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瘋狗
驛路旁矮山上的一個天然溶洞里,不時響起低沉的咳嗽聲。
咳嗽聲突然停了下來,溶洞內的女子感覺到了周圍許多人的靠近。
她下意識的以為調戲她的狗賊追過來了,提著劍在洞口隱藏身形觀察起來。
陽光照在了洞口女子的臉上,她的容貌和行刺顧懷的女子非常相似,但姿色更勝三分--同樣是一瀑黑髮點朱唇,眼如秋水眉似遠山,但她的氣質完全不同於她妹妹,如果說她妹妹是輕靈靈動,她就是柔情綽態、嫻淑文靜,哪怕此刻臉上滿是警惕,也透出一股婉約的味道。
幾個人從山道上行來,她看到了她的妹妹柳瑩被束著雙手,和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並肩走著。
她以為自己的妹妹被脅迫了,握緊了手中的劍,無視掉胸口的劇痛,提起一口真氣準備直撲那個為首的年輕人。
幾個侍衛打扮的人腳步很鬆弛,不像練家子,剛剛聽到的聲音顯示山洞周圍應該還有十幾個人,她觀察著周圍的地形,已經做好了抓住年輕人救出自己妹妹的計劃。
誰料妹妹注意到了她,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她當機立斷:
動手!
......
「你們姐妹為什麼都這麼衝動?」又受了虛驚一場的顧懷走進山洞,沒好氣的開口。
從妹妹那知道了事情來龍去脈的柳清臉都燒紅了,聲音輕靈:「讓公子受驚了...小女子以為公子脅迫了自家妹妹,這才含怒出手,還好妹妹止住了我。」
顧懷回想起之前那一幕,山洞中的柳清如同白虹貫日般激射而出,聲勢驚人,兩旁的枯草甚至都被柳清帶起的勁風壓倒,那一劍的威勢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出自眼前這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之手。
看了看旁邊帶血的紗布,顧懷已經相信了之前柳瑩的說法,繩子也早就解開了,明白之前的刺殺是誤會,但還是有些怨念:「你們江湖兒女都是這麼動不動就打生打死的么...柳瑩要是再喊慢點,我就成了姑娘你的劍下亡魂了。」
他能不怨念嗎?躊躇滿志往京城出發,卻差點在這個小地方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是兩次。
柳清越發羞愧:「還請公子恕罪,小女子知錯了。」
柳瑩還沒來得及告訴她眼前這貨是個藩王...不然柳清怕是更加不安。
顧懷看著山洞的簡陋,皺皺眉頭:「姑娘你不是受傷了嗎?就住在這個地方?」
柳清神色黯然:「想必柳瑩已經告訴公子了...前些天小女子和妹妹路經雙江縣,在酒樓時取了面紗用餐,就碰見了岷州衛總兵的大公子,先是言語輕薄於小女子,而後又帶兵尾隨小女子到客棧想用強,正好妹妹出去辦事,小女子就孤身突圍和妹妹匯合,實在是不敢入城,只能在此處養傷。」
柳瑩在一邊插嘴:「我姐姐可厲害了,那可是足足四五十衛兵呢!我姐姐臨走前還給了那狗賊一劍,這幾天縣城才戒嚴了。」
顧懷翻了個白眼:「柳清姑娘是厲害,某些人也不差,下午不還差點一劍取了我這個狗賊的性命?」
柳瑩頓時臊的滿臉通紅。
顧懷又轉頭面向柳清:「姑娘受傷可嚴重?可需要去在下船上請個醫生醫治一下?」
柳清紅著臉:「公子不必擔心小女子,只是皮外傷而已,就是傷口...倒是不好請醫生看的,小女子敷點自帶的金瘡葯,再將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在下還會走一段水路到覆水入黃河的璧門渡口,那裡也出了雙江縣範圍了;姑娘如果不嫌棄,可以搭在下的船出雙江,到時再繞路去涼州即可。」
柳清有些遲疑,她是個溫婉性子,不太願意麻煩別人,柳瑩是知道顧懷身份的,倒是大大方方一拍手:「那就這麼定了!」
於是柳瑩扶起柳清,三人帶著侍衛朝著來路返回碼頭。
顧懷不知道的事,半刻鐘前,碼頭上湧進一大批甲士,將碼頭上的力夫們呵斥著趕向兩邊,一個肩膀上站著一隻鷹,士子打扮的年輕人大搖大擺走進碼頭,旁邊跟著個點頭哈腰力夫打扮的男人。
「蒙著面紗,身段苗條,提著把劍?你確定你沒看錯?」
「大人!小人絕對沒看錯,那女子雖然蒙著面紗,但看身段一定是個大美人!他們就上了那艘船。」力夫指向顧懷的船。
年輕人哈哈大笑:「好!只要是那娘們,賞賜少不了你的,但你給本少爺記住了,但凡不是,本少爺剮了你的皮!」
他一揮手,一群甲士圍住了那艘船的入口,和留在船上的任萬彬還有幾個從船上下來的侍衛對峙了起來。
「喲,還敢反抗?少爺喜歡,給少爺我殺上去,把那娘們給抓出來。」
甲士轟然稱喏,年輕人捂著肩膀上半個月前被刺傷的地方,陰陰的笑了起來...
...
「什麼?沒有女人,只有船夫和幾個男人?」年輕人看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甲士,又轉頭看了看那個力夫。
力夫撲通一聲跪下:「大人明鑒,小人怎敢欺瞞大人?小人親眼看見他們上了那艘船,在場許多人都看到了!他們...他們一定是出去了,一定還會回來的!大人千萬要相信小人啊!」
年輕人看著身材健壯起起落落和幾個甲士交著手的任萬彬,還有那些被甲士們擊倒捆縛的侍衛,摸了摸下巴:「諒你也沒膽子說謊...那本公子就在這兒等著,那個誰,扔把火,把這船給本公子燒了。」
他轉身準備走進酒鋪,剛才瞥了一眼那個看熱鬧的小酒娘還有些姿色,正好可以用來打發打發時間。
一道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聽說你要燒了孤的船?」
年輕人轉過頭:「孤?」
顧懷從驛道上走入碼頭,腰側除了驪龍佩外的兩塊玉玦碰撞出琳琅的聲音,隨著他在死寂的碼頭上緩步前行,有節奏的調動了此刻碼頭上在場的人的心跳,任萬彬和那幾個甲士也停下了手。
「你信不信,哪怕你爹岷州總兵楊公宜到了這兒,孤讓他燒了這艘船,他也不敢燒?」
年輕人先是看了看跟在顧懷身後的柳瑩柳清姐妹,再看了看顧懷:「你是不是腦袋有些問題?」
顧懷走到了年輕人身前,超出年輕人一個頭的他低頭看著這個人:「你不信孤是藩王?」
年輕人看了看顧懷腰間掛著的驪龍佩,他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但他見過這個東西--在二皇子身上。
在那個他和他爹之前生活的地方。
他知道這塊玉佩代表什麼--北魏僅有的兩位藩王,他還臨摹過這塊玉佩的圖案,在他還是二皇子朋友的時候。
既然不是齊王二皇子,那就是涼州的那個廢物了。
他咧開嘴:「藩王儀仗呢?藩王衛隊呢?這些都沒有,你敢在本少爺面前稱孤?」
顧懷抬頭看了看船前舉著火把停住的甲士,再看了看這個對柳清不死心的紈絝,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左臉:「楊少虹,你爹花了二十多年才爬到這個位置。」
他又在右臉補了一巴掌:「沒有官職帶兵襲擊藩王行在,你今天燒了孤的船,信不信孤讓你全家上刑場?」
鷹撲騰著飛起來,楊少虹保持著那個被打得趔趄的姿勢,只是死死的盯著顧懷,然後從小聲低笑到狂笑了起來:「呵呵哈哈哈...你怕了,顧懷,你怕了,怕我今天火併了你?拿你藩王身份來壓我?拿律法來嚇唬我?老子還能帶上幾十個甲士,一個藩王就帶著這麼幾個廢物?」
他緩緩直起腰,收斂笑意:「顧懷,你真可憐。」
顧懷沉默了會兒:「看來你還真是只瘋狗。」
他提起腳步與楊少虹擦身而過,走向了船,幾個甲士也放開了被捆縛的侍衛,侍衛們一個個面紅耳熱的跟在後面,顧懷又對著船口抱著拳的任萬彬點點頭。
楊少虹看著顧懷的背影,幾次想舉起手,最後還是放下,鷹穩穩的落在肩膀上。
顧懷站在船頭,面無表情的淡淡開口:「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