川是不是惡魔、會不會吃人,有了他的孩子最後將會怎麼樣確實是不知道,但這個人並不醜陋,而且從表面上看,這個人還很好。
相信那一種說法喃加真不刺沒法肯定,可四王爺既然這樣說了,喃加真不刺就有了一個絕妙的主意。她要先看看林飛川長得怎麼樣,再認真的弄清楚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本事,讓大汗和幾位叔父王爺都千方百計地想將他弄到蒙古來。如果這個人真有本事的話,那就給他一個天大的恩賞,把快要有自己般漂亮的勃斡勒忽都哥那賜給他,叫這個林飛川也做自己的勃斡勒好了。
至於自己,除了心愛的柯力兒,她誰都不會嫁,更別說嫁給林飛川了。試問,這個天下,還能有誰能比像熊一樣粗壯的勇士柯力兒,更能愛惜我喃加真不刺,更能令我喃加真不刺公主得到無盡的快樂呢?!
一想到這時候還遠在昌八刺(今烏魯木齊西北)的柯力兒,喃加真不判的身體馬上熱了起來,似乎他已經進入身體那根分身將自己填充得十分飽滿,無儘快樂的刺激讓她幾乎要尖叫出聲。拚命咬住嘴唇,喃加真不刺還是從喉嚨和鼻子里發出抑止不住的呻吟,這種「嗯嗯啊啊」的叫聲,立刻使還是處*女的忽都哥臉紅耳赤,並將她那飛快人的趕出了房間。
許久之後,喃加真不刺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聲大叫,然後她就在急促的喘息中慢慢平靜了下來。這時候喃加真不刺地屁股下和腿內側又粘又濕很不舒服。渾身軟軟的感覺到十分乏力,她緩緩的伏到窗台上,疲乏得連移動一根手指都分外困難。
依稀間,遠方出現了一座看來不怎麼大的城池,好像還是自己住了半年多的昌八刺。一隊人馬從昌八刺向自己這個方向衝來,漸漸近了,能夠看到領頭的一位高大騎士就是她心愛的柯力兒。
忽然間,跟在兩人身後的大隊勃斡勒全不見了,就像第一次和柯力兒單獨會面時一樣,不同的是他和自己已經到了帳輿內。
進行了一次赤裸裸的漏*點拼搏,讓喃加真不刺終於從女孩變成了真正地女人。
場景又變。喃加真不刺跪在大斡耳朵的廟堂中間,喇嘛誦經聲中有一個巨大地聲音轟隆隆在耳內響起:「你,喃加真不刺,是個轉世的法王,能夠剋制兇惡的魔鬼……學會了參修歡喜之禪,就能讓魔鬼成為……勃斡勒……」
參修歡喜禪。該死的、又老又丑的喇嘛和尚,竟然幾個老傢伙一起玩弄尊貴的「伊克蒙高勒兀魯思」公主,害得這位公主三天都沒能站起身,五天以後排泄時還會痛得全身發抖。特別令喃加真不刺氣憤地是,連續三天的「參禪」活動,她記得進入自己身體的所謂「金剛杵」就超過了一百大關……
「玉珍……姐姐……」
玉娟惶急的叫聲驚醒了喃加真不刺的噩夢,她這時候不但身上濕漉漉的非常不舒服,而且覺得肚子也餓極了,吩咐道:「再取一盆熱水,再把我的衣衫拿來……哦。叫你準備的食物做好了嗎,我餓了。」
換過衣服吃過了晚飯後,喃加真不刺就一直坐在窗前,忽都哥那也一直站在她的身後。
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喃加真不刺似乎是良心發現。小聲說:「如果你站累了的話,那就先去睡吧。」
忽都哥那:「不,奴婢……玉娟還要服侍……陪伴玉珍姐姐,晚些睡沒有什麼。」
喃加真不刺:「那……你也找個地方坐好了。」
忽都哥那本想去搬一張圓幾,抬起頭時忽然「啊」地叫了一聲。
喃加真不刺猛回頭,看到身邊的忽都哥那眼睛睜得大大地盯住窗外。一手掩在嘴上。另一手顫抖著朝窗外的天空指。
「啊!真美。不過,那些是什麼?!」喃加真不刺的叫聲很小也很壓抑。更多的是驚奇和迷惘,她回過頭看窗外。
「奴……我不知道。」忽都哥那看到地是,東北方……好像是常州城內,接二連三的幾道火光衝天而起。
喃加真不刺則只看到紅光一閃,再閃,三閃,天上接連續不斷地炸開了三朵巨大而炫麗的煙花。
只不過三四息的時間裡,天上那三朵艷麗得極為妖異的花就消失了,花朵上四下散發的光線也同樣無影無蹤。
「唉!」又長長地嘆了口氣,喃加真不刺雙肘撐在窗框上,手掌托住兩腮無限回味地說:「真是太好看了,可惜就是時間太短,沒讓我們看夠。長生天保佑,讓我再看一次這樣的花吧。忽……玉娟,要是天上再有一朵花開出來給我們看就好了。咦……」
不知道是不是草原上地長生天來到了這裡,還聽清了喃加真不刺的話,並且答應了她的請求,這下兩個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城內真的又有一條火光衝上天空,再次炸開一朵漂亮的煙花。
「好啊,好啊,真的是太好看了。」忽都哥那是個比喃加真不刺還小的孩子,一面跳躍拍手,一邊歡聲大叫。她心裡還在想:「果然是黃金家族裡的公主,她一開口,無所不在的長生天就顯靈了。」
而喃加真不刺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去趙宋朝的臨安,一定要看到那個林飛川,並且認真探查這個人到底是「地行仙」呢還是魔鬼。
常州城的舊毗陵驛發生了強敵入侵事故,與林強雲歇息的尤宅相隔兩里多不足三里的高家,也同樣上演了相似的一幕。
在顧大郎潛入高家後院的同時,宗什長與祖承福也各帶了一個人攀上高家門樓內,並分從左右潛到高家門廳外面。後院的號炮升空炸開炫目地煙花之前的片刻,他們正好無聲無息的殺掉兩個大門邊的守衛,拉開頂門撐托起粗大的門閂。
旗花信號炸開艷麗花朵的同時。兩個人為避免在強光下身形暴露,揮手讓另兩人開門招引同伴支援,自己則在第一時間裡就縱躍回身,分別撲到照牆兩邊探出頭,朝大廳方向窺伺。
祖承福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巧銅管,拉到四寸來長一面往大廳里照,一邊摸了摸腰間的小手銃暗自讚歎:「我們這位局主不知是如何修鍊的,聽人說僅比我大了一兩歲,就修成了地行仙,還能做出恁般厲害的手銃。又會煉製諸般法寶。希望我什麼時候有那樣的福氣見上一回,看看道門地上人長成什麼模樣……」
廳門外。有兩名守衛在來回走動,大廳正中的一扇門大開,能看到上首居中一張床榻,還有其上斜倚半躺地大力法王。
祖承福縮回頭,見到另一邊的宗什長朝自己看來,便收起千里眼往前指了一下。又回頭朝還在門廳內注意自己的另一位同伴向還沒打開的大門比劃了一下,同伴會意地眨了眨眼再點頭。祖承福與宗什長相視一笑,兩人往地上一伏,竄入黑暗中不見。
不多時,祖承福潛到距大廳七八丈遠的一簇兩尺許高花叢邊,這裡已經能隱約聽到裡面的說話聲。祖承福知道不能再接近了,否則會被門前的兩個巡哨護衛發現。
高家大廳里,大力法王更換了裝束,一塊裹了臉面的布巾連光頭也包住,身邊的兩個喇嘛已經不在。下面席地而坐的十多個人,也換成了六個光著上身惡形惡煞的粗黑漢子,和兩個相貌俊俏的年輕光頭喇嘛。
這八個傢伙每人懷裡摟著一個被剝得精赤的女人,他們有的對懷中的女人又啃又咬,有的對懷中的女人狠扭猛捏。那些高家的女人被折磨得只能發出有氣無力的低低呻吟。兩個只有十六七歲年紀的小喇嘛,像是面對著生死大仇一般咬牙切齒,嘴裡「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盤著雙腿撩起僧袍,各自按著一個胸乳才長出一點苞的小女孩蹲坐於他們地身上,一手提拉女孩的頭髮。一手環在女孩細小的腰臀上。扯動她們上下起伏。
看得出,這些女人遭受了這些韃子和惡賊們數日的蹂躪。她們身上到處是青紫色的淤痕,已經全都只剩下半條命,連呻吟都無法發出多大的聲音了。特別是那兩個被喇嘛糟蹋地小女孩臉色青灰,眼珠翻白,有出氣沒進氣,遠遠地看去眼睛緊閉毫無生氣,眼見得是不活了。
突然間,後院「砰」的一聲響,一溜火光衝天而起。
廳里的這八九個人都是老江湖了,只是紛紛從地席上跳起,每個人都將裸女作為護身掩體,戒備著四下散開,僅神色稍變而未出現慌亂。
「砰砰」,又是兩聲爆響和兩道拖著長尾的火光上天。三溜火光沖升到六七丈后,又「啪」地一聲炸開,爆出三簇黃紅色的炮團。
隨即,接連幾道橘紅色的閃光從天空射入大廳,映照得還在廳內的人像塗上了一層染料。從廳門看出去,外頭漆黑的天上接二連三的閃光耀目,三朵亮麗的煙花向人們展示她炫目的光彩。直到三朵大大的煙花炸開並開始四散下跌,「啪啪啪」三聲脆響才從遠遠的地方傳入人們的耳中。
「怎麼回事,天上的是什麼東西?!」心智絕高的大力法王最先從失神中清醒過來,瞪大眼睛向同樣從來沒有見此等奇景的屬下沉聲發問。
「哈,大郎兄弟放出攻擊信號了,這傢伙硬是了得。」祖承福也不管這樣暗摸摸漆黑的夜裡別人看得到看不到,朝宗什長那個方向伸出拇指做了個誇獎的手勢,將鋼弩慢慢伸出枝葉對準大廳。
一個賊人在天上的旗花落下后匆匆從角門出來,沿廊下快步向大廳走,通過眼角的餘光,祖承福迎看到這賊人側後面兩三丈,另有一個人影像一頭輕靈的貓般,無聲無息地時起時落的躍進。
「唔,看身形和起伏跨進的身法。此人肯定是顧將軍無疑。」祖承福用一隻手舉起拉長了的千里眼,放至眼前朝廳中看去。
跟在麻百戶後頭來到前院地顧大郎,將已經裝上無羽箭的鋼弩慢慢伸出枝葉,心裡不住轉著念頭:「靠廳門的這幾個賊人像是嘍羅,到是不難對付,我這具鋼弩可放倒一至兩個,小手弩可擊中一個,手銃……不,這種保命的物事要最後才用……上首椅上坐的想必是大力法王了,他和那幾個作踐大嫂、小妹的傢伙才是我們的主要目標。可他們有高家一眾大嫂在手裡為質,我該怎麼辦?等宗什長的人發起攻擊后。我再動手?或者是等大門攻入的人到達時,我再趁亂沖入廳中撲殺?」
顧大郎不知不覺間嘴唇已被咬破,切齒暗思:「可憐的小女孩,即使現時能將你們救下,恐怕也是活不了。安心去吧,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
廳後轉出一個中年喇嘛對大力法王耳語了幾句。大力法王點頭揮退喇嘛,然後舉手連拍數下,像是自言自語地嘰咕了幾句話。
五大三粗的男人們在發泄獸慾間歇,出去傳令的麻百戶此時匆匆回到廳內,向大力法王行禮稟報:「屬下已經下令準備停當,再有數刻時辰就可動身。啟稟法王,可否請先行一步離此,出城到船上安坐。」
大力法王對麻百戶點頭讚許,陰陰地「嘿」了一聲,向下面地席上地幾個惡賊沉喝:「好了。你們耍夠了吧,立即清滅活口準備動身。」
六個赤膊黑漢與兩個喇嘛同時動作,一掌切在懷裡早已半死女人的喉頭,將還在抽搐的女人用勁一甩,發力將還在抽搐的屍體丟到一邊。看也不看一眼就抓了身邊的彎刀跳起身開始整束結紮。
大力法王對麻百戶吩咐道:「麻將軍,你率這裡的人去幫忙處置此屋剩下的南人,事後即可赴綱頭河上船。另外,告訴我師兄讓他們和你們一起先離開,不必等老納了。哦,可曾有南人行都來的消息?」
「有人入侵……啊……」麻百戶還沒來得及開口。隱約傳來警哨瀕死前的慘厲號叫。
麻百戶喝了聲:「去幾個人看看出了什麼事。來敵太強就退回前院。」回過頭對大力法王使了個眼色,拱手恭敬地說道:「謹遵法王令旨。稍時便去處置。臨安這兩天都沒信息傳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些少南人我們應付得了,還請法王帶扎喜到內室暫避。
如何?」
「不必了,有你們在,相信不會有事,本法王就在廳中看看是何方神聖前來打野火。」
「哎喲,好像不大對勁?!」再次潛到前院準備相機殺賊救人的顧大郎,聽大力法王說話的聲音中氣十足,那裡有半點重傷未愈的癥狀。而且,其人身上裹著的傷巾不但又黑又臟,還滿是斑斑點點烏七八糟的乾涸血跡。顧大郎心中疑雲大起:「不可能呀,誰會在受了傷后的二十多天都沒換掉裹傷布的,難道……」
不等顧大郎轉過念頭,大力法王陰陰地笑了一下,左手抓起水碗朝外一甩,喝了聲:「著!」
眼看一隻灰青釉面的大碗帶著「嗚嗚」厲嘯朝自己飛來,眨眼間就到達面前。顧大郎大駭之下將鋼弩向後一抽,身體往花叢邊一撲奮身急滾,身體滾動間顧大郎還不忘朝大廳內溜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掃過,顧大郎看到大廳邊角上,橫七豎八的總共堆著二十多具大大小小屍體。
「天吶,你們這些畜生,竟然謀殺這些女人和孩子……惡賊,納命來!」既然自己要救的人已經死了,目眥皆裂的顧大郎悲憤地大叫。他不肯逃避了,騰身跪起順過鋼弩就朝大廳扣下了懸刀。
但聞「嘣」的一聲響過,三支無羽箭「咻」地一下穿門而入,大廳里兩聲慘號隨之而起。
顧大郎臉色平靜地長身站立,面對著四丈外湧出廳門地喇嘛、惡賊,面色冰冷的盯住他們,左手從容不迫地從腰間取下只有數寸大的小手弩,指向廳門以防萬一。右腳一伸踩上弩前的腳蹬,微微彎下腰用寬大的右手握住夾弦鐵,挺身站直時但聽「嗒」的一聲。弩弦已經卡在機括上。
「呀!」一個蕃人十指箕張,悶頭悶腦地朝顧大郎奔來。
顧大郎一矮身,半蹲半坐,慢慢而且小心地將上好弦地弩放在地上,右手抽出三支無羽箭,摸索著往弩槽里按下。眼見蕃人沖至丈內,撈起鋼弩向側偏移兩尺,左手掌中地小弩一伸,發出輕微的「乒」地一響,那個沖向他的蕃人吭了一下。「嘩啦啦」從身側掠過。
顧大郎信手向背後丟下小手弩,站直身體盯住一步步迫來的賊人厲喝:「滅絕人性的狗東西……我以顧家列祖列宗和炎黃子孫的名義發誓。不屠光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我就不是顧家的子弟。不殺光你們這些沒人性的畜生,我就算不得大宋地子民,更愧對被謀殺的高家一門老少……」
「殺,殺光這些韃子,為慘死的高家一門老小報仇。」宗什長與胡什副在院子左側站起,他們的身後。剛從大門衝進的三十餘個鏢師邁著整齊而快速的步伐,手持鋼弩對準這伙想撲上的惡賊。
祖承福從右側走近顧大郎的身邊,只是一眼就看到廳角那些赤裸的女屍,臉寒如冰地叱道:「兄弟,休與這些豺狼多說,對他們只有斬絕方能慰藉這高家大小的屈死冤魂。給我射,不得放走一個。」
當顧大郎慢慢從硬刀鞘中拔出黑不溜秋的半長單刀時,衝出到廳門外包括麻百戶在內的十來個惡賊,已經在「嘣嘣」「咻咻」的箭矢發射聲中全都變成了刺蝟。
「殺!咦?!逃了,這些膽小鬼連博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逃之夭夭了?!還說是什麼高手、勇士,只會門扇背舞杵錘的東西,膽子小得只有毛毛子大……肏死你們祖宗十八代……」除了廳外的那些已經死透,或者還在一抽一搐握手蹬腿的韃子,和側邊的二十多具裸女屍體外。已經熄滅了燈火的大廳里再見不到一個活人,氣得顧大郎跳腳破口大罵。
厲吼喝叱夾雜著慘呼不斷由後院傳來,顧大郎將刀貼腰護身,人化狂風般朝後堂竄入。
常州與湖州兩處特務分什的人衝到廳內,俱都長吸口氣,還有人忍不住返衝出廳外躲於廊下乾嘔。
「留一什的人搜尋。其他人給我追。」宗什長比其他人老成。沖入廳稍一打量就急快地發出命令。
……
示警的高叫和臨死前的慘呼聲,應和北面天上晃眼地旗花光亮同時入耳。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好像來敵也用上了同一種進攻信號一樣。身具武功的應傳賜機警絕倫,一個箭步縱到軟榻前舞動長劍,全力擋開箭矢並喝令:「保護局主,小心暗器……哎呀……」
但山葛兒卻比應傳賜更快了一步,在屋頂上的人發出警號的第一時間裡,他就已經撲到了林強雲的身上,剛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射向林強雲腿腳部位地兩支箭。
遠處有人用聽不懂地話聲呼喝,數十支箭矢先後從窗戶中射入廳內。
「你們發什麼痴,不想死的就快躲到牆根下避箭啊……山葛兒,我地好兄弟!」林強雲惶急凄愴的叫聲,讓驚得傻傻呆立在當地的親衛們反應過來,慌忙閃身躲避。
盤山兔抄起一張高背椅護身,飛快地將軟榻推到邊上,一邊指揮親衛將被箭射中的兄弟拖到窗下。看著強忍住傷痛的同伴心下戚然,在震撼的同時親衛們更是覺得憤火中燒。因為,第一波射入大廳的箭矢,就擊倒了七個親衛。其中,為了替林強雲擋住勁箭的應傳賜,腿腳上貫穿了兩支箭,而和身撲到林強雲身上、剛勾抽到親衛中的孩兒兵山葛兒的背部及後頸都中了一支箭矢。山葛兒軟軟的伏在林強雲面前一動不動,任由自己大哥一面喊叫,一邊手忙腳亂地撕扯布帛為其裹傷。
一個親衛拆下後堂的門板,匆匆豎起攔在林強雲身前,再把大廳里的桌几等雜物挑到廳門前,然後又將點了幾個火把丟出廳外。
林強雲沒法救活山葛兒,他早在後頸中箭時就已經沒氣了。
「小牙短頭粗刃箭鏃,而且還這麼輕,這是草原低賤放牧之人射獵所用的箭矢,並非殺戮征戰的箭支。哼,來敵肯定是蒙古韃子。局主,敵人太多,估計有百多人,他們又有強弩和弓箭,我們還是想辦法避開鋒銳再說。」應傳賜在燈火熄滅后,借著外頭照進來的火光拔出大腿上的箭,包紮好兩處腿傷后,抓起射中他的箭看了一下再掂了掂,竭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地對林強雲進言。
林強雲的身邊只留下四十多人保護自己,分派在外面巡哨警戒的十幾個親衛,在強敵進攻后便沒一個能回到大廳,想來不是拚命阻擊就是已經被殺,看樣子是指望不上了。廳里的二十餘人又一下子死了三人傷了四個。好在,那四個被箭射傷的親衛沒有生命危險還不是很嚴重,拔出箭包裹好傷后依然能夠持短銃守在窗下、柱邊。
不過,在這種敵人有大量手弩弓箭的情況下,想要在十幾個人的掩護下衝出去到安全的地方暫避,那是肯定不可能辦到的。
「不行。」林強雲一口拒絕了應傳賜的提議,掙扎著下地走向窗邊朝外探看,各處房廊掛的燈籠光照下,能夠見到四下廂房上影影綽綽的敵人,向後伸出右手並斷然下令道:「發射求救旗花,招人前來解圍。只要堅守數刻時辰,我們的人就能趕來救援。另外,將屋裡的桌凳和其他引火物丟出廳去點燃,準備好雷火箭和甩手雷,固守待援。你們當中有誰火銃打得準的,可以向外射擊,有敢於露頭的敵人都給我打掉。來,把長銃給我,婊子養的蒙古韃子、漢奸賣國賊,不給你們一點厲害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
一根長銃管插著一個號炮伸出窗外,「砰」聲響處,一溜紅色的火光斜射升空,引來外面一陣箭雨。那道紅色的火光不管不顧地沖走,在天上「啪」的一聲爆響,炸開一朵大大的旗花。
正對大廳的門樓邊屋頂上,幾個手持弓、弩的漢裝賊人站起來大叫:「又有這物事出現了,這東西到底是什麼?」
林強雲瞄準站得最高,揮動手上短弓指揮進攻的一個賊人,狠狠地扣下扳機,罵道:「婊子養的,叫你們敢用弓箭來傷了我的兄弟。」
「不要分心去看不相干的物事,大家繼續用弓箭封鎖下面的屋子,小心戒備不可讓他們逃脫一個……哎呀,有人……有人暗算……」左胸部中槍的賊人棄弓按住傷口,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嘶啞,搖搖晃晃的一頭栽下屋面。
在對面屋上的賊人四下張望,還沒找出攻擊是從何來的時候,林強雲的第二槍又射出,再擊中一個賊人。接著,「砰砰啪啪」一陣亂槍,將驚惶失措的賊人打下近十個。
此次進攻的敵人因為是客地,只能使用一些小型的兵器,所以用於這裡射擊的弓弩力量不是很大。再加上這裡又是舊時的毗陵驛,各處的面牆與隔牆全由泥夯而成,門窗的木板也相當厚實,除了剛開始時因為站在門窗邊的人較多,且出其不意地被射中了幾個人外,短時間內倒也沒有人繼續傷亡。
但是,來敵不僅人數多達二百餘眾,而且也不是那麼好應付的凶人,再次被火銃射殺了七八個探身開弓的弓弩手后,他們不敢露頭了,卻連續使出數種歹毒的手段進攻。
直接的弓箭不能威脅到據屋而守的林強雲他們,惡賊們又採用了火攻之計,只可惜木板做的門窗少,很難將房屋引燃,即使有些少門窗被燒著了,也沒法引發大火,裡面的人還可以利用窗檯的掩護,在角落裡伸出銃管給露頭的賊人狠狠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