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縣令
正午時分,淋著雨的保寧縣眾人終於趕到了林外。
趕了一夜路的眾人一路上接到了騎馬民兵的幾次回報,先是在林邊發現了哨騎,然後哨騎們紛紛撤退,又發現了有過戰鬥痕迹的露營營地,但沒有任何的屍體,只有燒毀的帳篷。
聽著民兵帶回的消息,錢縣令越發堅信了自己的判斷,附近確實有幾股馬匪藏在山裡,事情經過十有八成如同柳瑩所說,發了失心瘋在官道搶劫,還搶劫到個藩王頭上。
他知道治下出了這種惡性事件,唯一能彌補的機會就在顧懷身上,自然分外賣力,觀察過營地之後,安排了眾多民兵衙役尋找的方向,自己領著一批人跟著柳瑩從之前顧懷柳清逃跑的方向尋找了起來。
雨滴打在臉上生疼,隨著時間推移,錢縣令和柳瑩越發著急起來,因為各個方向的民兵都報告根本沒有發現顧懷二人,甚至連馬匪都沒遇到。
那些柳瑩所說的人好像被這片森林吞噬了一樣。
他們經過了柳瑩和顧懷分開的地方,經過了顧懷呆了一天的水洞上方高地,甚至錢縣令還打算派人去河對面的森林找找。
一夜奔波勞頓的民兵們已經有些疲勞起來,連喊聲都漸漸低沉,只剩錢縣令拖著越發尖細的嗓門在林間聲嘶力竭,驚起一片飛鳥。
只在縣衙睡過半個時辰的柳瑩也是面色憔悴,她喊著姐姐和顧懷的名字,臉上有些凄婉,平時活潑靈動的眼神現在也有些木然憂傷。
她的心沉的越來越低,在又尋找了許久后,終於堅持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環抱著雙膝,沉默無神的看向林深處。
然後便看到一個身影艱難的走了出來。
是顧懷,他的袍子已經髒的不成樣子,面容枯槁,頭髮披散,背著柳清一步一踱。
她愣愣的看著這一幕,然後忍不住站起身飛奔過去保住兩人,聳動著雙肩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顧懷幾乎被她撲倒在地,他從河中上岸以後便不知自己到了何處,只能背著柳清選了一個方向行走起來,他不敢停下,雖然已經躲了一天,但還是不敢確定追兵還有沒有在林中搜尋他。
就那麼不停的走著,直到聽到林中傳來的帶著哭腔的女子聲音,呼喊著柳清和自己的名字,才確認是柳瑩把人帶來了。
他看著在抱著自己哭的像個淚人的柳瑩,再看看穿著官服打算從一邊分奔湊過來的錢縣令,這才釋然一笑,暈了過去。
.....
「如此看來,錢大人還真是熟讀兵書,這份剿匪方案一出,可稱文武全才了。」
「王爺謬讚,下官不過是做分內之事而已,到任不久又忙於督促春耕,這才疏於地方治安,倒是讓王爺受驚了。」
「錢大人謙虛了,孤看這份方案有理有據可進可退,派衙役扮成富商走小路引出馬匪,再分民兵圍其人,抄其寨,嘖...可謂一戰定保寧五年治安了。」
錢縣令撫弄鬍鬚略有得意:「下官身為一地父母官,自然要竭盡心力,以報朝廷提拔之恩,報效天子!」
顧懷放下那份剿匪文案,拿起茶杯,心中不以為然,文人就是這毛病,太理想化了,以為只要定下計劃就可以照著執行,卻不會考慮可能會出現的變數。
他和柳清被救回來已經過兩天了,沒能第一時間和顧懷搭上話的錢縣令引了人帶著他們回了縣城安置在縣衙後堂,給顧懷和柳清分別請了男女大夫,又盡心儘力雇了兩個丫鬟照顧著,簡直堪稱無微不至。
顧懷躺了一天才醒了過來,柳清也換了紗布服了葯,氣色好了許多,柳瑩這才徹底放下心。
醒過來的他從柳瑩那兒知道了柳瑩和他分開后的事情,稍加推測便推斷出了整個過程。
錢縣令帶來的人無疑是追兵退走的主要原因,自己跳河那會兒估計追兵便已經發現了縣城開始來人,所以才剛好錯過了爬上岸的自己和柳清。
如果自己繼續待在水洞里,一直沒停的雨會讓河水把自己和柳清淹死在那個水洞里,但如果不躲在水洞里,自己背著柳清也早就被追兵追上了。
這些不是巧合,只是柳瑩帶來的錢縣令和他自己的不放棄救了他自己。
所以他看著眼前救了自己但還不明真相的錢縣令,也沒好意思打擊他剿匪的熱情。
柳清柳瑩現在還在後院休息,自己被錢縣令拉著閑聊,劫後餘生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他問過錢縣令了,有沒有侍衛逃出來到縣城報告情況,他們搜尋時有沒有碰見落單的侍衛,錢縣令回答說沒有。
二十八個侍衛,二十八條人命。
他飲了口茶,看著西方:楊少虹,這筆賬,你怎麼還?
錢縣令的話打斷了顧懷的沉思:「王爺為何只帶了這麼些侍衛便上了路?」
「實在是不願叨擾地方罷了,也沒想到馬匪如此猖狂。」顧懷放下茶杯,阻止想請罪的錢縣令:「錢大人新官上任,卻也怪不到錢大人頭上。」
錢縣令大喜開口:「謝王爺開恩,下官這兩天茶飯不思,便是害怕王爺追究起來,下官難逃瀆職之罪,王爺既往不咎,下官感激不盡!」
「不管怎樣,錢大人畢竟救了孤一命,這恩孤會記在心裡的,到了京城,一定會去吏部為錢大人走動走動。」顧懷還是給了錢縣令一個政治承諾。
「多謝王爺!不過...」錢縣令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不過還希望王爺能為下官主持公道,實在是本縣縣丞主簿欺人太甚,他們紮根此地多年,掌控了所有事務,下官到任之後空有治理地方的手段想法,但根本無法施展...對了,柳姑娘來求救時,縣丞還不許下官帶人救援。」
顧懷端起茶杯掩蓋住自己眼中的鄙夷:這個錢大人政治嗅覺實在太差了。
那夜的事情柳瑩告訴了他,但官場爭權,各憑手段,這種事情普遍存在著,很少鬧到上級那兒,因為實在太難看了...更何況自己一個路過藩王,能許諾幫你在京中走動一二,便是還了恩情,居然指望一個沒兼政務無權處置地方官員的藩王幫你出頭?
他有些後悔自己給出的政治承諾了,本來想著報恩順便拉拉關係,但他實在想不出這個錢大人是不是讀書讀的有些傻,居然一點不懂官場規則。
他只能安撫開口:「孤一個王爺還是有些面子的,只要錢大人考評尚佳,孤就能保錢大人返京,何必如此執著於一縣權利?」
錢縣令有些吶吶:「實在是縣丞欺人太甚...」
顧懷搖搖頭,他已經徹底對錢縣令失去了想要栽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