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直報怨
斂了慈和的笑意,虞氏那尖酸刻薄的面相便顯露了出來。
虧得靜姝前世見過形形色色的患者,自有一副泰山壓頂亦面不改色的強大靈魂。
要是換成原主那個包子似的少女靜姝,被虞氏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非得毛骨悚然,不自覺便應聲跪地不可。
靜姝坐著沒動,慢條斯理地擦凈了手上水漬,抬眼看向虞氏:「不知祖母因何事讓我跪下?」
虞氏神色愈發不悅,乾瘦如老樹枯枝的手緊緊捏著瑪瑙手串,微微撩起下垂的眼皮子,冷冰冰地盯著靜姝:「我是你祖母,還讓你跪不得了?」
屋子裡,有國公夫人小虞氏,有三太太趙氏,有靜婉、靜妍、靜嫿三姐妹,還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若干。
虞氏這般大剌剌地發作她,顯然就沒打算給她留臉。
左右大小虞氏也沒臉讓這樂安堂里即將掰扯的事兒傳出去,靜姝索性也不去裝那個孝順姿態,穩坐在靠背椅上,輕言細語地答:「祖母讓我跪,總要有我需得跪下認錯的原因,不然這個跪我是不認的。」
虞氏臉色霎時鐵青。
小虞氏覷著虞氏的臉色,立時呵斥靜姝:「姝丫頭!老祖宗讓你跪你還在這推三阻四,滿口詭辯,可是個什麼規矩?大嫂便是這般教導的你?」
靜姝低垂著眼:「娘親在世時,時常教導我,為人當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我也一直是這般做的。只是,今時今日,二嬸和祖母卻是又教會了我一個道理……」
靜姝抬眼看著虞氏和小虞氏彎起了眉眼,「並不是所有的怨都能以直相報的,因為有些人從根子上就是爛了的。」
小虞氏的祖父雖然也位居三品,教養女孩卻是一直秉承「女子無才便是德」。小虞氏自小沒讀過甚麼書,並不很理解靜姝說了什麼。
虞氏雖然亦是一個家庭教出來的,但年輕時頗得靜姝祖父的寵愛,陪著老公爺紅袖添香,識得了不少字,自然是聽出了靜姝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語。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蹄子!」虞氏捂著胸口,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厲聲呵斥屏息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婆子們,「都是死的不成?她不跪,你們不會幫她跪?」
趙氏忙不迭替虞氏撫胸口,嘴裡勸著:「老夫人且息怒!姝丫頭好好的一個國公府掌珠,卻被嫁入了皇商謝家,心中有怨也是難免的。您素來最為慈和,還能跟她個小孩子家家的一般見識?」
靜婉在另一邊替虞氏喂水,嬌嬌柔柔地說:「大姐已經是嫁了人的人了,哪裡能總是當自己是小孩子?」
趙氏第一次見識到靜婉這軟刀子拱火的本事,愣了一瞬,旋即道:「婉丫頭這句說得倒也不錯,姝丫頭雖是咱們國公府上的女兒,卻好歹也已經嫁做謝家宗婦了。我看那謝家世安對姝丫頭可是上心的緊,若是讓他知道咱們在這發作姝丫頭,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小虞氏嗤笑:「不過是一介皇商罷了。」
趙氏以帕子拭了下唇角:「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小虞氏心頭一悸,到底心虛,以眼風掃了靜婉一眼,長吁短嘆:「不是我們偏要為難姝姐兒,妹妹是不知道她做了些甚麼事兒!」
靜姝低垂著眉眼,正一心二用,一邊看戲一邊在書城app里更新《美苦慘女配逆襲打臉piapiapia》,進行實況轉播賺積分。
聽得小虞氏要往她身上扣屎盆子,靜姝抬眼,看著小虞氏問:「二嬸,話可不能亂說,你倒是也說清楚些,我是做了甚麼天怒人怨的事兒了,非要在我回門的日子,跪在這裡受審?」
小虞氏怒色染眉梢掛眼尾,聲音都變得尖銳了些:「你做的那事,若不是怕你毀了自己個兒,須得教你禮義廉恥,我這個當嬸娘的都沒臉說!」
靜姝歪頭,餘光不著痕迹地挑釁了靜婉一眼,不卑不亢地道:「卻不知道二嬸說的是什麼事兒,還請您豁上臉面來講一講,也讓我心裡有個明白。」
靜婉垂眼攪帕子,眼淚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虞氏和小虞氏立時像被剜了心肝兒似的。
虞氏摟著靜婉說:「心肝兒哎,莫哭,祖母必給你做主!」
小虞氏尖聲問靜姝:「你託辭從樂安堂出去去了哪?」
靜姝面不改色地胡謅:「自然是去尋我夫君一道去給三叔三嬸問安了。」
「你當真是去尋謝世安了?」小虞氏冷笑著質問,「恐怕並非如此吧!不然靜婉去尋世子的時候,在亭子里見到的那個拉著世子哭哭啼啼的賤蹄子又是誰?」
靜姝想了想,她並未沒有拽著封正則哭哭啼啼,哭哭唧唧的是靜婉。
沒道理上趕著撿罵生那閑氣,靜姝頷首,看著靜婉,滿口子贊同:「我也挺好奇,拽著妹夫哭哭啼啼的賤蹄子到底是哪個,可是有丫鬟也看上了妹夫,打算效法前人,也來個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的意思,小虞氏還是明白的。
小虞氏指著靜姝,手指頭被氣得直抖,也不跟靜姝拐彎抹角了,直接道:「你口口聲聲說是去尋謝世安,其實卻是追著世子,去糾纏世子。姝丫頭,你如此不知廉恥,可曾想過咱們國公府的名聲?可曾想過你這兩個未嫁的妹妹?」
靜姝聞言,看向靜妍和靜嫿。
靜妍眉目和靜婉別無二致,神情卻是清冷淡漠的很,聽了小虞氏的話眼底連半分波動也無。
靜嫿長相隨趙氏,溫婉端莊的樣貌,卻是有一雙古靈精怪的眼睛,聽得小虞氏的話,立時不著痕迹地撇了下嘴。
靜姝以帕子裝作擦拭嘴角,掩過了忍俊不禁露出的淺笑:「二嬸這話可真是奇怪的很,我何時追著世子去了?便是我遇著了妹夫,可身邊還有我夫君呢,怎麼就有損府里女兒的閨譽了?話說起來,就算與妹夫互道聲安好真的就是不守婦德,可那世子爺還是我嫡親的大表哥呢,我與夫君跟他在亭子里遇著,總不能不認親罷?」
靜婉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大姐命格與世子命格不和,我好心替你嫁了,替你在侯府受盡世子冷落,讓你嫁了如意郎君,你不領情倒也罷了,怎麼就不能安安生生和姐夫好生過日子,讓我日後的日子也好有個盼頭?」
嚯!妹妹,開口送人頭,幹得漂亮!
靜姝抬眼看著小虞氏,輕笑:「二嬸,這下可知道我爹娘生前給我定的人家是哪一家了?」
小虞氏臉色被氣得一陣紅一陣白:「婉姐兒那是撞見你們的私情,以為你們有婚約罷了!」
「眾人皆知,我自父母亡故,便在佛堂里清修禮佛替父母守孝。」靜姝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比她矮了足有半個頭的小虞氏,「二嬸可別空口白牙壞我名聲,你要知道,我的名聲壞了不打緊,就怕因此壞了三妹妹的飛上枝頭的美事兒。」
小虞氏神色一變,轉頭去看虞氏。
虞氏瞪了小虞氏一眼,無聲地罵了聲「廢物」,渾濁的老眼冷颼颼地盯著靜姝:「姝丫頭,富貴有命,不是胡攪蠻纏幾句便能改了命的。我勸你聽老身一句勸,好生珍惜眼下的福分,像謝家那等豪富人家,不是誰都能嫁進去的。」
瞧瞧!姜還是老的辣!
虞氏但凡她樂意,就能說個天花亂墜!
靜姝笑道:「我自來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虞氏盯著靜姝沉默不語。
靜姝視線在屋子裡老少三代女人身上掃過,看出虞氏對小虞氏的不滿,小虞氏對掌家權的渴望,趙氏藏在明哲保身下的細小野心,心中一定,笑著開始攪風攪雨:「二妹妹這梨花帶雨地一哭,我倒記起件事兒來……」
靜姝笑得意味深長:「我進園子前問守門的婆子,我夫君往那邊兒去了,我順著她指的路尋過去,卻是遠遠地見著了昌平侯世子,你們說怪不怪?」
小虞氏眉心擰到了一塊。
靜婉眼淚汪汪地扭帕子,視線不自覺地便往靜妍身上飄。
靜姝輕笑:「我琢磨著到底是打著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怎麼都該提醒二嬸一句,咱們偌大的國公府,管家並不是往自己房頭貪墨多少銀子,也不是把下人都縱成公府豪奴,而是該謹慎持家,有規有矩。」
虞氏餘光剮了靜妍一眼,摟著靜婉哄了兩句,還不忘敲打靜姝:「姝丫頭,今日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心知肚明,回門大喜的日子,我不與你小孩子家家的計較,還望你能安守本分,莫再攪出事端來,若不然我定不饒你。」
靜姝心中一哂,正要開口懟,便聞得的有管事媳婦隔著帘子稟告:「大姑爺方才忽然吐了口血,說是身子骨實在撐不住了,問大姑娘何時回府。」
靜姝掃過虞氏、小虞氏,以及靜婉那極力掩飾的幸災樂禍,心中冷笑著更同人《美苦慘女配逆襲打臉piapiapia》寫了一段這祖孫三人友好攜手共患難、起泡的嘴巴黏在一起一天一夜的橋段。
眼看著虞氏、小虞氏和靜婉嘴邊紅泡起,靜姝與三太太頷首示意了一番,以要給謝瑾年請太醫的借口趁機索要了一個國公府的帖子,便心情舒暢地離了樂安堂。
隔著帘子聽見裡間有人說:「嫁了個病秧子,有什麼可得意的?嘶!疼死我了!」
靜姝嗤笑。
病秧子怎麼了?等我成了小寡婦,坐享萬貫家財,你們且羨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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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話的婆子說謝瑾年吐了血,靜姝自然須得表現出焦急憂慮的姿態來。
微提裙擺,一路倒著細碎步急匆匆行至二門,見著停在二門外的謝家馬車,靜姝莫名心中一悸。
直至看見車夫神色如常,靜姝心中方一定——謝瑾年應當並無大礙。
不過演戲演全套。
縱是知道謝瑾年當無礙,靜姝還是蹙著眉心,踩著百子千孫圖案的腳凳匆匆忙登上了馬車。
打起帘子,靜姝尚未來得及入內細端量歪在坐榻上那病歪歪的美人,便先對上了病美人寡淡疏離的目光。
病美人眼尾分明掛著笑,唇邊弧度亦與平時無異,靜姝卻莫名覺得病美人在生氣。
靜姝與謝瑾年對視了一瞬,回頭吩咐車夫時,突然嘴瓢:「且快些回府,大少爺不大好。」神特么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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