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不公平啊
唐雲風帶燒餅出門時,郭德剛是看著的。
哥倆有說有笑,推推操搡,自此間的交情可見一斑。
反觀同樣作為師兄弟的何芸偉,則站在離他一個身位的地方。
低著頭,攪著手指,既不言語,也不走,就始終那樣站著,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都是徒弟,為何差別那麼大呢?
等到唐雲風和燒餅不見了身影,郭德剛才收回目光看向何芸偉。
腦海中閃過的念頭,讓他不由的輕嘆一聲。
「跟我來書房吧。」
郭德剛輕聲說完,率先走進自己的書房。
何芸偉依然沒有說話,依然還是低著頭,攪著手指,默默的跟在後面。
「坐!」
郭德剛又是輕聲招呼,先在茶台旁坐下。
只是坐下后,他並沒有動手燒水泡茶,反而靜靜的看著何芸偉。
看著他坐下,依然低頭,動也不動。
如果是換成唐雲風,他此刻肯定已經在伺候茶具了。
那孩子真是的,太機靈,太有眼力見了。
郭德剛等了半晌,沒等到茶喝,只能自己動手。
洗杯,燒水,洗茶葉,泡茶……
一整套流程,他做的不緊不慢,像極了在台上表演時的遊刃有餘。
臨了,郭德剛還難得的,給何芸偉也倒了半杯茶。
但整個過程,倆人誰都沒有說話。
等到熱茶入口,眼見何芸偉還是沒有動靜,他才略微皺了皺眉。
「你今天家來不是看你師娘,是找我有事兒?」
「嗯。」
何芸偉終於點了點頭,但聲音小的幾乎讓人聽不見。
「有什麼事兒,說來聽聽。」郭德剛眉頭更皺,但聲音依然溫和。
自己的徒弟自己知道,畢竟都已經跟了有五六年了。
何芸偉小性。
就是過於敏感,遇到什麼事都愛計較。
別人無心的一句話,可能他就會往心裡去。
所以啊,這麼多年以來,郭德剛也都慢慢習慣了。
曹芸金可以打罵,訓斥,但對何芸偉,他始終很溫和。
即便何芸偉范了錯,他也頂多只是語氣稍冷的說上幾句而已。
「不公平。」何芸偉又沉默了片刻,才簡短極速的嘟囔了一句。
但聲音雖小,郭德剛還是聽見了。
往嘴邊送的茶杯當即定在面前,沒有再進半寸,好像時空靜止了一般。
他看向何芸偉的眼神則滿是詫異。
因為這三個字,換成曹芸金,或者任何一個徒弟說,他都覺得可以理解。
唯獨何芸偉不行。
在整個班子,所有徒弟當中,他可是自己最照顧的人啊。
自從拜師學藝開始就是。
以前班子沒起來,郭德剛也沒那麼忙,閑時便多半在教徒弟。
而像曹芸金他們,基本教一遍就去自己去練。
等練的差不多再抽空檢查檢查,哪裡不對的再教,教完再讓他們自己去練。
一段本子從教到會,攏共也不過幾遍而已,完全屬於半放養的拴法。
可何芸傳不是。
每段活兒,他可是一句一段幫他去捋的。
可以說,花在何芸偉身上的時間,差不多等於其他人加起來的總和。
等到班子終於有了起色,機會也跟著多起來時,他帶在身邊最多的人,也是何芸偉。
比如去商演,去電視台做節目,去拍電視劇。
所以哪裡來的不公平?
就算有,那也是對其他師兄弟的不公平吧?
不過,心中雖然詫異,甚至有些難過,但郭德剛還是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暗呼一口氣,聲調依然不變:「哦,怎麼會這麼想呢?」
何芸偉終於抬起了頭,眼神很是陰沉:「您為什麼不讓我去參加《相聲大賽》?」
質問的語氣,好似一根尖銳的針,扎的郭德剛心中一痛。
他這才溫怒道:「就為這事兒,就覺得不公平?」
「難道公平嗎?」
何芸依然是質問的語氣,眼神愈發陰沉:「論手藝,我自問不比他倆差在哪裡。」
「您是看著我學起來的,哪段本子我不是沒白天沒黑夜的背?我不夠刻苦努力嗎?我沒下過工夫嗎?」
「論天賦,我也不比他們差。我要沒這點靈性,您也不能收我當徒弟,對不對?」
「論貢獻,我更是班子里數得著的。這些年我跟著您,南南北北的忙碌,哪一次的工作不是盡心儘力去完成?哪一次出過差錯的?」
「現在有這麼好的機會,可為什麼沒有我的份兒?」
「我也想出名成腕,好給咱們德芸社做更大的貢獻,可您得給我機會呀?」
「您得一碗水端平,不能這麼明顯的偏心啊。」
幾天的憋悶,滿腹的委屈瞬間爆發,猶如決堤的洪水。
何芸偉越說越激動,早把什麼規矩、禮節拋到了腦後。
說著話,還手舞足路蹈,陰冷的眼神也換成了滿溢的憤怒。
然後……郭德剛傻了。
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培養的徒弟,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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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是花了最多心思,最為照顧的這一位。
為什麼會這樣?
滿心的不解,化為滿心的傷感。
損起人來刁毒無比的郭德剛,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覺得後背發涼,胸口發堵,堵得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來。
何芸偉見郭德剛如此,以為自己說中了他的小心思。
於是,委屈加倍,憤怒加倍,激烈加倍。
連正在客廳拖地搞衛生的王慧,都聽到了書房裡的異樣。
要知道。
郭德剛喜歡看書,喜歡安靜,所以當初裝修房子時,便特意做了隔音處理。
眼下這般大的動靜,那裡面得鬧成什麼樣了?
王慧疑惑的聽了幾耳朵,卻又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旋即把工具放下,走過去敲門。
「咚咚咚。」
突然的敲門聲,把何芸傳嚇了一跳,話頭頓時停住。
但嘴巴一停,腦子跟著清醒幾分,他又被自己嚇了一跳。
「媽呀,我在幹什麼?」
「我怎麼敢這樣跟師父說話?」
「不過,很爽啊!」
從未有過的嘗試,讓何芸偉感覺非常新鮮,非常刺激。
尤其看到郭德剛被自己說的無言以對,他都快爽爆了。
這種感覺比跟女人上床都要爽上無數倍,簡直讓人上癮。
王慧的敲門聲,倒是把郭德剛救了。
讓他從無盡的傷感中掙脫,思維重新回歸正常。
這份正常便是……憤怒。
不過,不是對妻子。
郭德剛壓下心中的怒火,對房門溫聲道:「進來。」
王慧應聲推門,探進頭來,疑惑的看著倆人。
「怎麼了這是,我剛才聽到好大的動靜啊?」
何芸偉又低下了頭,不敢看,不敢答。
他可以對師父發火,但不敢對師娘發火。
也不是說不敢,是捨不得,不忍心。
因為做人一道,師娘真的讓人無可挑剔,簡直全世界都再沒有這麼好的女人了。
郭德剛淡淡的瞥了何芸偉一眼,對王慧換上笑容:「沒事兒,你去歇著吧。」
王慧狐疑的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扔下一句:「有話好好說,都不是外人。」
「知道了,放心吧。」郭德剛微微點頭。
等到王慧重新把門關上,何芸傳才終於敢再次抬頭。
只是一抬頭,便對上了郭德剛如冰的眼神,這讓他渾身一顫。
「師……師父!」
「你還知道叫我什麼?」郭德剛眯著眼睛,幽幽反問。
何芸偉頓時感覺莫大的壓力,如朝水般將自己淹沒,身體都忍不住發抖。
而按他的個性,一到這種時候,就低頭逃避。
之前對上唐雲風時是這樣,現在又是這樣。
但郭德剛是真的生氣了,他聲輕卻強硬的喝道:「抬起頭來看著我。」
何芸偉怕了,緩緩抬頭,又顫聲的叫道:「師……師父。」
「先不急著叫,把事情論清楚了再說。」
郭德剛毫不所動:「你覺得不讓你參加《相聲大賽》對你不公平是嗎?」
「是……是有一點不公平。」何芸傳雖然此刻怕的要死,但事關自己的遠大前途,還是咬著牙表明自己的態度。
咬人的狗不叫,會哭的娃有奶吃。
自己不爭取,別人還當他好欺負呢。
郭德剛不接茬,繼續質問道:「你覺得我帶你去商演,上節目,拍電視劇,是對班子里做了貢獻對嗎?」
「這肯定啊。」
何芸偉聽到這個,瞬間又有了底氣。
試問整個德芸社,除了郭德剛,還有誰比自己更忙的?
這是和尚頭頂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情,走到天邊也說得通。
「誠然這些事情確實對班子有益,東奔西跑也確實辛苦。」
郭德剛點點頭,旋即語氣一降,幽幽的問道:「那你說整個德芸社幾十號人,有誰不願意受這份苦的呢?」
「我……」何芸偉頓時語塞。
郭德剛沒讓他說,擺擺手,繼續道:「這些機會,這些平台,我以前做夢都想得到,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請別人給我機會,可惜啊,沒有。」
「是啊,人家跟我又不熟,非親非故的,憑什麼要扶我一把呢?」
「那你說,我又為什麼要把機會給你呢?是你很會演戲,還是長得很好看,還是你會口吐蓮花?」
「你不知道,別說外人,班子里多少人都盯著這些機會啊。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到你這裡,卻成了跟我談判的籌碼?」
郭德剛說到最後,又把自己說傷感了。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好似疲憊不堪的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
何芸偉正要接話,卻又聽他好似自言自語道:「說起不公平啊,我對你大師兄才是真的不公平啊。」
「這孩子是個苦命人,打小沒有爹媽,被人拐賣來拐賣去,靠討飯飽一頓飢一頓的活著。」
「後來遇到我,我那時也窮,也沒讓他吃的多好,穿的多好。可惜連這樣的日子,他也沒過多久。」
「後來那十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一個九歲的孩子,愣是沒餓死,不敢想象啊。」
「偏偏他自己也上進,在江湖上學了一身能耐回來。」
「十年前的那幾個月,我不過只是零零碎碎教給了他一些皮毛,現在你自己看看他的手藝,都快趕上我們這些長輩了。」
「這些都是他自己學的,跟我其實關係不大,所以他這一聲『師父』,叫得我心裡很愧疚。」
「可這孩子重情重義啊,十年前救了他一命,他就一直記在心裡,千里迢迢的來尋我。」
「回來后也真心實意的把我當師父,把我當爸爸一樣敬著。對我兒子和老婆也都當親人一樣愛著護著。」
「工作上也敬職敬業,班子里但凡哪裡有事,他都沖在最前頭,總是想著法子去解決。」
「他是為自己嗎?」
「他是在幫襯我,替我分擔壓力啊。」
「可有好事,就你嘴裡說的那些上節目、拍電視劇的累活兒,他又從來不爭不搶。哪怕在私底下,都從來不跟我提一句半句。」
「這孩子懂事啊,懂事的讓人看著心疼。可我目前也沒辦法,機會就這麼一點,帶了你就沒法帶他,總會有人吃點虧的。」
「那你說,你吃虧,還是他吃虧?對你不公平,還是對他不公平?」
說到最後,郭德剛終於低下頭,目光灼灼的看著何芸偉。
但眼眶中卻已經含著淚水。
何芸偉頓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
郭德剛又長嘆了一口氣,此刻是真的疲憊了,疲憊到好像連生氣都覺得很累。
是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自己的徒弟,跟徒弟置什麼氣呢?
孩子還小,還不懂事,難道他個老江湖也跟著不懂事嗎?
「起來吧。」
郭德剛無力的抬抬手。
何芸偉爬起來,卻不敢再坐下:「師父,我錯了。」
「不礙的。就是你也長大了,該懂事一點,咱們為人處世別總想著自己,也得多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想一想。」
「知道了。」
何芸偉點點頭,卻又不甘心的問道:「可這次機會真的很難得,師父,您能不能再想想辦法,讓我也去參加?」
還在牛角尖里鑽著呢。
郭德剛壓壓手讓他坐下,自己提起精神解釋道:「小風和金子能去參加比賽,不是我說了算,他們都是你師爺指名道姓推薦去的。」
「而你師爺為此也賣了很大的臉,能去一個就不容易,現在給了兩個名額,得算是大情分了。」
「再要第三個名額,先不說能不能要得來,這口我就張不開,做人不能這樣,不講究啊。」
話到此處,何芸傳終於搞清楚了來龍去脈。
這下沒法再怨郭德剛了,不過,他又把侯耀紋怨上了。
憑什麼呢?
都是叫你師爺的徒孫,憑什麼讓他倆去,而不讓自己去呢?
後面的天就是隨便聊的。
眼見此處沒有機會,何芸偉便匆匆告辭離開。
郭德剛目光著他出門,最後長嘆一聲。
「他走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