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 胡雪岩浮出水面

十二回 胡雪岩浮出水面

這個乞丐看起來在當商會館十分知名,袁潛攔住第一個人打聽,便得知他叫做王廷相,安徽人,是個來京赴會試的舉子,從道光二十七年報罷,已經足足在京里遊盪三年半了。會館中的人似乎對他頗為討厭,見袁潛一味打聽,也不耐煩起來,直到袁潛塞了幾個銅錢給他,這才說出王廷相每日一早便出門抄化,要到傍晚才能回來。

他撲了個空,卻不甘心就此回頭,在路上走了一陣,果然瞧見王廷相的傴僂身影,攔住每一個過路之人伸出缽盂,可是大約是那點讀書人的面子作祟,又不出口哀求,結果沒幾個人肯施捨一點半點給他的。

袁潛吩咐榮全帶他來見,自己便到昨日那個路旁茶鋪去等待。等不多久,王廷相跟在榮全身後踢踏而來,滿腹疑惑地望著袁潛,不知道這位生員老爺何以要見自己。

榮全把人帶到,自己就習慣性地退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不來聽袁潛的說話。王廷相有些驚疑不定,聽得袁潛叫他坐,身子不由得朝後一縮,搖了搖頭。

袁潛一笑,道:「難道要我給你銀子,你才肯坐不成?」王廷相污濁的臉上嘴巴一咧,露出一種抽筋也似的笑容,躬身坐了下來,仍是不道一個謝字。

袁潛問道:「你是何人?因何淪落至此?現下可以說了罷?」王廷相雙唇緊閉,盯著袁潛,搖了搖頭。袁潛知道他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侃侃談論令他難堪的往事,當下道:「月有圓缺,人有達蹇,世之常理耳,有什麼可自羞的?」

王廷相目光一閃,旋即黯淡下去,長嘆一聲,手肘支在桌上,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他祖籍安徽績溪,原本是書香世家,祖父父親都是飽讀詩書,卻老死也只不過是個童生。正因為此,父親將一腔心血全寄托在兒子身上,從小便督導他攻讀制藝,要他應試。王廷相也算爭氣,年紀輕輕便考中了舉人。王家家境不豐,可是王父定要讓兒子會試,咬牙抵押了自己的十幾畝水田,借了驢打滾的高利貸,給兒子充當盤費。於是道光二十四年,王廷相攜妻第一次赴京會試,結果卻不幸名落孫山了。

他興緻勃勃地趕來,又灰心喪氣地回去,一進家門,卻發現滿目狼藉,原來自己走後不過月余,高利貸主便來催債,父親償還不起,給打手們暴打一頓,告到縣衙,太爺收了對方的銀子,一頓板子將王父當作刁民轟了出來。王父又傷又氣,不幾天一命嗚呼。

王母早逝,只有一個小舅子,聽說前姐夫亡故,聲稱幫助照料,暗地裡卻將王家不多的一點傢具桌椅席捲一空,只留下幾間處處漏水的房子。

田也沒了,爹也沒了,王廷相又氣又恨,四處告狀,可是沒一個人肯搭理他。他本人除了讀書應試,旁的什麼也不會,可說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個窩囊廢。王家破敗以後,也就無處生理,每日只靠東家蹭一碗粥,西家要一口湯,勉強混著日子。

此時貴利聽說他回鄉來,便又上門逼債,王廷相自然還不出,於是連妻子也被強搶了去。他自己受了一頓毒打,倒在街頭奄奄一息,無人過問。

眼看一息將絕,卻有一個過路之人看他可憐,將他背到自己家中,每日用湯灌他,連灌了半個多月,終於拉回了他一條性命。王廷相感激之餘,才知道這人叫做胡雪岩,是當地一家當鋪中的一個學徒。

袁潛聽得「胡雪岩」三個字,忍不住大叫一聲,跳了起來,伸手指定了王廷相,一句話也說不出。他此時心情之激動真是無以言表,多日來發愁到極點的問題竟然如此這般迎刃而解,真叫他有一種跳起來翻幾個跟斗的衝動。

榮全聽得王爺呼喝,立時沖了過來,兩眼先望向王廷相去。袁潛定定心神,擺手令他退下,笑對王廷相道:「你說那胡雪岩怎樣?」

胡雪岩雖然只是一個當鋪學徒,可是為人卻極義氣,不但收留王廷相在自己家中居住養傷,待他傷愈之後,還勸說他再赴會試。王廷相告之以無錢上路,胡雪岩也不再催促,就這麼到了道光二十七年的暑月。

王廷相本以測字糊口,這一天收工回來,忽見桌上擺著一個小小包袱,胡雪岩坐在桌旁,笑嘻嘻地瞧著自己。他不明其意,剛要開口相詢,只見胡雪岩慢慢打開包袱,露出兩錠雪花也似的細絲紋銀來。

這一下可把王廷相嚇了一跳,急忙問他銀從何來。胡雪岩卻什麼也不肯說,只叫他拿了這銀子上京趕考。王廷相感激涕零,再三推辭之後,還是收了下來,連日收拾起程。

可沒想到這一次又再報罷,兩錠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他自覺無顏回鄉去見胡雪岩,是以便在京中耽擱下來,原是打算等今年這科再考一次,萬萬不曾想到道光老皇帝竟然駕崩,這一科給取消了,王廷相絕望之下,也斷了歸家之**,就在京師當起了乞丐。

袁潛聽完他這長長的一篇故事,連想也沒有想,便邀他來給自己當一個幕客。王廷相求之不得,一口答應下來,便跟著袁潛回恭王府去。至於當他得知袁潛的王爺身份之後駭成什麼樣子,那些都是一句閑話了。

袁潛招攬王廷相,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卻在乎胡雪岩也。他容得王廷相休息兩日,便叫他帶著一筆重金回績溪去,邀胡雪岩來京。怕他一個人路上有所閃失,還特意雇了京城裡一家大鏢局一路護送於他。王廷相知道這是報答胡雪岩恩惠的時候到了,不假思索,拍著胸脯擔保一定將胡雪岩帶到王爺面前。

剛剛將王廷相打發離京,卻又緊跟著出了一樁大事,險些讓他措手不及。

恭王邸中原有太監宮女合共一百多名,袁潛覺得一來自己壓根用不了這麼多人,二來人多了開支必然就多,三來太監宮女的膳食待遇一直很差,所以覺得不如裁掉一些人,然後將省出來的錢給餘下之人提高一點生活標準。是以早在開府之後不久,他便上奏咸豐,以效法先帝,躬行節儉為名,要求削減自己的太監、宮女,只保留太監十名,宮女十名,原有的管事盡數留用。在他意中這個數目應該完全夠用的了,畢竟現在府里只有他與福晉,以及「母親」康慈皇貴太妃居住,壓根不需要許多人手來伺候。

疏入,先是報可,讓他報上裁減的名單來。袁潛叫張舜文擬了一份名單,除將張舜文自己、易得伍、以及幾個可靠的太監留下之外,其餘的全都退回內務府去了。至於宮女,全是太妃說了算,要留哪個便留哪個。好在老太太十分通達,聽說是兒子效法先帝,也就沒表示什麼不滿。

可是這份名單送上去,卻遲遲不見迴音,一直讓袁潛等了幾個月,催了幾個月,這才批還,說是有失親王體統,著毋庸議。袁潛大為奇怪,何以前准而後駁,卻是何意?

他想不明白,便尋翁同龢來商議。翁同龢遲疑道:「難道名堂出在這名單上?」袁潛得此一語,恍然大悟,從前不是曾經疑心皇帝在自己身邊安插暗探,卻久查不得么?現在看來,這探子一定是被自己划入了裁減之列,否則皇帝也不會這般反應過度。

既然如此,還是不要捋龍鬚的為好。正要再上一疏自陳過錯,放棄這個削減太監的打算,天上卻飛來一道莫名其妙的劾表,竟是參他交接諸生,私營黨派的。翁同龢的大名自然赫然在列,除他之外,徐用儀、潘祖蔭、孫毓汶、景廉等等平日交往密切的監生,竟一個也沒脫漏。

袁潛曉得這必然是自己與翁同龢的關係給人知道了,參他的御史不過是旁人手裡的槍,真正要把他搬倒的,多半仍是皇帝本人。否則以他與翁同龢的秘密來往,又怎麼會傳到一個小御史的耳朵里去?

躊躇片刻,先是叫榮全給翁同龢送了個信,以後幾日都不可再來王府,繼而令張舜文代他起草了一道自辯疏,至於德卿,袁潛安排她立刻歸寧,將事情告知桂良,請岳父大人代為周旋。想了一想,似乎沒什麼漏下的了,這才去見康慈皇貴太妃,只說是有人陷害兒子。

皇貴太妃愛子心切,聞聽之下,便要進宮找皇帝去分說。袁潛暗自竊喜,嘴上卻道不可以私情干國事,拚命叩頭,一力阻攔不已。

次日一早,他與往常一樣,雞鳴即起,到上書房去做例行功課。剛剛坐定,師傅開講沒有多久,便有一個小太監來傳,說是皇上在乾清宮東暖閣召見。

袁潛暗道成敗看此一舉,當即與師傅請了假,隨著那小太監往乾清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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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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