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你在對我使計。

我懷疑你在對我使計。

泰老爺哪裡是那般和善的人。

謝瑾年又不是他親兒子,便是親兒子還不是說鴆殺就鴆殺了?

又怎麼會對謝瑾年如此「愛護有加」,若說是派和親王來監視……

靜姝輕拽謝瑾年的髮髻,提溜著他抬頭。

細細端量謝瑾年的神情,靜姝緩緩蹙起眉心,壓著嗓子,幾乎用氣音兒問:「那冀弘清該不是泰老爺派來監視夫君的罷!」

他的小娘子,真是……

謝瑾年垂眼看他的小娘子,想低頭去親那雙彷彿寫滿通透的眼,不承想仍被小娘子扯著髮髻,「行兇未遂」。

小娘子抓他髮髻抓的可緊,這一下扯得的頭皮生疼。

謝瑾年皺著眉輕嘶了一口氣,看著臉上訕訕卻仍緊抓著他髮髻不放的小娘子,頓時好氣又好笑:「鬆手。」

靜姝猛搖頭。

已經「人為刀俎,她為魚肉」了,堅決不能放開手裡的「人質」。

謝瑾年垂眸盯了靜姝一瞬。

直接托著靜姝的后脖頸,幫她把紅唇「主動」送到了他嘴邊,不容拒絕地「懲罰」了一番。

待得把靜姝親得又憋紅了臉,謝瑾年蹭著靜姝明顯腫脹了的唇,輕笑:「娘子博學多才,當知道『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的道理,你抓著為夫的髮髻又能如何?嗯?」

靜姝慢吞吞地鬆開掌心裡的髮髻,順手抽走了謝瑾年綰髮的玉簪。

如墨青絲瞬間垂落,柔順的發尾滑過臉頰,落在耳畔的床榻上,隔絕出了一方狹小的天地。

借著穿過髮絲而至的朦朧燈光,靜姝看著謝瑾年這張彷彿每一處五官都長在了她心坎上的臉,掌心不自覺地順著順滑的髮絲下滑。

一雙玉臂纏上謝瑾年的脖頸,靜姝兀然輕笑,湊上前去咬住謝瑾年削薄的唇,學著謝瑾年剛才的樣子「輾轉探索」了個夠,忍著笑咬著謝瑾年的唇,道:「我能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謝瑾年莞爾,順勢含住小娘子的朱唇,又好生安撫了一番,笑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靜姝捉住又險些鑽進她襖衫里的手,盯著謝瑾年含笑的眼,漸而斂起笑意:「夫君。」

小娘子突然變得嚴肅,謝瑾年便也不再鬧她,含著笑應了一聲:「嗯?」

靜姝反覆端量謝瑾年的臉,直至看得謝瑾年緩緩揚起了眉,才指尖點在謝瑾年的眉心,順著挺直的鼻樑下滑:「我懷疑你在對我使計。」

一雙誘人的桃花眼裡尚且瀲灧著無盡嬌羞,偏偏又要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謝瑾年看著這樣的小娘子,心癢難耐,忍著笑問:「何計?」

靜姝指尖滑過削薄的唇,挑起謝瑾年的下巴,笑彎了眉眼:「美人計啊!」

謝瑾年失笑,攥住小娘子的指尖,趴在靜姝頸間悶笑了好一陣,含著笑問:「娘子何出此言?」

靜姝煞有其事地輕哼:「夫君顧左右而言他,妄圖以美色轉移我的注意力,不是美人計又是什麼?」

謝瑾年又是一陣笑。

笑夠了,貼到靜姝耳邊,含著笑承認:「是。」

靜姝微微偏頭,躲著呼在耳邊的溫熱氣息,抓捏謝瑾年的脖頸:「既是承認了,還不趕快收了你的『神通』,好好答我所問!」

謝瑾年抬頭,看著他的小娘子,笑而不語。

靜姝與謝瑾年對視了一瞬,兀然福至心靈:「夫君是說……」

謝瑾年頷首,指尖點在靜姝唇上示意她噤聲:「為夫還是那句先前囑咐過你的話……」

「明白明白!此事出得夫君口,入得我耳,絕不會對第三人言說。」靜姝攥住謝瑾年指尖,含著笑搶答完謝瑾年的例行叮囑,湊到謝瑾年耳邊,輕聲問,「夫君,你那差事不是說已是盡數交接清楚了?泰老爺因何又派那冀弘清來監視你?」

謝瑾年垂眸端量他的小娘子。

素來明朗的眉眼,於須臾間便染滿憂色,無聲地訴說著對他的擔憂。

謝瑾年猶豫了一瞬,到底不忍心讓他的小娘子胡思亂想,輕嘆道:「泰老爺素來多疑,我便是於卸任之時將差事盡數交接的明明白白,他也不會放心。他會懷疑我陽奉陰違,擔心我私藏了禍心於他不利,故而派和親王前來,一為監視,二為護送。」

「護送?我還以為……」護送只是個託詞。

說話間,驟起的風浪漸而平息,船艙不再隨著水浪劇烈地顛簸。

謝瑾年鬆開艙壁上的扶手,替小娘子卸下簪釵,低聲道:「太子薨逝,儲君之位空懸,可以說今上膝下諸子皆有望繼承大寶。」

小娘子卸去簪釵,鬆開髮髻,滿頭青絲鋪散在床榻上,仿若潑墨的山水。

謝瑾年指尖穿過「山水」,抓了一把髮絲,輕掃小娘子的瑩潤如玉的臉頰,藏著輕嘲,有些漫不經心地繼續道:「奈何寶座只有一把,今上膝下序齒的皇子即便接連薨逝三個,卻也還有四位。」

柔順的發梢在臉上掃來掃去,有點癢。

靜姝拂開抓著髮絲在她臉上作亂的手,接過謝瑾年的話道:「狼多肉少,必是少不了一番爭奪。」

這比喻倒也貼切。

自從太子薨逝,那幾位盯著那把椅子心急火燎地上躥下跳,可不就跟餓急了眼的狼似的,唯恐慢上一步,與那把椅子失之交臂。

簡直愚蠢。

謝瑾年垂眼看他家可心的小娘子,舒緩著心中乍現的鬱氣,曼聲輕嘲:「那四位皇子的奪嫡之爭,可比餓狼搶肉要精彩的多。」

那是自然。

縱觀她讀過的那些涵蓋了上下五千年的史書,每每皇位更迭,又有哪一次不是風起雲湧的?

念及史上歷次涉及奪嫡之爭的記載,倒在明爭暗鬥里的朋黨不知凡幾。

靜姝情不自禁地抓緊謝瑾年的衣襟,試探著道:「那便是天家的事了,自與我們區區商戶人家沒甚麼相干。」

小娘子言語篤定,眼底卻儘是毫不遮掩的試探。

看穿了他家娘子的小心機,謝瑾年莞爾。

指尖點在微蹙的眉心,謝瑾年並未立時給予肯定或是否定,而是含著笑曼聲道:「奪那把椅子可不是嘴上說說便能奪了的。四位皇子身上聖眷不分軒輊,若想決出雌雄,便少不得要拉攏朋黨,網羅親信,籠絡人心……」

謝瑾年輕哂,「做這些,可是哪哪都少不了銀子的。」

銀子……

靜姝與謝瑾年無聲的對視。

過了良久,靜姝無奈道:「謝家豈不是成了四位皇子眼裡的頭一號大肥肉?」

這比喻,端的貼切。

如今的謝家,坐擁富可敵國的財富,又無權勢可依靠,在那四位眼裡可不就是一塊任他們宰割的肥肉?

謝瑾年輕笑,笑得格外嘲諷:「可以這麼說。」

「難怪八皇子會盯上我的點石齋。」那點石齋雖無盈利,可卻是籠絡天下士子的利器!

聽謝瑾年分析完眼下局勢,靜姝心思一轉,便將前後這一連串的事兒串聯到了一處。

謝瑾年也是個小可憐,好不容易卸了狗皇帝委派的糟心差事,卻又要成為狗皇帝四個兒子爭相撕咬的「肥肉」!

靜姝心疼得抱緊謝瑾年的腰,低聲寬慰,「好在今上人雖老卻未昏聵,尚且有點仁厚之心,知道把冀弘清派來『護送』咱們。」不然還真不知他們能否安然抵達南虞。

他家小娘子言語間對今上頗有不敬之嫌,謝瑾年卻只是輕笑一聲,眼底藏著嘲諷,輕應了一聲:「嗯。」

甚至在心裡想,有些事不便說,也沒必要說出來徒增他家小娘子的煩惱,便讓她以為冀弘清只是前來護送和監視的罷。

聽出謝瑾年言語間頗有未盡之意,靜姝卻未再追問。

相處日久,她也知道謝瑾年身上隱秘頗多,很有一些事不便說與她聽,她追問也不過是讓謝瑾年為難。

本以為離開京城,便離開了是非窩。

卻不想普天之下,並無哪處是絕對的凈土。

心疼謝瑾年此時的處境,靜姝用臉頰蹭蹭謝瑾年,笑言:「左右那冀弘清已是住到了咱們船上,好歹也是個世襲罔替的親王,夫君大可以將他物盡其用。」多好的工具人,不用豈不是對不起送他上門的人!

聽出小娘子的言外之意,謝瑾年忍俊不禁,笑著應道:「娘子言之有理,為夫必會讓他好生替咱們擋槍擋劍,不浪費他一根頭髮絲兒。」

「就是這麼個理兒!」靜姝忍著笑拍拍謝瑾年的肩頭,擺出一副「老懷甚慰」的嘴臉,就差說一句「孺子可教」了。

謝瑾年好氣又好笑,捏著靜姝臉頰嫩肉,好一陣兒揉搓。

靜姝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反手捏住謝瑾年臉頰上的肉,又來了個「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都是做了「爹」「娘」的人了,卻是跟垂髫小童一般,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的,笑鬧起來。

待笑鬧得夠了。

靜姝覷著多捏了一把的時機,嬌笑著喊停:「不鬧了,不鬧了!」

謝瑾年搓搓指腹,屈指輕敲了靜姝額頭一下。

靜姝煞有其事地捂住額頭,含著笑出來的淚痕,眼淚汪汪地碰瓷兒:「疼!」

謝瑾年失笑,捧著靜姝的臉,重重地親了一下額頭:「可還疼?」

靜姝含著笑搖頭,指尖點在謝瑾年唇角,輕輕上推:「心裡可還有不爽快?」

謝瑾年含著笑搖頭。

只覺得那一場權勢博弈出的「錯嫁」,著實是老天爺對他僅有的一次眷顧。

謝瑾年看著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太過溫柔,靜姝有點臉紅。

抬手遮住謝瑾年的眼,靜姝視線描摹著謝瑾年略顯薄情的唇,輕聲道:「那冀弘清到底是當今派來監視夫君的,利用歸利用,卻也不好掉以輕心,夫君若是有甚麼事需得我配合,但說無妨。」

謝瑾年輕笑:「娘子只管離他遠些便好。」

靜姝霎時臉紅成了蝦子。

掌心按在謝瑾年臉上,把他的眼遮得更加嚴實,靜姝輕啐:「且說兩句正經的。」

謝瑾年循著口脂的香氣,尋到芳澤。

一個溫柔至極的吻印在靜姝唇角,謝瑾年輕嘆:「是又要勞累娘子了。」

謝瑾年這一聲勞累並非虛言。

是夜,夤夜。

想是在甲板上與冀弘清把盞言歡至深夜,夜深露重,受了寒涼,謝瑾年「痼疾複發」,高燒不止。

靜姝「驚慌」不已,忙不迭驅著立冬連夜請藺先生。

藺先生匆匆而至,一搭謝瑾年的脈,立時便皺緊眉頭,黑著臉把室內的人盡數驅趕了出去。

嗯,自然也包括靜姝。

靜姝裹著披風守在艙室外,丫鬟婆子們自然也不敢擅離。

烏泱泱一群人堵在過道里,陳嬤嬤甚至抹著眼淚兒碎碎念:「這話兒怎麼說的,姑爺頭晌才剛大好,怎的夜裡便又嚴重了?」

陽春偷覷了一眼靜姝的臉色,小聲道:「姑爺在甲板上呆到了夜半,想是吹夜風吹的。」

陳嬤嬤聲調不禁拔高:「這才剛能見風,便這般作耗?姑娘也是,你怎的不勸著姑爺些,任姑爺這般胡為,萬一姑爺有個三長兩短的,到頭來苦的……」

「嬤嬤!」

靜姝面無表情地看向陳嬤嬤,「你年歲大了,話多些倒是無妨,卻不能口無遮攔,什麼都敢說。」

陳嬤嬤立時噤聲,心知自己個兒一時情急失了言。

抬手喬模喬樣地扇了自己個兒一個耳光,陳嬤嬤忙不迭福身給靜姝賠不是:「老奴一時情急,惹惱了姑娘。」

她這個奶嬤嬤,對她當真是實心實意。

只不過方才那話說的也著實不像,靜姝聽在耳中心裡十分膈應的慌:「嬤嬤覺著自己個兒只是不該惹惱了我?」

陳嬤嬤心中一突,低垂著眉眼在心裡過了一遍方才說的話,立時老臉一苦,抬手在自己個兒的老臉上重重拍了一下:「老奴失言,不該咒姑爺不好,對姑爺不敬。」

靜姝端量陳嬤嬤。

見她臉上堆滿了懊悔,沒有半分怨懟,靜姝臉色略微和緩:「嬤嬤把我從小看到大,一直盡心儘力。年前本已經因病榮養,卻因放心不下我,嬤嬤身子骨兒才剛見好,便又隨著我到謝家來伺候。論嬤嬤待我的情誼與忠心,再無旁人能及……」

靜姝掃視豎著耳朵聽她如何處置陳嬤嬤的一杆子丫鬟僕婦,不咸不淡地道:「然而,無規矩不成方圓。嬤嬤既是犯了錯,自當該罰。」

陳嬤嬤滿口子認錯:「老奴口無遮攔,說出那樣的話,理應受罰。」

「嬤嬤身子骨一直不大強健,我也不罰你旁的,只罰你兩個月的月錢,以儆效尤。」

靜姝環視烏泱泱一幫丫鬟僕婦,冷聲道,「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管好了你們那張嘴,千萬莫因我罰陳嬤嬤罰得輕便心存僥倖,你們在我這兒可沒有陳嬤嬤那麼大的臉面。」

一杆子丫鬟僕婦霎時噤若寒蟬。

訓完了丫鬟僕婦,靜姝擺手示意不相干的人且先散了。

烏泱泱一堆人,散去大半,靜姝頓時眼前一清,也就看見了在過道盡頭,倚著艙室廂板看向她的冀弘清。

也不知是她們這邊動靜足夠大,總算驚動了這位跟他們賴在同一層歇息的和親王,還是這位和親王一直暗地裡盯著謝瑾年這邊的動靜。

總之,他是恰到好處的出現了。

自與謝瑾年議定了要把這位和親王做工具人,物盡其用。

靜姝對冀弘清的感觀,便變得有些不同,不再是一味的厭惡,但也還是不怎麼喜歡就是了。

看著冀弘清搖著骨扇走過來,靜姝不著痕迹地收回視線,暗自醞釀情緒,堆出滿臉憂慮,開始用帕子抹眼角。

待冀弘清行至近前,靜姝已是眼圈通紅,眼尾掛淚,請安的聲音里都帶了鼻音:「民婦拜見王爺。」

端量著靜姝憂心忡忡的模樣,冀弘清不著痕迹地皺了下眉,輕嘆:「縱是你決意割捨了過去,卻也不必如此。」

這畫風變得可快,果然不愧是千年的老戲精……

靜姝用帕子擦出一串眼淚,遮過嘴角的抽搐:「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禮數周到些才不會行差踏錯,帶累家人。」

冀弘清眯眼,盯著靜姝若有所思。

他雖然離京多年,京中消息卻是從未斷過,回京后更是使人好生調查過靜姝。

眼前這少婦的表現,可跟他所看到的資料相去甚遠,甚至除了依然傾國傾城的眉眼,他再找不出半分與記憶里那個小丫頭的相似之處。

冀弘清的視線如有實質,帶著仿若X射線一般的審視。

靜姝心神霎時一緊,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臉上的憂慮,唯恐被冀弘清看出馬腳來。

冀弘清看出了靜姝的緊繃,卻也沒往旁的地方想。

畢竟在他印象里,靜姝是個他多看一眼便會害羞,他多逗一句就會哭鼻子的小姑娘,如今被他這般端量,只是繃緊了精神已是不容易了。

收回目光里的審視,冀弘清輕笑:「跟我很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靜姝搖頭:「王爺金尊玉貴,民婦不敢造次。」

看出靜姝的抗拒。

冀弘清心中的惡劣心思頓時大盛,好好的一句話硬是故意說得曖昧不明:「你以前可都是喚我清哥哥的,受了慢待也知道找我哭鼻子,怎的今日再相見便跟我生分了,偏要跟我民婦來民婦去的?可是故意如此?」

饒是給了他兩分工具人薄面,聽他又把「清哥哥」掛在嘴邊,靜姝心中還是忍不住萬馬奔騰!

靜姝垂眼死盯著和親王袍擺上的暗紋,默念著「他是一個工具人」強撐住悲傷憂慮的人設,卻還是忍不住冷淡疏離:「昔日不過是兒時戲言,當不得真。今日你我皆非垂髫小童,自當遵從禮法,不能再如從前那般無所顧忌了。」

「唔。」

冀弘清輕唔了一聲,猶如畫了眼線的眉眼低垂,言語間頗有幾分惋惜,「昔日見靜世叔延請名師教你四書五經,直把你當做男兒來教養,我還當你長大后自當與眾不同,不承想竟還是長成了世間凡俗女子三從四德的模樣。」

讓你失望了,真好!

靜姝垂著眼瞼掩飾眼底泛起的淺笑,繼續朝著冀弘清不喜的方向,昧著心胡謅:「三從四德乃是為人妻女的本分,民婦區區凡間俗人一個,自然也不能免俗。」

冀弘清眯起眼盯著靜姝審視,視線落在靜姝略微上揚了一絲的唇角上,兀然嗤笑:「謝瑾年倒是好本事,竟是把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教成了這般俗氣模樣,卻也不知是個什麼品味。」

雖然這廝嘴裡又沒能吐出象牙來,但是,話題總算扯到了謝瑾年身上!

靜姝忙不迭用帕子擦眼角,淚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哭哭啼啼地把話題往籌謀好了方向靠:「民婦本就是俗人一個,哪裡賴得著我夫君?我倒是巴不得我夫君能有精神教一教我吶,奈何他這身子骨兒著實不爭氣,風一吹就能病上一場的,著實是……」

話語未盡,靜姝便是一副泣不成聲的模樣。

端量著靜姝彷彿傷心欲絕的模樣。

冀弘清合起摺扇,以扇骨輕敲掌心,若有所思:「謝瑾年的身子骨兒難不成竟是一直這般不中用?」

靜姝用帕子抹眼角,心裡罵著「你才不中用」,哭了好一會子,才抽抽噎噎地道:「以前甚麼樣我不知道,反正自我嫁入謝家,他便是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樣,前陣子一場大病更是直接去了大半條命,直在床榻上躺了幾個月才算是見好,今兒個頭一天到甲板上去見見日頭,誰成想就又反覆了!」

說完,靜姝豪不遮掩埋怨地瞪了冀弘清一眼。

冀弘清望天,卻也只看見了雕樑畫棟的艙室頂板。

知道靜姝這是把謝瑾年痼疾複發的鍋扣在了他頭上,冀弘清摸摸鼻樑,泰然自若地順勢道:「我船上有隨行的太醫,你使人去喚他過來,總比村野郎中醫術好些。」

村野郎中,你倒是敢說!

靜姝腦補著藺先生聽見這話的模樣,心下頓時樂不可支。

裝憂傷裝得著實辛苦,也不想再跟冀弘清歪纏,靜姝讓謝一去安排人去喚和親王船上的郎中,便索性用帕子遮了臉。

薑汁嗆人。

一方帕子蓋在臉上,靜姝瞬間淚流滿面。

面無表情地任眼淚橫流,直至淚珠子濕了半條帕子,直至聞得倉促的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

靜姝方扯開帕子,擦著眼尾殘留著淚痕,看向樓梯口。

這一看,靜姝嘴角便有些綳不住,想抽。

從冀弘清船上請來的太醫不是旁人,正是太醫院裡的婦科聖手劉太醫。

靜姝:「……」

這到底是個什麼緣分!

難不成和親王竟然還有看婦科的需求?

心裡天馬行空地埋汰著和親王,靜姝頂著哭紅了的眼圈盯著劉太醫看。

艙室間,廊道狹窄。

走近之後,劉太醫避無可避。

硬著頭皮跟靜姝對視,劉太醫鬍子翹了幾翹,到底還是沒敢開口認「故舊」。

面無表情地與靜姝擦肩而過,劉太醫恭恭敬敬地給和親王行禮:「卑職見過王爺,王爺萬安。」

和親王漫不經心地輕「嗯」一聲,便以摺扇一指靜姝和謝瑾年所居那間艙室緊閉的房門,吩咐劉太醫:「謝家公子痼疾複發,病得不輕,你且去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癥候。」

劉太醫全無先前到謝府時的倨傲,也不分說自己個兒乃是婦科聖手,給謝瑾年診脈不妥當。

得了和親王的吩咐,立時恭恭敬敬應諾,別無二話,背著藥箱便要去推艙室的門。

然而,劉太醫才抬腳邁出兩步,便又不得不駐足——那謝家娘子竟是趁他給和親王見禮的功夫,悄默聲挪到艙室門前,把艙室門守了個瓷實。

看著謝家娘子紅著眼圈垂著淚珠子守著艙室門,做出了一副攔路虎的模樣。

不期然便想起了當初那兩托盤沒捂熱乎的金子,劉太醫心裡一突,小心翼翼地道:「還請謝家娘子移步,容老夫入內給謝公子診脈。」

靜姝卻是紋絲未動,捏著帕子只管垂淚。

這和親王帶了這個國公府慣用的婦科聖手來,她若是輕易便放他進去才是不對。

這劉太醫似是改了性情,受了她這般慢待,卻還是好言相勸:「謝家娘子既是憂心謝公子,便更該儘快移步,讓老夫入內給謝公子診脈,免得貽誤了救治時機。」

靜姝擋著艙室門,絲毫不為所動:「劉太醫且安心,裡面已有外子慣用的郎中在為外子施針,必耽擱不了。」

劉太醫暗憋一口氣,好聲好語:「那等村野之輩,醫術必精湛不到哪裡去,別再一通亂治,把謝公子耽擱了。」

靜姝適時冷笑:「術業有專攻,外子慣用的郎中雖未在太醫院裡供職,卻也是精研一輩子他所患這個癥候的大手。想來論醫治外子,當不會比劉太醫差,畢竟劉太醫擅長的乃是婦科。」

這一番話堪稱冒犯了。

劉太醫盯著靜姝鬍子翹啊翹,彷彿心裡已經被靜姝氣成了河豚,最終卻也只說了一句:「謝家娘子有所不知,老夫所擅長的並不止婦科,不過是在太醫院裡醫治婦科病症更多些罷了。」

靜姝似是並不信他這一番說辭,只是不咸不淡地道:「劉太醫還是稍待片刻吧,待裡面的郎中出來,自會請劉太醫入內替外子診脈。」

好聲好語地把話說了個盡,靜姝依然不為所動。

劉太醫別無他法,只好回頭眼巴巴地看向和親王。

冀弘清冷眼睨了劉太醫一眼,以眼神無聲地罵了一句「廢物」,開口問靜姝:「你如此百般阻攔劉太醫入內,想來必是並不如何擔心謝瑾年。莫不是那謝瑾年痼疾複發儘是裝的,他其實是躲在艙室里在做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就知道!

冀弘清請那劉太醫過來,並不是出於善良!

靜姝用帕子抹著眼角,立時拿出十二分演技,裝出一臉薄怒:「還請王爺明鑒,就我夫君那身子骨兒,每日里精心調養還來不及,又哪裡有那做見不得人勾當的精氣神兒!」

這一句話,靜姝說的又急又快,完全一副被冤枉惱了的模樣。

然而,冀弘清卻並未盡信。

倒不是他信不過靜姝,他只是信不過謝瑾年,或者說他信不過眼前這個被謝瑾年教歪了的鄰家小姑娘。

細細端量著靜姝的神色,直看得靜姝眉眼間怒氣愈發濃郁,冀弘清才悠然道了一句:「謝瑾年有沒有那精氣神兒,你說了不算,總要劉太醫診過脈之後才知道。」

靜姝心中冷笑,面無表情地問:「王爺這是何意?」

冀弘清一指靜姝身後的艙室門:「讓開。」

靜姝抿緊唇角,斷然拒絕:「事關外子性命,恕難從命。」

冀弘清妖冶的眉眼霎時染上一層冰。

目光陰翳地盯了靜姝片刻,冀弘清緩和下臉色,曼聲道:「這也就是你,換個人膽敢如此放肆……」

仿若凝滯的氛圍一松,靜姝順階而下,也跟著和緩了眉宇間的怒意,不卑不亢地解釋:「民婦執意相攔並非是故意對王爺不敬,更非是外子在假借痼疾複發躲在裡面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實是給夫君診脈的郎中脾氣著實有些個古怪。」

冀弘清似笑非笑:「怎麼個古怪法?」

靜姝用帕子輕拭眼角,輕嘆:「那郎中施針之時,再不肯讓人旁觀的,據說他那一手金針刺穴之術乃是祖傳的秘術,不能叫旁人偷學了去。」

劉太醫霎時眼神一亮,目光炯炯地盯著艙室門,彷彿恨不能生得一雙透視眼。

想來是信了靜姝所言。

冀弘清卻是將信將疑,哂笑:「卻不知是哪個旮旯里出來的神醫,竟是有這麼些勞什子的規矩。」

劉太醫唇上鬍子翹了翹,到底沒敢多言。

靜姝一抹眼尾的淚:「神不神醫的,民婦不知,民婦只知道那郎中醫術著實不賴,我夫君幾次掙扎在鬼門關,都是藺郎中妙手把我夫君拉回來的。」

冀弘清揚眉:「藺?」

靜姝心中一突,不動聲色地道:「王爺想是聽岔了,那郎中姓林。」

冀弘清未置可否,轉而吩咐劉太醫:「既如此便等等罷,也免得那庸醫耽擱了謝公子的命,反倒被謝家娘子賴在你身上。」

劉太醫立時恭聲應諾。

靜姝卻是只當沒聽出冀弘清言語中的擠兌,只管收著艙室門做門神。

冀弘清以摺扇敲著掌心,盯著靜姝似笑非笑。

靜姝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心中白眼翻得連成了片,臉上卻仍是一副憂憂愁愁的模樣。

就這一會子的功夫,她的演技簡直直升了五級。

好在並未等上太久,藺先生便黑著臉拉開艙室門,遞出一紙藥方子來:「老規矩,十碗熬成一碗。」

靜姝會意,接過藥方子遞給立秋,便故意高著嗓門,一迭聲問:「林先生,我夫君可有大礙?我現下可能入內看他?」

三言兩語間便被人改了姓氏,藺先生氣呼呼地揪了一把鬍子,錯身讓開門口,沒好氣地道:「死不了,暫且還能活著受罪。」

得!這臭脾氣的老郎中似是被氣得不輕。

靜姝也不跟藺郎中一般見識,忙不迭步入艙室,疾步走到床榻邊。

只比羅漢榻寬了不足半米的床榻上,謝瑾年雙眸緊閉,兩頰上仍泛著不健康的潮紅。

靜姝探手去摸謝瑾年的額頭,觸手滾燙。

饒是知道謝瑾年是裝的,靜姝仍是被唬了一跳,轉頭問藺郎中:「外子這額頭怎的還是這樣燙手?」

藺郎中低頭收拾他的寶貝金針,眼皮子都沒撩:「謝公子不拿自己個兒的身子骨當回事兒,才剛見好,便在甲板上吹了一晚上夜風,這會子還能有命在就不錯了。」

靜姝一噎,盯著藺郎中忖了又忖才沒開懟。

只轉身替謝瑾年整理明顯是被胡亂搭在一處的衣襟。

藺郎中難得良心發現,覺得自己方才的話太沖,慢吞吞地找補;「謝家娘子也不必憂心,待給謝公子灌上幾碗葯,那燒便當能退下去了。」

靜姝垂著眼,啪嗒啪嗒落淚。

淚珠子落在謝瑾年的衣襟上,暈染出了點點水痕,彷彿盛開的寒梅。

藺郎中臉色霎時一僵,手中金針直接扎進了自己個的指腹里:「不是,謝家娘子你哭甚麼?謝公子這次雖然病得兇險,眼下卻是從鬼門關逃回來了,只要他別再可勁兒糟踐自己個兒的身子骨兒,好生卧床靜養個把月,便當無礙了。」

靜姝淚眼婆娑,哽咽道:「讓林先生見笑了,妾身只是喜極而泣。」

藺郎中嘴角一抽。

他還真沒看出謝家娘子這番姿態哪裡有喜極而泣的意思來,若說她這是哭給謝瑾年看的,想讓謝瑾年秋後找他算惹哭她的賬,他還更能相信一點。

冀弘清搖著摺扇冷眼旁觀。

見謝瑾年著實是一副病入膏肓的姿態,也自藺郎中身上並未發現不妥,總算開了金口。

然而,開口便往死里得罪了藺郎中:「劉太醫,你去給謝公子診下脈,別讓這村野郎中把謝家娘子唬了。」

藺郎中霎時臉色鐵青:「診脈可以,開方子下藥不行。」

靜姝憋回肚子里的笑,轉身讓開床邊給劉太醫:「林先生放心,妾身知道先生的規矩。」

藺郎中冷哼一聲,半點好臉沒給靜姝,簡直將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郎中演繹的活靈活現。

嗯,也許只是本色出演?

靜姝忍俊不禁,只得用帕子擦眼角遮嘴邊笑意,又貢獻了一波淚珠子。

只是這一下擦得有點狠,直至劉太醫給謝瑾年診過脈,給出了與藺郎中如出一轍的結論,靜姝眼裡的淚珠子也沒能停下來。

這些淚珠子落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便成了靜姝與謝瑾年伉儷情深的佐證。

冀弘清看得著實鬧心。

以摺扇輕敲掌心,吸引來了靜姝的注意,冀弘清問靜姝:「劉太醫師從杏林聖手晏子安,並非只擅長醫治婦科病症,可要他給謝公子開個方子?」

靜姝流著淚搖頭:「外子這身子骨兒一直是由林先生調養的,一事不勞二主,便不勞煩劉太醫了。」

冀弘清不過是隨口一問,靜姝拒絕,他自是不會強求。

左右那謝瑾年不會有性命之憂,無需他的人開方子更好,免得到時候出了什麼變故,賴到他身上來:「也好。」

靜姝果斷福身,一是致謝,二是送客。

冀弘清臉色霎時一冷。

一雙妖冶的眸子盯著靜姝好一會子,冀弘清到底沒再歪纏,只是輕哼一聲,便拂袖而去。

待得送走了「瘟神」,靜姝立時反鎖上艙室的門,提著裙擺小跑到床榻邊,探手又去摸謝瑾年的額頭。

謝瑾年額頭的溫度比方才降下來了些,仍是有些個燙。

怕用手摸得不準,靜姝又俯身與謝瑾年貼了下額頭。

額頭抵著額頭,灼熱的溫度燙得靜姝心一慌,手忙腳亂地開始解謝瑾年的衣衫。

這高燒的樣子,著實不像是裝出來的,她得摸摸謝瑾年腋下的溫度。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哭得太多,這次沒用染了薑汁的帕子熏眼睛,淚珠子便跟斷了線的珠子似得砸到了謝瑾年唇邊、胸前。

咸澀的淚珠粘在唇上,砸在心口。

謝瑾年再也裝不下去,攥住小娘子撕扯他衣衫的手,把人拽進懷裡,輕撫小娘子的背,低聲哄道:「莫慌,為夫無礙。」

靜姝臉埋在謝瑾年懷裡,恨恨地咬了一口謝瑾年胸前滾燙的肌肉:「既是無礙,身上因何這般燙?」

謝瑾年心知他的小娘子這是被嚇著了,也不跟她兜圈子,忙溫聲解釋:「知道冀弘清必是要帶了郎中來給為夫診脈,自是得裝的真一些才能瞞過他們。」

靜姝指尖輕戳她方才那一口咬出來的牙印,小聲咕噥:「你這滿身滾燙的,可不像是裝的。」

謝瑾年莞爾,指腹輕撫小娘子哭得紅腫的眼瞼:「藺先生有秘葯,服下可使體溫暫且高燒一個時辰。」

靜姝聞言心頭一松,不禁白謝瑾年:「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害我白擔心一場。」

謝瑾年親親靜姝的眉心,低笑著賠不是:「為夫的錯。只是那冀弘清著實不是易於之輩,為夫怕娘子事先知曉了,演得不像,被他看出端倪來,這才沒敢告知娘子。」

說著,謝瑾年又輕輕地親了下靜姝浮腫的眼瞼:「總之是為夫的不是,任你罰可好?」

自然是好的。

靜姝抬眼看著謝瑾年,端量著那雙溢滿心疼的眼,笑問:「罰什麼都可以?」

謝瑾年毫不猶豫地頷首:「嗯。」

靜姝指尖挑著謝瑾年的下巴,笑意漸而染滿哭得似桃子似的眼,輕笑:「唔,那我可就不與夫君客氣了,就罰你……」

靜姝憋著壞,故意頓住言語,端量謝瑾年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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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嫁了病秧子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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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懷疑你在對我使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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