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些想謝瑾年。
靜姝眼圈微紅,妝容稍顯憔悴。
看著這樣的靜姝,米姝有些猶豫,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病急亂投醫——一個被親叔叔親嬸子算計進商戶人家的人,未必能幫得上忙。
米姝的欲言又止,靜姝看在眼裡,卻沒有半分讓她「但說無妨」的意思。
米姝本就跟她沒什麼交情,又是端肅郡王的側妃,她還真有點巴不得米姝把話憋回去。
石桌上。
立春擺上了立秋精心準備的點心和茶水。
靜姝端起茶盞,抿了口龍井潤過喉嚨,捏了一個立秋改良過的桂花雪媚娘,小口小口地吃。
靜姝姿容明艷,動作優雅,吃個點心都吃出了賞心悅目之感。
妖艷魅惑與貴氣端莊這兩種相悖的氣質,落在靜姝身上卻毫無違和,只讓人覺得每一分都恰到好處,舉手投足間儘是誘人的風情。
米姝篤定,沒有哪個男人能抗拒的了這份誘惑。
尤其是區區商家子,當是對出自公府的貴女,更有幾分征服欲。
端量著這份惑人的風情,米姝突然又有了信心。
不動聲色地看著靜姝又吃完了一個雪媚娘,米姝轉著腕子上的金鑲玉鐲子,清清冷冷地說:「我家王爺到虞州來公幹,於七日前出門辦事,卻是再未回來。」
這可就交淺言深了。
靜姝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清口,揣著明白裝糊塗:「想是王爺公務繁忙也不一定。」
米姝眉梢微動,捏住腕子上的鐲子,指腹輕撫凸起的鳳紋,垂下眼瞼:「王爺若只是公務繁忙,必會遣人回來交代一聲的,可這一連七日卻是音信全無,我這心裡著實七上八下的。」
靜姝不著痕迹地捏著尾指指腹,臉上露出一絲關切:「可是將此事通知了地方官員?」
米姝幽幽輕嘆:「通知是通知了,可一連找了七天也沒個結果,想來是沒怎麼盡心力。」
靜姝安慰米姝:「王爺乃是天潢貴胄,萬一在虞州地界兒上出了事兒,他們可是吃罪不起,敢不盡心力?」
「天高皇帝遠的,萬事都是一張嘴,欺上瞞下再容易不過,他們有什麼不敢的……」米姝抬起眼瞼看著靜姝,總是清冷自持的眉眼裡難得地帶了一分懇求出來,「我在這虞州人生地不熟的,也是著實沒法子了。想起靜大姑娘嫁入當地大戶做了大少夫人,便厚著臉皮尋到了靜大姑娘跟前兒。」
你想多了,狗皇帝手裡耳目多的是,想欺上瞞下可不容易。
靜姝拿捏著情緒,適時露出一絲為難,自嘲道:「連官府都沒法子,我這區區一介商人婦,又能幫上什麼忙?」
米姝微蹙了下眉:「我就想著,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謝家在虞州經營多年,興許便有些自家的門道。」
靜姝搖頭,幽幽輕嘆:「不是民婦推辭,是著實幫不上王妃的忙。」
米姝清冷的眉眼間染上了幾分不悅,卻到底是清貴人家的女兒,依然維持著清貴人家的自持:「靜大姑娘也不必忙著婉拒。我家王爺素來受父皇偏寵,又是母妃的眼珠子,但凡謝家公子能助他脫離險關,不說父皇母妃賜下的封賞,便是我家王爺也是必不會忘了謝家公子的好的。」
狗皇帝偏寵端肅郡王?有被這個笑話冷到!
耐心聽完米姝給她空口畫的大餅,她險些呵呵米姝一臉:「米六姑娘說的這是什麼話?合著我便是貪圖那點子封賞的人?」
有求於人,米姝不得不端著她的清高,放緩語氣:「靜大姑娘莫多心,我沒那個意思。京城裡誰不知道你是文貞公的掌珠,見慣了榮華富貴的,哪裡會貪圖那點子封賞的人,我不過是情急之下提前表下心意罷了。」
靜姝應景兒地緩下神色,換上一副愁容:「米六姑娘把話說到這份兒上,我便也不瞞你了。」
說著,靜姝用帕子輕拭眼角,落下兩滴淚來,「按理說,米六姑娘求到我跟前兒,我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事有不巧,我家相公昨個兒突然舊疾複發,病得著實不輕,便是有心相助也是無能為力。」
米姝半信半疑。
然而,靜姝那滿臉哀泣又不似是作假:「這話怎麼說的?謝公子不是才剛攜你回南?怎的就……」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靜姝擺出一臉一言難盡,輕嘆,「本就舟車勞頓,家裡又不安生,又累又氣的誘發了痼疾,此番病勢洶洶,還不知能不能熬的過去呢!」
米姝一時無語。
謝家大少爺的病,她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竟是病得這般嚴重,那她此番冒然相求便有些沒眼色了。
只是,她又著實擔心她家王爺,不禁厚著臉皮相求:「若是謝家公子好轉,能否……」
靜姝冷下臉色,打斷米姝的話:「好叫米側妃知道,外子至今昏迷未醒,民婦此番上山便是來給外子跪經祈福的。」
這一聲米側妃,便是告訴米姝,她們沒什麼舊日情誼可議了。
米姝神色微變,垂眼道:「那便請謝少夫人跪完經,再求謝公子幫忙尋一尋我家王爺的下落。」
靜姝起身,擺出一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姿態:「此次祈福民婦是要跪足七七四十九日的,若是米側妃等得了,也不是不可。」
米姝神色一寒,盯著靜姝便要發怒。
靜姝卻是看都沒看她,直接由立冬扶著離了涼亭,連她心愛的茶點也不想要了。
*
經了這一番插曲,靜姝神色便有些寡淡。
彩雲見了,便在旁邊絞盡心思地說些俏皮話逗靜姝開懷。
靜姝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著彩雲嘰嘰喳喳的聲音,心中想的卻儘是米姝此行的深意。
既怕是她疑心端肅郡王落在謝瑾年手裡,特意來找她套話的,又怕她是跟什麼人聯合起來,想通過她來算計謝瑾年,還有些擔心那端肅郡王當真在謝瑾年手裡,謝瑾年一時不察露出端倪被人捉了把柄……
諸般揣測在心底滋生,靜姝兀然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就有些想謝瑾年。
這要是有謝瑾年在身邊兒,又哪裡用得著她費腦子想這些彎彎繞繞。
彩雲見靜姝始終不得開顏,不禁直接勸道:「姑娘何必為著個不相干的人愁眉不展?她便是端肅郡王側妃又能如何?在咱們南虞也翻騰不出什麼花樣來。」
卻是沒勸到點子上。
靜姝搖頭失笑:「你這適應的倒快!」已經「咱們南虞」了。
彩雲見靜姝露了笑模樣,便跟著露出一絲笑:「姑娘在哪兒,奴婢便是哪兒的奴婢。」
「行了,知道你嘴巧。」靜姝看著眼前肅穆莊嚴的寶殿,笑罵,「可也消停些吧,莫擾了佛門的清靜。」
彩雲透過敞開的殿門,看了一眼殿中的菩薩金身,不禁斂了嬉笑姿態,露出一絲虔誠來。
有迎客僧前來相迎。
立春上前道明了來意,那迎客僧聞得是謝家少夫人前來祈福,世外高僧的淡然姿態里染上一抹世俗至極的笑:「後山最清凈的齋室一直給少夫人留著呢,少夫人且隨小僧來。」
靜姝卻是站著沒動:「不忙著去齋室,勞煩小師傅先帶妾身去拜見普智大師。」
都說普智方丈潛心修佛,一面難見。
任你是達官顯貴,還是寒門士庶,來個十次八次也未必能求得一面。
旁邊有候在一旁等著入殿拜佛的婦人,不禁搭言:「小娘子想是頭一次來蘭若寺,怕是不知道,普智大師每日只見一個香客,你來的這般晚,怕是……」
說著,那婦人便搖了搖頭。
靜姝循聲看向那婦人。
便見得那婦人四十餘歲,綾羅加身,頭上戴著嵌珠的純銀頭面,腕子上的白玉鐲子成色極佳。
婦人身邊站著一個少女,細高挑的身材,眉目清秀,眉宇間一縷愁緒未減其顏色,反倒給她添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感。
這想來是一對母女,還是官宦人家的妻女。
靜姝揣測著這對母女的身份,含笑道了聲謝:「多謝夫人提點。」
那夫人卻是個愛說的人:「人人皆知的事兒,哪裡算什麼提點。小娘子若是想拜見普智大師,不妨在明兒個兒一早早早地來。」
靜姝頷首受教,轉而抬眼看向迎客僧。
迎客僧端著高僧姿態,面不改色地編瞎話:「這倒是不必,謝公子一早兒就跟師父約好了的,師父正在後殿等著少夫人,少夫人隨小僧來便是。」
靜姝聞言,適時做出一副驚訝模樣。
轉而朝著那與她搭話的婦人告辭,那婦人卻是瞬間換了一副嘴臉,斂起柔和的笑意,再沒了先前的自來熟,只冷冷淡淡地道了聲:「謝少夫人請便。」
便是那婦人身邊的少女,看著靜姝的神色也有些個冷。
靜姝不明所以,給立春使了個眼色,讓她記著使人去打聽這對母女的來歷,便挪步跟著迎客僧朝著後殿而去。
與香火鼎盛、香客盈門的前殿不同,後殿鮮有人蹤,總算是有了幾分古剎的韻味。
到得後殿門外,迎客僧便止了步:「師父素來喜清靜,還請少夫人獨自入內。」
靜姝頷首。
沒做猶疑,直接推開了後殿的殿門。
殿內,渡了金身的佛慈眉善目,俯視眾生。
佛下,一鬚髮皆白的老僧盤膝入定,頌唱著佛經。
隨著殿門開啟聲,老僧止住梵音,睜眼朝著靜姝望過來,一雙渾濁的老眼彷彿帶著看穿時空的瞭然,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前世今生。
靜姝莫名心頭一慌,不禁捂著額頭後退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