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珮颻諜(6)定云:金杯恨(三)
喝罷這酒,我與他一同進了內殿,他安排我歇下了,才道:「今晚我得去守凝煙,杜子遠說她的Tai位不好,懷得兇險。我實在不放心!你安心歇在這裡,明兒一早等我上光政殿受了降,就來同你,咱一起到昭慶殿去赴大宴!」
他說著,不容我置喙便轉面拂袖去了。我丟了兒子和從人在雲暖樓上,一個人巴巴的守著這偌大的宮室捱過這個漫長寒夜——想想真是無趣!半夜三更,又沒車轎,回去還會遭人議論,連宮人內監都跟他去了昭陽宮,我看看四下無人,便披了衣服,坐在清暉殿高高的門檻上,抓了幾把殘雪,削成形狀捏著玩:我捏的是兒子從慧長大的樣子,一定帥氣、文秀,有時還挺威猛!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嘛,一定不會像小六那麼文弱的!但我自忖是個善心的人,據朝野風評而論,那李家老大弘冀的心腸甚狠,我兒子想來也不會像他!兒子長大什麼樣?我哪會知道?
我玩了會子,用新學內功徒手將雪人化製為銀,揣了銀人兒往殿里走,還是覺得寂寞!唉!想來宮妃們大抵都是這麼過的吧。
我把心頭亂緒拋開,蒙了被睡到日上三竿。我手下的珮颻領著兩個小宮娥來喚我,說早到午時了,皇上找文小何到雲暖樓給我們傳了話,因受降缺了一個人,皇上給阻住了,便不來接我了。催促我快快上妝,去昭慶殿赴慶功宴!
我剛梳好了迎仙髻,戴上吳宮玉釵,穿好珮颻送來的碧霞帔、素色留仙裙與白雲履,珮颻就取了件百狐拼接的鼠灰色皮毛披風予我,一臉羨慕地說是李璟從邊鎬找人運來的楚地重寶里專門挑了送我的!
我便沒好氣地對珮颻說:「這些全是無義之財,只怕得來容易,丟得也快!」
汪珮颻長得清純可人,今兒穿了一身米白點碎梅花的夾綿襖,配上朱紅宮裙,配了尋常兩把宮髻,發間用暗絳色絲絛帶子系了,耳上墜一對不知材質的紅石流蘇耳墜,一步三搖,更助了她的青春氣息!年輕真好啊,我心裡暗羨她,她可能也猜透了我的為人,對我打趣道:「仙師不要,就賞了妹妹我?就這一件,抵十件尋常好祆子呢!」
我正要接話,清書又來催了。我便上了珮颻備的車,不多時來了昭慶殿!
我到了昭慶殿,不見馮曼曼等妃嬪蹤影,卻見一人穿了一身亮銀甲胄,腰跨寶劍大步在我之前進了前門!
我有些狐疑,這個人怎麼來得這麼晚?寧安方才說景通一早就到了,我也要走側門而進!他晚了這麼多,不怕皇帝看見惱了么?我攜著珮颻,從側門溜進殿去。殿里一派祥和氣氛,細樂繚繞,笙簫齊奏的是最近最流行的、馮延巳宰相親譜的《慶昇平》一曲!
我舉目一瞧,本朝的大臣,同輩的王公顯貴,太弟以下,不論李家的還是徐家的,只有五王爺由保寧王改封信王的景逷因出鎮外藩沒有到外,余者全都到了。李老大和小六以下諸子都沒有來。武將也一律換了便服赴宴。馬楚降臣則文武一律穿了青色官袍以示區別。馬氏兄弟雖來了,族人卻沒有出席。
宴席尚未開始,群臣都衣冠楚楚、三五成群的閑聊,李伯玉穿了明黃九龍袍,十綹冕旒諸侯平天朝冠,氣質雍雅,我一眼就找著了,紅衣絕艷的馮曼曼、馮延巳兩兄妹,自是在他左右相伴。我見他與馮相不知在說什麼,也沒打擾。
我近側的李景達看見馮延巳就一副不滿的樣子,瞧見我倒極客氣:「你看這排場,全是馮馬P弄的!哼,好像這天下是他打的,到處唱的都是他填的歌兒!」
我輕聲道:「誰讓有人就吃這套呢。」
景達不屑道:「有啥稀奇的,當年金陵城裡全唱我大哥的詞兒,要不是後來給父皇……」
說著說著,高大魁偉的景達收住了話頭,低聲說:「不對!雲仙師,你看!」
我順著他的日光看過去,見華服冠帶之中,那個穿亮銀鎧的武將十分扎眼!那個人龍行虎步,鎧甲晃出粗重的「踏踏」聲,混在這宏麗的靡靡之音里,十分不協!
那個人見了一眾臣工,就像誰也沒看見一樣,找了個下邊兒不顯眼的座位,一p股坐了下去。沒等開席,一個人自顧自就開喝了。
一會兒只見景通拋了個眼神給馮延巳,那老馮暢聲道:「皇上有旨,請諸位大人安坐,盡享曲宴!今日君臣同歡,不必拘禮!」
景通莞爾一笑,「定雲愛妃,你也到朕身邊來坐!」
我也不推辭,就到他右邊坐了。馮宰相含笑下來,想要坐下邊左排領銜的第一個位子,被景達扯開了,景達放聲說道:「這是太弟的位子!該我三哥坐!」
景遂紅了臉,不好意思道:「馮相,還是您坐!」
馮延巳氣定神閑地笑道:「王爺說得對!太弟在呢,我這個太弟太保,怎好僭越?太弟,太弟請!」
景遂便坐了,景達舍了原來位子,挪到景遂後邊坐了。馮宰相只得靠後坐了。
酒酣之際,景通下場親自擊鼓,命我與馮曼曼作《凌波舞》以娛賓客。一時間,滿宮嬪娥彩女翩然而至,我二人用盡舞技,暢跳了一回。曼曼舞藝精湛,我與她相比就落了下風,但幸好沒出醜,總算成功舞完此曲。
舞畢,那些舞姬退下,我與曼曼第一回同台,也算不錯。李璟打罷了鼓,索性在後殿換掉平天冠,對眾人道:「邊鎬將軍是首功,眼下卻在譚州不能來。他的酒,朕先替他留著!朕想,各位替朕打理江山的,都極幸苦,各位來降的呢,今後都是自己人了,萬望戮力同心才好!今兒朕高興,先敬愛卿們一杯酒!」
李寧安早端了金盤來了,景通擎了一隻大玉斗在手,「請!」
眾人都飲了,只有那個穿鎧甲的「奇人」坐在角落裡長吁短嘆。
李景通臉上神色有異,一時強壓了,故作安閑地走到那人跟前:「王刺史,你心裡到底可願降?」
王刺史翻眼掃了景通一下,無奈之意已明:「沒法子,Guo亡了,我王贇沒地方去!」
景通安然看了王贇一眼,頓了一頓,「好!你是坦誠的人!朕給卿家添一壺酒,你若想通了,再來報朕吧!寧安!」
李寧安忠誠乖覺是出了名的,早換了一大壺酒並一隻大大的金杯,用盤接了,單賜給王大人。
王刺史是文人武用,見了這陣勢,也起了疑心,朝著馬氏兄弟的位子注目一會兒,見兄弟兩個臉上神情木然,好似不認識他一般!馬希萼還低著頭,把臉故意埋得深些。王刺史氣極了,闔了眼,淚流滿面,忽地又睜了一雙亮眼,痛心疾首地哭罵道:「馬希萼、馬希崇!你們兩個敗家子!早點兒不聽臣的話,現在落得到人家這兒討飯!唐…唐主!你賜我的酒,自己可敢喝一杯?我王氏父子同你們淮南兵打了一輩子,我…王贇,死也不服…我是實在沒法子…你們這倆敗家子,自家窩裡打來打去,到頭便宜了別人!馬希萼,你為當上楚主,還去勾結唐軍,馬希崇你也是一蓬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嗚嗚……先皇怎麼不收了你們啊…武穆王呀……」
聽他這麼說,馬氏兄弟坐的案桌發出了「吱扭扭」的響聲,馬希崇和馬希萼跪到一邊準備陪罪,太弟不敢出言,馮宰相想說什麼,也沒敢出聲。一時間只有音樂在奏著,殿上氣氛靜凝如死!
「好…也罷!王卿家,朕陪你喝!你是個忠臣!朕成全你!諸位愛卿,你們看清楚了,投奔我們唐國是沒有錯的!」景通朗聲說罷,臉含笑意,態度平和,一手抓起金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高高托在手裡,一飲而盡,又將空杯子在指間傾覆過來,眸中之意極盡變幻:「朕幹了,卿家可有膽量干?」
景通擱下金杯,又在杯中滿斟一杯:「請!喝完之後,願君遂心!」
那王刺史也不含糊,他臉上毫無懼色,眼中含著淚意:「先皇,您別怪臣!要怪就怪您的兒子!唉!」
花白頭髮的王刺史含恨一仰脖,不飲杯中酒,把整壺酒都喝了!提著空壺,看了青衣跪著發抖的馬希萼他們一眼,蕭蕭索索走出了昭慶殿。景通示意蕭闕和內衛軍的人都不要攔,一場好宴的氣氛生生給攪了。景通接著又命樂府局的人換了新曲,叫王感化又唱了新歌,然而可能是曲聲聒耳,我覺得大家各懷心事,後半場都是吃悶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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