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菩提子
午時下了一陣急雨,這會兒還在淅淅瀝瀝。
徐春君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側臉看那窗外的雨,屋檐上的水滴落在窗下的麻石條上,經年累月,把那石頭都滴出一個個圓圓的小坑來。
她臉色不大好看,嘴唇灰白,額上還有冷汗。
綠蒓紅腫著眼睛從外頭進來,發梢濕濕的,提著半桶熱水。
紫菱也明顯哭過,只是她更內斂些,拿了紗布和藥粉過來,要給徐春君換藥。
「這雨也停了,我出去請個郎中過來,」程媽媽看著徐春君滿是傷痕和血泡的腳,心裡頭也著實揪得慌:「雖則咱們事先備了葯,還是小心些好。」
「不必了程媽媽,」徐春君忙止住她:「不過是皮里肉外的傷,只是看著嚇人,其實不要緊的。」
外頭的雨雖然小了很多,可地上又濕又滑,況且這裡的路不好走,程媽媽到底上了年紀,萬一摔著就不好了。
「姑娘的手上也有傷,我再用臉盆打些水來,用藥泡一泡。」紫菱鼻塞聲重,努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徐春君天不亮就起來去爬摩雲頂,跟著她的三個人都要一同去爬,徐春君說什麼也不讓,叫她們提前到山頂上去等她。
說實話,那台階實在難走,赤著腳踩上去便是鑽心的疼痛,每邁一步,不但肉疼,骨頭也被硌得生疼。
走了一半兒,徐春君實在撐不住,便手腳並用往上爬,導致手也受了傷。
正說著,聽外頭有人詢問徐姑娘是不是住在這裡。
程媽媽答應著走出去,見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婆子,身後站著兩個十三四歲的丫頭,身量樣貌都相似,一個捧著食盒,另一個手裡也拿著一包東西。
「徐姑娘可是住在這裡嗎?我們是誠毅侯府的人,我是夫人跟前的葉婆子。」葉媽媽自報家門。
「原來是葉媽媽到了,」程媽媽笑臉相迎:「還下著雨呢,快請進來吧!」
她一邊把葉媽媽往屋裡讓,一邊心裡想著誠毅侯府的耳報神可真夠快的,她們姑娘上摩雲頂求菩提子下山也不過小半個時辰,侯府的人就到了。
「客棧處處不方便,委屈三位先在外間坐坐。」程媽媽陪著笑說:「我們姑娘眼下不便見客。」
他們租賃的屋子一共內外兩間,裡間除了徐春君睡的床之外,一張長榻是給伴夜的人住的,外間的兩張窄床是另外兩個人的。此外,同來的兩個趕車的男僕則在前頭的大通鋪上。
「老姐姐不必這麼客氣,我是奉了夫人之命來給徐姑娘送東西的。這一盒是剛做好的點心,這一包葯放在熱水裡泡腳,止痛散淤,是再好不過的。」葉媽媽說著,那兩個丫鬟便把東西放在了桌上。
程媽媽道了謝,又說:「稍候,我到裡間去,把我們姑娘求來的菩提子拿過來。勞煩您轉交給侯爺夫人,就說等我們姑娘的腳好了,再去府上拜訪。」
「夫人心裡有數,叫徐姑娘好好養傷吧。」葉媽媽如今也客氣多了。
她是真沒想到,那個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真的能走完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階苦行道。
程媽媽進來拿菩提子,徐春君便對她說道:「程媽媽,你好生送葉媽媽出去,就說我實在行動不便,不能親自送她。這裡還有幾兩碎銀子,都給她拿上,就說天氣不好,等她進城天也晚了,讓她溫一壺酒喝吧。」
「我的好姑娘!你這會兒都要痛死了,還想著別人呢!」綠蒓一邊心疼自家姑娘,
一邊又惱恨誠毅侯府的人。
不過她也並不是不知分寸,雖然如此說,聲音卻很小,保證外面的人聽不到。
程媽媽心裡也感嘆,這位五姑娘的心思何其縝密。自己一雙腳幾乎走廢了,卻連這樣的小事情都想得周周到到,不肯缺一點兒禮數。
她原本是徐家老夫人陪房,後來就留在了徐家上輩唯一的嫡女徐琅身邊,算是徐家的管事娘子。
徐春君是庶出,三太太魏氏又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但徐春君自始至終也沒犯過什麼錯,人前溫溫柔柔,背後也從未見她說誰的小話。
程媽媽一直覺得這位五姑娘是個懂事老實的,卻不曾想她竟是個不聲不響辦大事的人。
當初她的心裡十分沒底,只是因為家裡實在沒有頂用的人,進京求人不能讓他們下人單獨出面,總得有個主子做個樣子。但如今卻覺得徐春君極有可能把二少爺給救出來。
送走了葉媽媽等人,程媽媽將侯府送來的兩樣東西拿到了裡間,給徐春君過目。
「大伙兒都快餓了一天了,這點心還熱乎著,都趁熱吃兩塊墊墊。」徐春君說道:「綠蒓,你把這點心包一半出去,給前頭的程大叔他們送去。」
「使不得!使不得!這點心是給姑娘吃的,他們兩個糙老爺們兒哪配吃這金貴的東西!還不把他們折死了!」程媽媽攔著不讓。
趕車的兩個男僕,一個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兒子。
徐春君說把點心分一半出去給他們,程媽媽覺得這樣不合禮數。她做了幾十年的下人,一直都規規矩矩地守著本分,絕不敢壞了規矩。
「媽媽你也太客氣,這東西再好也是給人吃的。程大叔他們著實辛苦,難道我這個順水人情也做不得?」徐春君笑著說:「剛好叫綠蒓這妮子再提半桶熱水進來,我好泡腳,也試試侯府的葯到底靈不靈。」
「那可說好了,待會兒點心得多分給我兩塊。」綠蒓笑嘻嘻的,她家姑娘的性子她是清楚的,從來都是這樣體恤人,難怪人人都喜歡她。
回頭綠蒓果然又提了半桶熱水過來,紫菱把葯兌好了,蹲下身捧起徐春君的雙腳往桶里放的時候,又忍不住落了淚。
只是那淚落進水裡,並未叫別人發覺。
徐春君努力忍著,不想讓她們幾個看到自己的痛楚。可終究不能夠完全忍住,還是痛得嘶了幾聲,整張臉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後背的衣裳也被冷汗浸透了。
好在過了一刻鐘左右,藥力慢慢上來,疼痛才漸漸地輕了。
等上完了藥包紮好,兩個丫鬟將徐春君架到床上。
徐春君實在太累,疼痛一輕就睡了過去,直睡了將近兩個時辰。
因為天陰著,眾人又都累了一天,故而晚飯早早吃了歇下,打算第二日天晴便進城去,將養幾日再去拜見侯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