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白家窯上紅火,三孔橋下就熱鬧。

十八姐把歌唱般的哭叫聲載入橋頭鎮的史冊之後,終不死心,也像章三爺一樣,以為自己的好時光還源遠流長,又忙著修復樓船,精心再造了橋頭鎮不夜的輝煌。那時的十八姐可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歷程在同治十年實際上已差不多走到了盡頭,橋頭鎮蓬勃發展的賣淫業的牛耳,將在不久後由玉骨兒來執掌了。

玉骨兒當時也沒想到這一點。同治八年的一夜喧囂過後,她想到的不是用那筆不義之財去買姑娘,訂花船,進行賣淫業的擴張,卻是激流勇退。

玉骨兒知道,這行搶的事是四人做下的,不可能永遠瞞得滴水不漏,而只要漏出一點風聲,被十八姐知道,她的命就保不住。就算官家不處她個斬立決,十八姐也要以死相拼的。她好多次想過要走,走得遠遠的,永生永世再不回橋頭鎮來,再不聽十八姐那歌唱般的哭叫聲——十八姐歌唱般的哭叫聲對橋頭鎮人的記憶來說,只有七天七夜,而對玉骨兒來說,則是日夜連綿不斷,無休無止。

然而,玉骨兒卻沒走成。

元氣大傷的十八姐於淚水哭干后,主動找到了玉骨兒的小花船上,像往常一樣,拉著玉骨兒的手說了許多體己話,要玉骨兒回來,在這困難的時候,幫她一把。十八姐做夢也沒想到,這樁搶案也有玉骨兒一份,還以為玉骨兒同她一樣也是受害者。瘋姑娘玉朵兒死得醒目,讓十八姐無從疑起。

十八姐對玉骨兒說:「……玉朵兒死了,你一個姑娘也沒有了,自己做,終是太苦,且也勢單少薄,倒不如再和姐姐一起做了。過去,我就讓章三爺問過你,你也說過,只要分二成利給你就成。現在姐姐給你二成利,你就過來做管事的二媽媽,幫姐姐管姑娘吧!」

玉骨兒心虛,一聽這話就怕了,可又不好說不幹。若一口咬定不幹,就不像她的脾性了。況且,二成利是她早先提出的,十八姐現在答應了,她也沒理由回絕。想了一下,玉骨兒應了,對十八姐說:「……姐姐,我聽你的就是。你現在也難,若是覺得給我二成利多了些,就少給點也行,我不會怪你的。」

十八姐也真能做得出,見她一客氣,竟說:「真是我的好妹妹哩!這麼知人冷暖。那,你就先拿一成半吧,過個年把二年,待姐姐緩過氣來,再按二成給你,你看行么?」

玉骨兒本能的一陣反感,嘴上卻說:「行,咱姐妹倆的事,咋著都好說哩。」

十八姐又向玉骨兒訴苦,講修樓船要多少銀子,自己又如何困窘。最後再次提起了「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話,要玉骨兒和她一起,再吃兩年苦。

玉骨兒心裡一陣冷笑,暗道,就憑你這又老又賤的樣子,只怕你願吃苦挨日,也沒多少人來日你了——除了那些一炷香的粗客。

想象著十八姐一夜接許多粗客,玉骨兒就禁不住一陣陣快意。

就這樣,捏著鼻子在橋頭鎮留下了。留下時玉骨兒已想了,穩住十八姐后,自己還是要走的。最好是找個碴子和十八姐鬧翻再走。可讓玉骨兒沒想到的是,遭了一場大難之後,十八姐已不是往日的十八姐了,身體和精氣神兒都大不如前,啥事真就靠著她管了,對她竟是言聽計從,讓她無從翻臉。玉骨兒反而更怕,總以為十八姐的笑臉後面隱藏著很深刻的懷疑。

玉骨兒把自己的疑慮和王大肚皮說了,也提到了自己遠走高飛的事。

王大肚皮心裡也怕,可卻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沒事的,妹子,你留在十八姐身邊才好呢!她真要壞咱,咱也好有個防備。再者說,她也害不了咱,哪一天她真要疑到咱頭上,咱就先下手把她滅了!這樣,不就一了百了了么?」

玉骨兒說:「要不,你現在就和田家弟兄把她滅了,免得我擔驚受怕的。」

王大肚皮連連搖頭:「胡鬧,胡鬧哩!人家現在又沒疑到咱頭上,咱下這份毒手幹啥?不說做得太絕,天理難容,也……也自找麻煩哩!」

玉骨兒想想也是,便再沒和王大肚皮提起過這個話頭,嗣後,只得於小心提防中,和十八姐進行著貌似神離的合作。

隨著樓船的修復,白家新窯的開張,和一批批新侉子的到來,大小花船上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每夜都有大把大把的工票、銀票和現錢收進來。就是按一成半分利,玉骨兒每月也能分到近二十兩銀子。對十八姐的疑慮,這才在生意的火爆中一點點忘卻了,走的念頭也隨之消失了——不但是消失,玉骨兒這時還為曾有過走的念頭感到好笑呢。她走啥?她才不走哩!走遍世界,只怕也難找到比橋頭鎮更好的地方了。橋頭鎮的男人挖地下的煤,她和她的姑娘們就挖男人的錢袋。只要地下的煤挖不完,男人的錢袋就挖不盡。

到同治十年夏天,十八姐的小花船已增加到了十二條,另一條新樓船又訂下了,橋頭鎮的花窯業在十八姐近乎瘋狂的努力下,進入了一個新的發展時期。已走在人生末路上的十八姐,在罹難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裡,又一次把自己的事業推向了巔峰,讓橋頭鎮的男人們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

肖太平後來和玉骨兒說過:「……這麼多年了,咱橋頭鎮能算上人物的還真不多,十八姐得算一個。這個女人不一般,是條砸不死的花蛇,你看看她要死了,她偏又活了過來,且活得更精壯。若是個男人,必是弄窯的好手,沒準老子還得和她拼一場哩!」

玉骨兒知道,肖太平這麼說,是因著對十八姐印象深刻。

肖太平當年在她的小花船上就發過誓,要在出人頭地之後日遍三孔橋下的所有花船。如今真的成了事,肖太平就來實踐自己的誓言了。

玉骨兒記得,好像就是樓船修復后她到十八姐的樓船上做管事沒多久,肖太平在一個秋天的夜晚昂昂然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保鏢弟兄。

十八姐最識時務,再沒把肖太平看作當年的窯花子,一口一個「爺」的叫著,把肖太平迎上了樓船,肉麻奉承的話說了一籮筐。肖太平不理不睬,明擺著要找碴子,難為十八姐。

看到玉骨兒時,肖太平愣了一下,問:「你咋也混到樓船上來了?」

玉骨兒笑道:「咋著,這樓船我就不能來么?我就配在小花船上點線香么?!」

十八姐也帶著一臉討好的笑,對肖太平說:「肖大爺,如今玉骨兒是我管事的二媽媽呢!」

肖太平實是輕狂得可以,只因為她做了十八姐的管事,就把她也當作了十八姐來作踐,竟當著那麼多姑娘的面,指著她的額頭對十八姐說:「你這管事的二媽媽不錯,我日過她的腚!日得她見我就躲哩!」

十八姐也壞,明知肖太平是在作踐人,卻笑著把她往肖太平懷裡推:「今日躲不了了,肖大爺你再可心日吧!」

肖太平卻搖起了頭。

十八姐把樓船上的俏姑娘都找來,讓肖太平挑。

肖太平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就不說話。最終,讓手下的兩個保鏢弟兄一人挑了一個,自己卻走到十八姐面前,手往十八姐肩上一搭,壞笑著說:「大爺今日就點你了!」

十八姐愣了,正經對肖太平說:「我……我早就不……不接客了……」

肖太平心裡憋著當年的一口毒氣,非要日十八姐不可,嘴裡還冷笑:「是怕我肖某付不起錢么?」

十八姐直賠小心,連連說:「不是,不是!咱橋頭鎮誰不知道您肖大爺?您肖大爺咋會付不起這點脂粉錢?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接客了哩……」

肖太平火了:「早年章三爺夜夜上樓船,你夜夜接——有一次,章三爺在你的樓船上,老子就立在橋上等章三爺,等了一夜。今天老子一來,你就不接客了!咋的?做**也懂得守節么?」

十八姐知道肖太平和章三爺是死對頭,見肖太平怒氣沖沖提到章三爺,再沒辦法了,就默默不語地把肖太平領到了下艙的花床前。臨上床了,十八姐又哀求說:「肖大爺,今天……今天畢竟不是早年,您……您就換個姑娘好不好?您看看,這船上的姑娘哪個不比奴妾高強?」

肖太平偏就聽不進去,口口聲聲自己有錢,說是今日給個仙女都不要,就要日日老鴇。十八姐沒辦法了,只好噙著滿眼眶的淚,讓肖太平擺弄。肖太平先脫光了十八姐的上身,后就把十八姐壓在身下,把十八姐的衣裙撕了。

撕下衣裙后,十八姐用手捂著下身直躲。

肖太平說:「咋的,你這老×還怕日么?!」

卻不料,扒開十八姐的手一看,十八姐的下身竟爛得一片狼藉……

十八姐捂著臉哭了:「我早和您說了,今天畢竟……畢竟不是早年了……」

肖太平也愣住了,他再也想不到,曾風流一時的十八姐今天已被人日成了這個樣子。

十八姐掛著滿腮的淚,哽咽著說:「肖大爺,您……您就是再有錢,也……也是來晚了……」

這話讓肖太平聽了傷感。

下船時,肖太平對玉骨兒嘆息說:「……這或許是命哩!當年我那麼想日她,卻沒錢上她的樓船。今日有錢了,她又不能接客了……」

玉骨兒問:「那你咋不日她的腚?」

肖太平說:「不忍哩。」

玉骨兒問:「對我你就忍了?」

肖太平心裡這才有了點愧,感嘆說:「如今看來,誰都不容易哩!」

確是不容易,十八姐不敢接肖太平,卻仍在夜裡摸黑接那些窯上的粗客。對銀子的瘋狂熱愛,使十八姐在生命的最後階段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界。十八姐輕傷不下火線,姐妹們也都紛紛帶病作業,終於釀成了同治九年夏天花柳病的第一次大流行。花柳病的大流行,造就了居仁堂藥店的意外繁榮,也把一個曾在西洋軍中傳過教的叫詹姆斯的傳教士和一個專治花柳病的洋診所帶進了橋頭鎮。於是,擁有煤窯、花船的橋頭鎮的男女羔羊們,又擁有了耶穌基督和魔鬼撒旦。

靠居仁堂的中藥,詹姆斯牧師的洋葯和無所不在的上帝的力量,花柳病的大流行到得同治十年,大致被遏止了。鑒於這一糜爛的教訓,橋頭鎮的人們清醒了不少。花船上的姑娘和壓花船的嫖客都學聰明了,再不做黑燈瞎火的事,且於上床之前都要相互查驗對方,客觀上帶來了橋頭鎮賣淫業衛生水平的初步提高。

花船上的生意雖好,玉骨兒分到的銀子卻沒增加多少。十八姐後來新添的樓船和新買來的姑娘,都不算當初合夥的賬。原說過的二分利也不再提了。玉骨兒的心又不平起來,覺得自己終還是賺少了,對十八姐的愧疚再次化作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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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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