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做準備
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馬車外謝一恭聲應諾。
靜姝用力抓著謝瑾年的肩頭,眼淚汪汪地問曲先生:「先生之意,可是外子時日……」
無多兩個字兒沒說出來,可未盡之意已是表達的清楚明白了。
曲先生嘴巴閉得蚌殼兒一樣,不肯答靜姝所問。
謝瑾年輕拍抓在他肩頭的柔荑,斷斷續續地咳著倒了幾口氣兒,有氣無力地道:「先生但說無妨。」
曲先生與謝瑾年對視了片刻,開口道:「若無神醫妙手回春,謝公子恐怕難以……」
曲先生言語微頓,近乎一字一頓地擠出了剩下幾個字,「熬到入冬。」
靜姝一呆。
淚珠子順著眼尾,一串串往下墜。
曲先生搖頭,悄默聲閉緊了嘴。
謝瑾年氣喘吁吁,掙扎著坐起來,把靜姝拉進懷裡,給靜姝抹眼淚:「娘子,莫哭。」
靜姝攥著拳頭,似乎恨得想砸謝瑾年的胸口,卻又不捨得下手,最終伏進謝瑾年懷裡。
肩膀一聳一聳,似是無聲地哭得不能自已。
只有謝瑾年知道,他的衣襟並沒有濕,他家小娘子悄默聲咬在他胸口一口,咬得又有多狠。
謝瑾年不禁抱緊懷裡的嬌娘,喬模喬樣地低聲哄:「娘子莫哭,藺先生有法子也不一定。」
靜姝肩膀輕顫著,拿捏著哭腔:「你不過是在哄我罷了。」
謝瑾年垂眼,輕撫著懷中嬌娘的背,沉默不語。
一對小夫妻,這般相擁而哭,端的是惹人心酸。
曲先生抬手用廣袖遮著,偷偷拭去眼角的淚,輕咳一聲,道:「天下醫者無數,不定哪裡便有神醫妙手能續了謝公子的壽命。」
謝瑾年臉上一片漠然:「曲先生便是南虞有名的神醫,既然曲先生都束手無策,尋再多的郎中想必也是徒勞。」
如此色色俱全的人物,偏偏沒有一副好身子骨兒。
看著謝瑾年一副認命的模樣,曲先生著實是不忍心,好言相勸:「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雖小有名氣,卻也不敢認醫術天下第一,公子執掌謝家,既不缺銀子,又有走南闖北的商隊,尋起天下名醫來不知有多便利,何以就這般放棄?」
謝瑾年斷斷續續地輕咳,咳了好一會兒才道:「不說能不能尋著,便是耗費人力物力尋了來,也不過是多拖些時日罷了。」
曲先生細端量謝瑾年。
只見他眉目平靜,沒有一絲對於「命不久矣」的不甘,不禁輕嘆一聲,閉緊了嘴。
靜姝終於鬆開了被他咬出血腥味來的胸肌,仰起頭,一雙桃花眼瀲灧著水光盯著謝瑾年:「便是能多拖一日也是好的。」
謝瑾年與靜姝對視。
似是被他家娘子梨花帶雨的模樣軟了心腸,淡然無波的神色終於有了鬆動,低聲應道:「好,若是藺先生也束手無策,便讓底下商隊遍訪天下名醫。」
靜姝含著淚頷首:「君子一言。」
謝瑾年低笑:「駟馬難追。」
靜姝重新伏進謝瑾年懷裡,聳動著肩膀數謝瑾年的心跳聲。
曲先生把這一幕看進眼裡,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禁感嘆:「這便對了,謝公子便是只為賢伉儷這份情誼,也不該就此認命。」
謝瑾年抬眼,看著曲先生滿眼真摯地道謝:「先生金玉良言,謝某銘記於心。」
曲先生搖頭:「老夫不過是恰逢其會,多了句嘴罷了。」
「是先生心善。」說完,謝瑾年沉默片刻,用帕子捂著嘴輕咳兩聲,道:「謝某有一事相求,還請先生應允。」
曲先生眉心一跳,溫聲道:「公子不妨先說來聽聽。」
謝瑾年道:「本來家醜不應外揚,但是先生今日當是已親眼見了謝家的笑話,謝某便也不做遮掩了。」
曲先生緩緩皺起眉,便要開口。
謝瑾年一口氣倒三口的,此刻說話卻也利索了,並未給曲先生開口的機會,言語誠摯地道:「謝家七支族人,嫡脈三房,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謝某,盼著謝某就此沒了。因此,謝某煩請先生……」
曲先生打斷謝瑾年:「謝公子放心,老夫自有操守,絕不會向人泄露公子的脈象。」
「曲先生性情高潔,謝某自是信得過曲先生的操守。」謝瑾年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淺淡的眸色,慢條斯理裡帶了一份歉然,「謝某是想煩請曲先生,但凡有人問我脈象,便如實以告。」
謝瑾年此言一出,不光曲先生驚訝,靜姝也被驚著了。
要知道謝瑾年看上去瘦弱,那也是寬大的衣袍顯得,脫了衣服他那身子骨強壯得簡直賽過牛犢子。
他硬是要曲先生把他「命不久矣」的事兒透出去,也不怕玩兒脫了。
靜姝抬眼看謝瑾年。
特別想知道這個分明跟他說好只是病重三兩個月的臭狗子,突然「命不久矣」,葫蘆里這是又加了什麼葯。
然而,謝瑾年那是個肚腸都被墨水泡過的老戲精了。
靜姝並未看出什麼來,只聽得曲先生略為難了片刻,便耐不過謝瑾年一句「想趁機看看謝家到底都有誰對他心懷歹意,還請先生成全」,開口應下了謝瑾年所請。
這般輕易便放棄了操守,靜姝不禁又有些懷疑曲先生是謝瑾年布下的託了。
然而,細回憶這二位的交談,卻完全是初相識的樣子,沒有半分舊相識的熟稔。
馬車停在懷瑾院院門外。
懷瑾院里留守的大丫鬟立秋回稟:「少爺,少夫人,藺郎中已是在堂間里候著了。」
聽聞謝瑾年慣用的郎中已到,曲先生趁機告辭。
謝瑾年假意挽留了兩句,便使人恭恭敬敬地把曲先生送離了謝府。
待得曲先生離去,靜姝趁著扶謝瑾年下車的功夫,小聲咕噥著說:「夫君到底如何打算的?」
謝瑾年倚著靜姝,抬眼看開始西斜的日頭,用僅他和靜姝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靜姝相信謝瑾年當不會誆他,然而,對於謝瑾年這一句答,卻是有些想不明白。
以謝瑾年對謝家的掌控,他又有什麼「置之死地」的必要。
*
懷瑾院,堂間。
謝瑾年已是被扶進卧房裡,由藺先生施針。
靜姝守在堂間里,端坐在羅漢榻上,緊蹙著眉心一副憂心不已的模樣,實際上已經偷摸進入書城app,追原著,更同人了。
靜姝看原著看得細緻,細緻到了逐字逐句的地步,自然是想在字裡行間摳出一點與她、與謝瑾年相關的劇情來。
然而,人間真實卻是,自從原著主線劇情進入火葬場階段后,「她」這個被謝瑾年囚禁起來的美苦慘就沒了出鏡的機會,只在封正則與廉氏的閑談里,廉氏說過一句「你表妹隨著謝家去了南虞,我合眼之前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她一回了。」
封正則持續性眼瞎,只不過他眼瞎的對象從靜婉變成了「她」:「謝瑾年待她極好,祖母很是不必掛心。」
廉氏幽幽看了封正則許久,再沒有說話。
靜姝看完這段,心裡有些個不是滋味兒。
光想想謝瑾年那性子,原著里那個被囚禁的「她」也不可能過得好,那個包子少女不被關瘋了都是好的。
獨悶悶不如眾悶悶。
靜姝果斷給一心人太太了一個「-2」分問候。
只是一心人太太心寬如銀河系,收到靜姝的「-2」非但沒惱,還笑眯眯地揉了一把她的臉。
就很氣。
靜姝關了《侯爺的錯嫁新娘》,到《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的評論區轉換心情。
果然,雖然都有股子她那倒霉鄰居的惹人厭勁兒,理中客還是比一心人太太闊愛一萬倍。
網友:Denis評論《我和病秧子妹夫的日常》第20章評分:2
呦!這信息量。
謝瑾年這是在下很大的一盤棋啊。
網友:靜女回復:不過是一些家長里短罷了,哪裡有甚麼信息量
網友:Denis回復:揉揉臉,醒醒腦,乖乖再看一遍。哥跟你說,這謝瑾年帶靜姝去繁花苑,帶靜姝去東華大街,「偶遇」和親王,曲先生「恰逢其會」,這一碼接一碼的,絕壁都是他算計好了的,為的嘛兒,呵呵!^_^
網友:靜女回復:登徒子!╭(╯^╰)╮
網友:Denis回復:揉揉臉,消消火?
就是變得有點愛調戲她的小杠精!
好在慕艾的理中客,依然還是那個見解犀利的理中客,洞察力一如既往的細緻入微。
看完理中客這位「旁觀者」的評論,靜姝霎時如撥雲見霧,一下子想明白了許多之前捉摸不透的事兒。
謝瑾年這個臭狗子,早上「臨時」改道去東華大街,絕對不止是要哄她那般簡單,十有八九是給和親王下了個餌。
至於那曲先生,即便他不是謝瑾年的托兒,謝瑾年對曲先生的行程也絕對是了如指掌的。
所以,今日這一碼接一碼的事兒,絕對不止是謝瑾年順勢將計就計那般簡單。
靜姝正在揣摩謝瑾年這諸般算計為的是哪般,便聽得立夏在門口回稟:「少夫人,老夫人院里的秋菊姑娘來了,說是請少夫人立時到積善堂一趟。」
動作倒也快!
靜姝冷笑著睜開眼,拿捏出哭腔:「且讓秋菊等會子吧,少爺眼下這副模樣,不聽聽藺先生怎麼說,我著實是放心不下。」
立夏立時應諾,便要引著秋菊到一旁候著。
那秋菊卻是不肯,執意堵在門口等靜姝。
既是秋菊樂意在太陽地兒下等著,靜姝自是不會去管她,只管繼續思量她的謝瑾年。
思量到和親王提到的「六公子」,靜姝心中一突,立時擰起了眉。
藺先生自卧房裡出來,見得靜姝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樣,眼皮子一跳,輕嘆:「謝家娘子。」
靜姝立時回神,把憂心丈夫的小妻子演了個十足,忙不迭自羅漢榻上起身:「藺先生,我外子他如何?」
藺先生揪著鬍子,神色僵了一瞬,道:「謝家娘子且安心,謝公子卧床靜養個三兩個月便會無礙。」
靜姝聞言鬆了口氣。
既是調養三兩個月就能好,說明謝瑾年這盤棋下得只是稍微有點大,不至於捅破天去。
哪知道她心才剛放到一半,便聽得藺先生又說:「謝家娘子可方便借一步說話?」
靜姝皺眉與藺先生對視了一瞬,擺手屏退了堂間里伺候的丫鬟。
待得堂間里只剩下他們二人。
靜姝剛欲往窗前而去,便見藺先生朝她輕搖了下頭。
靜姝餘光掃過空蕩蕩的門外,以及朱窗上映出的身影,看向藺先生:「眼下已無他人,藺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藺先生揪著鬍子沉默了好一會子,方道:「謝家娘子,謝公子的身子骨兒虧損太過,他恐怕難以熬過這個秋天了,你……」
藺先生言語一頓,長嘆,「早做準備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