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回 海鷹(1)

二百回 海鷹(1)

二百回海鷹(1)

夏日的天亮得早,大沽口水師營房,才五點就吹響了起床號。士兵們從大通鋪上跳起身來,抓起制服套在身上,麻利地蹬上釘著鐵掌的水手靴,踏著清脆的丁丁聲,在校場上集合起來。海風輕輕地吹卷而來,空氣中微微有些水霧,拂著人的面龐很是舒服。一萬五千名官兵,在校台四面列成方陣,都在眼睜睜地等著他們的提督前來訓話。

一陣號角聲響過,只聽得馬蹄聲響,一個四十來歲、容貌方正清秀的中年人率著數名將官親校策馬而出,前排官兵瞧得清楚,不由得全都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幾乎跌將出來,若不是礙著軍紀嚴格,說不定就會有人驚呼出聲。

這中年人正是大清水師提督彭玉麟。之所以提督出場會引來如此之大的關注,那是因為彭玉麟此人平時頗有怪癖,從來不肯穿著制服,在水師官兵的記憶之中,除了皇帝親自為他授銜那天之外,不分冬天夏天,彭軍門都是一身白衣短扎,遠看上去幾與水手無異,混在水師士官石青色和寶藍色的制服當中十分扎眼。可是今天彭玉麟卻端端正正地著了軍法規定的提督服色,一身剪熨合身的石青制服,胸前掛了金線刺繡的提督標記,足蹬薄底快靴,頭戴一頂船帽,拖了單眼花翎,腰間皮帶上挎著一柄皇帝欽賜的指揮刀,瞧上去於平日的溫文儒雅之外,又再平添了幾分豪俠氣概。

「諸軍聽了!」彭玉麟登上校台,朗聲遠遠喝道。海風把他的聲音傳了開去:「昨日夜間,十二艘英法炮艦駛至大沽口外海面停泊,我炮台副將以燈號警誡,彼艦並不退去,反以兜弧之勢圍我海口,敵意畢現!」

「朝廷養兵,正圖今日之用,水師之存,便為護戍海疆!」彭玉麟拔出腰間指揮刀,冷冽的刀光一閃,刀尖直刺蒼天:「彭玉麟在此立誓,誓死護我大清海疆,海存我存,海亡我亡!」

一名管帶首先隨著他叫道:「海存我存,海亡我亡!」這喊聲很快傳了開去,響成一片,驚得數群海鳥自憩息的樹頭撲拉拉飛起:「海存我存,海亡我亡!」

各部軍官自去對本轄士兵水手訓話,彭玉麟跳下校台,對左翼總兵楊岳斌與右翼總兵劉松山道:「厚庵,壽卿,這次的事情,恐怕要難辦了!」

劉松山點頭嘆道:「雪帥之言誠是,據海面上哨探稟報,十二艘船中有十艘懸挂英吉利米字旗,二艘懸挂法蘭西國旗,以水手目測而言,吃水千噸以上的大船就有三艘,而我水師目下能戰之艦不過鎮字型大小兩艘、定字型大小五艘,且定字型大小吃水只四百四十噸,鎮字型大小吃水也僅有七百五十噸,此外全是練習艦與運輸艦,倘真海面交戰,絕無勝算。」

「打不過也要打,不然難道眼睜睜看著洋船轟掉大沽炮台嗎?」楊岳斌皺著眉頭,面孔上像是掛了一層寒霜,靴尖不耐煩地篤篤點著地面。

「庵兄稍安勿躁。」劉松山擺了擺手:「山東李撫台移文來時,曾說會一併飛馬稟告朝廷,想來此時皇上已知,以弟所見,一二日內必有聖旨來到,到時看朝廷戰和之意若何,再定策略不遲。眼下且謹守海港,只要不出紕漏便夠了。」

「可是……」楊岳斌急切地想爭辯什麼,卻被彭玉麟搖手止住:「兩位,且聽玉麟一言。聖旨雖然尚未來到,但是以玉麟揣測,聖意必定是主和。」

「什麼!」楊岳斌瞪大了眼睛。

「不錯。其中緣由,關乎朝廷大政,我等身為一方軍酋,不宜妄加揣測。但眼下我們布置海防,不妨處處為和談留下一條後路,也免得到時皇上多餘傷神。」彭玉麟輕捻頷下短須:「傳令,定字型大小五艘炮艦與忠字型大小運輸艦全部出海面,以一字雁行陣拉成一條防線,保護河口,炮台添駐兵士,令副將李成謀親駐炮台,嚴加防範。」

「雪帥,末將倒有個不成辦法的辦法,不知行得行不得。」劉松山忽然冒出一句。

「且請道來。」

「雪帥,現在船塢中與海面上的「勤」字練習艦加起來,共有十三艘之多,雖然全是木殼改制汽船,也無裝載火炮,不能用於海戰,不過幸在船身規制與定字、鎮字型大小炮艦一般無二,若是善加裝扮,一概泊於港內,說不準可以魚目混珠,令洋人以為我軍炮艦甚眾,不敢輕易進犯。」

「唔……此法倒可以儘管一試,就算不成,倒也於大局無損。」彭玉麟凝思片刻,道:「甚好,此事就交由壽卿去安排,如有需索工匠,可以自船廠中調用,也可請天津府幫助自天津募集,但須越快越好。」

這一天的大沽水師兵營,看起來與平時並沒有差別,輪不到登艦訓練的官兵仍是一如往常地跑操,就著木板搭起的架子練習跳幫、爬桅和升帆,可是在所有人平靜的表面之下,都極力壓抑著不安的心情,雖然明知看不見洋人的兵船,可是每逢訓練的空隙,士兵們總是忍不住伸著脖子往海面的方向看去,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朝廷的詔書來了,除了對各國的照會之外,還有給彭玉麟本人的密旨,其中要點只有兩條:第一絕不許首先開火,第二如果對方起釁,可以還擊。彭玉麟捧詔沉思片刻,下令叫兩位副將來:他要親自登上英國指揮艦,一是送交國書照會,二是當面談判!

劉松山與楊岳斌聽說,都是大吃一驚,楊岳斌更決然道:「雪帥,此事斷斷不可!」

「不錯,雪帥,庵兄之言很是有理。」一向沉穩的劉松山也幫腔反對:「洋人心思詭譎難測,雪帥身為三軍主腦,此去深入虎穴,萬一對方暗下殺手,又或扣押雪帥,豈不全軍大亂?請雪帥三思。」

「呵……」彭玉麟微微一笑:「洋人外交專重等級相平,正因我是一方主帥,才須親自前去,免得往後落人口實,說我等輕慢了使節,被拿來當作起釁的把柄。昔日魯子敬單刀赴會,何等膽量,彼為文臣,為國家尚能不顧生死如斯,我等武人,原就該馬革裹屍,又豈有一味膽怯之理?」

他不顧勸阻,定要親去,楊岳斌無法,只得道:「既然如此,請讓末將與雪帥同去。」

「不,你與壽卿,一個要看好海面,一個要統帶陸地官兵,哪一面都不可擅離職守。萬一玉麟此去有甚不測,勿望二兄同心并力,代我報效聖恩!」

「雪帥!」楊岳斌心中激動,用力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單膝跪下來道:「雪帥放心,有楊岳斌一日,便有大沽一日!」劉松山也在一旁點了點頭。

於是彭玉麟便令巡邏小船出海,打了旗語對洋艦聲明大清水師提督請求上船,有國書攜帶送交。不多時英國指揮艦上回話,請彭玉麟明日早八時準時登艦,到時將有專人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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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六大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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