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當下人使喚
春光易逝,杏樹枝頭已然結出累累青果。
街市上的賣花女,籃子里裝的已是晚桃花和木槿。
一頂青衣小轎停在了誠毅侯府西角門前,徐春君扶著綠蒓的手從轎子里出來。
她比前些時候稍稍瘦了些,夕嵐色窄裉襖子的偏襟上掖著一條絲帕。蛋青百褶裙下,微微露出雙梁翹頭鞋子的鞋尖。
紫菱走到門前遞了帖子過去,侯府守門的家丁上下打量了她們幾眼,說道:「等著吧!」
然後便進去通稟了。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從裡頭出來了兩個丫環,都是之前沒見過的。
看服色穿戴應該是府里的三等丫鬟,其中一個穿綠衫子的向徐春君說道:「徐姑娘,夫人叫我們領你進去。特意吩咐了,只准帶一個僕人。」
徐春君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最後還是程媽媽跟著進去。
她畢竟年長,遇到事情可以商量。
紫菱和綠蒓想說什麼終是沒開口,姑娘事事謹慎,用不著她們叮囑。
只是總忍不住心焦,不知會是怎樣個結果。
徐春君隨著那兩個丫鬟從西角門進了府,繞過影壁,又進了二門,穿過一溜抱廈,才來到正房。
台階兩側擺放著一般大小的兩溜兒花盆,養著各色花草。花朵妍麗,彷彿永遠不會凋謝一般。
兩個婆子在那裡打理枝葉,澆水鬆土,見了徐春君不免好奇地打量幾眼。
進了門,湘竹帘子掩映著博古屏風,處處一塵不染。
檀香氣韻沖淡,是禮佛人最愛焚的香。
侯爺夫人今天穿的是蕉月色一片雲式的薄綢上襦,下身是一條葡萄褐兩重山的紗裙。手上籠著一串玉石佛珠。
她同這個年紀的多數貴族婦人一樣,身體微微發了福。臉上搽了鉛粉和胭脂,但都只是淺淡妝飾,並不誇張。
徐春君特意瞧了瞧夫人頭上戴的白玉靈雀簪,心裡更踏實了幾分。
請過安,侯爺夫人賜座,問徐春君道:「你的腳如今怎麼樣了?」
徐春君欠身答道:「多謝夫人動問,已經無礙了。」
她如今答的雲淡風輕,實則腳傷足足養了將近小半個月才敢下地。如今也並未痊癒,可因為急著救人,便儘快來見侯爺夫人。
好在她先天壯,若換了別人,怕是一個月也下不得地。
喝過一盞茶,徐春君開口道:「春君今日來,是想請教夫人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
侯爺夫人看著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道:「我預備著近幾日辦一場宴席,府里的人手不夠,想讓你幫著料理料理。」
「侯府的宴席可是大事,但不知讓我具體做些什麼?」徐春君在家的時候,並未過多參與這些事情,因為一切都有三姑姑徐琅料理。
更何況她為了在嫡母面前避嫌,處處不搶風頭,故而歷練得也少。
「放心,自然不會給你派太難的事,」侯爺夫人淺笑道:「定菜譜排座次這類事情都有葉媽媽她們做,你只要幫著洗洗菜、端端盤子、收拾殘羹剩飯就行。」
徐春君身後的程媽媽心中不由得叫苦,聽侯爺夫人的意思,明擺著是讓五姑娘來他家做下人,且做的還是最低賤的活計,這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說實話,侯爺夫人交代的第一件事就已經夠讓人吃不消了,第二件更是有過之無不及。
程媽媽現在十分懷疑,侯爺夫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幫徐家,
不過是趁這個機會拿徐春君尋樂子而已。
到時候她們真有可能吃不著魚還弄得一身腥------不但沒能救二少爺,還白白受了屈辱。
此時她心裡著急,卻不能輕舉妄動,因為這樣的場合是絕不許她一個下人開口說話的。
「當然了,你大可以拒絕。咱們兩個之間,全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侯爺夫人一邊端詳著自己手上新戴的寶石戒指一邊說:「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可不是我強迫你的。」
「若夫人不嫌春君粗笨,又有何妨呢?」徐春君一派溫良和順:「不知從哪天開始,我也好準備準備。」
「既然你都來了,也就犯不著再折騰。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叫跟著你的人都回去等著吧,你一個人留下就夠了。」侯爺夫人抬手按了按自己頭上戴的點翠梳篦:「宴席定在大後日,你這幾天先熟悉熟悉府里的情形,幫她們做做手邊的活計。」
聽這語氣,儼然已經將徐春君當下人使喚了。
「請問夫人,等宴席結束后,這第二件事就算完結嗎?」徐春君問。
「不錯,不過前提是你必須做好自己分內的活兒,且不許掉一滴眼淚,」侯爺夫人直視著徐春君,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否則咱們兩個的約定終止,你休想讓我救你的二哥哥。」
說完便起身到裡間去了,把徐春君晾在了外頭。
「五姑娘,只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可不放心。要不咱們還是算了,換別的門路試試,也許比這個還痛快些。」程媽媽小聲對徐春君說。
「媽媽不用擔心,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可以,沒什麼事的。」徐春君安撫她:「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到這時候,絕不能打退堂鼓。你放心回去吧!總共也不過三五天的功夫,我能撐得住。」
「姑娘啊,這侯爺夫人也太能刁難人了。」儘管徐春君一再保證自己會沒事,可程媽媽心裡實在不是個滋味兒。
「不怕她刁難我,只要她肯說出來讓我做什麼就成。」徐春君倒沒覺得怎樣難堪:「你回去等我吧!」
程媽媽還想再說什麼,但看留在外邊的侯府丫鬟顯出不耐煩的神情,便打住了話頭沒再說。
程媽媽前腳剛出去,這丫鬟便對徐春君說道:「跟我到後院去吧,先去庫房取行李,再告訴你都幹什麼活兒。」
「多謝姐姐了。」徐春君彷彿看不見那丫鬟嫌棄的神色,客客氣氣地說道:「我有不懂的地方,還請姐姐多指教。」
那丫鬟似應非應地哼了一聲,帶著徐春君到後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