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17裝甲師代師長(上)
從8月中旬開始,我在訓練之餘一直關注著東北戰局的新進展。裝甲軍的編製工作一旦走上正軌,一切就可以按照程序進行,繁忙程度也降低了不少;下級軍官經過一個月的耳濡目染,總算具備了一定經驗,可以獨立處理事務了。但是,即使是一個在軍隊服役二十年以上、經歷過嚴峻戰火考驗的職業軍人,也無法一個人完成三個軍官的任務,現在這些年輕的中下級軍官卻要同時完成三到五個職務的工作,是無論如何也忙不過來的。裝甲軍的後勤工作不得不完全依賴當地百姓,烹飪、清潔、搬運和工事修築都由平民完成,如果在平時一定會花費巨額資金,但在民族存亡的關頭,大部分平民都樂意免費為我們工作,或者只拿很少的工資。8月25日,我到一個基層連隊視察士兵伙食時,看到幾個白髮蒼蒼的農婦在臨時搭建的窩棚里揮汗如雨,為士兵們烹飪可口的菜肴和濃湯,這幕情景令我非常感動,不禁對士兵們大聲喊道:「看啊,勇敢的士兵們!你們背後依靠的是多麼偉大的人民啊!為你們做飯的難道不是你們的母親嗎?為你們送來各種物資、幫你們修築營房的難道不是你們的父兄嗎?為你們縫製軍裝的難道不是你們的姐妹嗎?為我們的父母、兄弟和姐妹戰鬥到底吧,決不允許法西斯破壞他們平靜的生活!」士兵們則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作了回答:「戰鬥!戰鬥!用戰鬥報答他們!用衛國戰爭去摧毀侵略戰爭!」
老實說,每一支部隊的士氣都非常高漲,連部隊駐地的人民士氣都很高漲,在我視察途中經常遇到希望參軍的年輕小夥子,他們恨不得跪倒在我面前懇求我接收他們當兵;每次我都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他們,只有經過徵兵站的審查才能夠參軍,我是沒有這個權力的。每一個村莊的路口都坐著表情愁苦的年輕人,當地人告訴我,他們都沒有通過軍隊的身體檢查,無法參加這場中華民族的衛國戰爭,從此快樂就離他們遠去了,甚至有人因為不能參軍而服毒自殺!凡是不能參軍的人,都希望為軍隊做後勤工作,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所以每當軍車載著補給品來到基層,根本不用動員,當地村民就立即有秩序地排成長隊,把沉重的箱子送到庫房。每當大雨降臨,簡陋的士兵營房牆壁都會變的骯髒不堪,但當地居民會在12小時內將它們粉刷一新,甚至把自己的住房讓給士兵——不用說,按照國防軍紀律,我們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8月下旬正是秋收季節,農民要趕在秋雨連綿之前完成收割,還要同時幫助國防軍檢修道路、疏通後勤,負擔之重可想而知。事實上,由於蘇軍攻勢不斷延伸,原定的徵兵標準不斷放寬,許多原先不夠資格參軍的年輕人都加入了軍隊,並在一兩個月之內就開赴了前線;他們當中有多少人還能活著回到故鄉,誰都不敢想象。
經過連續一周的基層視察,我感到自己快要虛脫了。經過了一個月的訓練,新兵仍然是新兵,後勤仍然是那樣糟糕,除了道路交通有明顯改善(全得感謝偉大的農民),其餘情況並沒有什麼變化。食品、子彈、燃料和醫藥倒是不缺乏,但那是因為我們的裝甲車和軍用卡車太少,根本消耗不了多少燃料。據後勤處長估計,只有1/6的後勤物資是用卡車直接送到基層的,一半的物資是用農民的馬車、牛車甚至牲畜直接馱載的,剩下1/3的物資則完全依靠肩扛人拉,越過從邯鄲火車站到臨漳的漫漫旅程。第10裝甲軍現在只有一半人員定額,但就是這一半人員也需要2000多輛大車和4000多名後勤人員每天運送物資,而且這還是在後方,如果是在前線,我簡直不敢想象後勤壓力有多大。根據總參謀部後勤處的研究結果,一個滿員的裝甲師(按照100輛坦克、60門自行火炮或突擊炮另一個摩托化步兵團計算)在戰鬥期間至少需要2000輛中型卡車或800輛重型卡車為其運輸物資,如果折算成牲畜大車,則需要10000輛以上;當然,如果這個裝甲師與鐵路線的距離不超過30公里,對後勤車輛的需求可以減少一半,但我們的戰鬥不可能只在鐵路沿線打響。如果最高統帥部的判斷正確,我們今後的戰鬥將在西北高原展開,在那樣溝壑縱橫、沙土橫飛的地形,每個裝甲師或摩托化步兵師的後勤壓力至少要增加一倍。實際情況是,第10裝甲軍至今只擁有不到1000輛軍用卡車,只是需求數量的1/5,牲畜大車倒是徵用了上萬輛,難道要把這幾萬輛大車都帶到前線去?後勤的薄弱,決定了我們的戰鬥只能在隴海、包蘭和西延等少數鐵路線周圍展開,蘇軍想判明我們的動向實在太簡單了。
8月29日,也就是我生日的那一天,我終於疲憊不堪地回到了軍部,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好好洗一個澡,然後完整的睡上六個小時,除了集團軍司令部的電話,誰的電話也不用理睬。我的住所就在軍部辦公室的樓上,在同一家小旅館三層的一個陰暗潮濕的房子,下午的夕曬能把整個卧室變成蒸籠,現在對我來說卻是最舒適的宮殿。可是剛躺下不到半小時,卧室的門就遭到了一陣沉重的捶擊,氣的我幾乎立即破口大罵起來:「發生什麼事情了?我不是說過,除了最緊急的情況之外都別打擾我嗎?難道蘇軍已經打到眼前來了?」門外是一陣沉寂,接著又是一陣更加劇烈的敲門聲,我正在腦海中尋找著更惡毒的詞語,卻聽到敲門聲中夾雜著一種熟悉的笑聲,好象一個多月以前在黑龍江的某個小城市經常聽到的,雖然只聽過短短的幾天,但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背後隱藏著的真知灼見,卻讓我永遠無法忘懷……難道是在林口?
一邊飛快地回憶著,一邊疑惑的站起身來,睡意已經從我的腦海中被驅趕的無影無蹤。「是誰?」我低聲問著,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我的手放在門把手上,輕輕扭動著,門被打開了,門外的陰影里站著一個看不清面容的軍官。他戴著中校肩章,右手拿著軍帽,頭髮亂蓬蓬的像雜草一樣,看似乾淨的軍裝上散發著油膩的氣息。看見我之後,他停住了笑聲,匆忙把軍帽戴上,按照下級對上級的禮節敬了一個不太標準的軍禮,大聲說道:「第5裝甲集團軍第10裝甲軍第17裝甲師代師長陳新計中校向您報告,尊敬的參謀長兼大本營代表!請問您是否能履行上級的職責,向我介紹一下部隊目前的情況,並派人把我送到自己的師部去?」雖然這番話說的相當得體,但我還是感覺其中飽含著嘲諷的意味,這嘲諷倒不是針對我本人,而是針對整個世界。這是陳新計對待整個世界的一貫作風。
「我一聽聲音就猜出是你了。」我急急忙忙扣上紐扣,在房間的角落裡尋找剛剛被扔到一邊的軍帽,以這種衣冠不整的姿態面對老同事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不幸中的萬幸是我一貫遵紀守法,沒有做任何不符合國防軍軍官形象的事情,否則被陳新計正面撞上可就太難看了。桀驁不馴的第17裝甲師新任師長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在狹小的屋子裡轉了一圈,聞著牆紙散發出的霉味,再看看被揉成一團的枕巾,皺著眉頭問道:「你就在這樣糟糕的、散發著腐臭氣味的地方休息?我還以為你很會享受生活呢,除了選擇一個更體面的住所,還有……還有一些更享受生活的方法,或許可以讓你具備充沛的生機,更加富有侵略性的完成今後的職責。」
「那是違反軍紀的!平時會被吊銷軍職,退出現役;即使在戰時,至少也要記過!」我毫不留情地回答道,「我們是遵紀守法的職業軍官,除了戰鬥就是休息,在休息的時候應該讀一些有助於擴展知識的好書,比如歷史啊,地理啊,哲學啊等等。像你所描述的那種糜爛生活,是法西斯軍隊里非常常見的,只適合法西斯的價值觀……唔,你不樂意聽我的訓話嗎?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到這裡來就是接受我的訓話的,作為你的上級,我有權在任何我認為必要的時候對你訓話,而你必須不折不扣的服從!聽懂了沒有?再重複一遍!」
我把軍裝穿戴整齊,用示威的目光望著陳新計,不過我也不清楚自己的態度究竟是厭煩還是讚賞,或許兩者兼而有之,或許是因為對方令人厭惡的性格不足以掩蓋他的天才。對方微微點了點頭,眉宇間還帶著桀驁不遜的氣勢,但至少在口頭上沒有繼續抵抗了,只是慢條斯理的重複道:「我知道,參謀長閣下,我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您的命令,不管這命令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我喜歡還是不喜歡——現在,我們可以去戰術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