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父恩難嘗入宮前 4
葉無瀾正要追,卻是又募地停了下來,轉身見鶴離臉上毫無血色,一動不動的蜷縮在那裡,像是死了一樣,連忙收起劍,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抬手在他脖側的動脈處輕輕一按,隱約還能感覺到淺弱的心跳,她不由蹙了蹙眉:「這是什麼古怪的毛病,八月十五就能虛弱成這種樣子?」
「喂,你怎麼樣了?」見他沒反映,葉無瀾拍了拍他的肩膀,見他還是沒反映,索性抬手拍了拍他的臉:「喂!鶴離?你醒醒!」
眼前那張本來白白嫩嫩的比女人還嬌美的臉上纏繞了幾縷銀絲,葉無瀾抬手將他臉上的銀絲撩至一旁,才感覺到他滿頭白髮比他的身體還涼,明明是頭髮,卻寒涼的如冰絲一般。
看著他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臉,葉無瀾嘆了口氣,轉頭見那隻被他一直養著的兔子正縮在他寬大的衣袖裡,不由一怔,順手拎起那兔子耳朵將它提了起來:「豆包,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還能不能活過今晚?我看他似乎不妙啊……」
那兔子一雙紅紅的眼睛連看都不看她,在被提起來的剎那竟然將眼睛閉上了。
還真是訓練有方,連個眼神都不允許泄露半分。
「既然這樣,鬼才能救你!」她赫然將那兔子扔回鶴離懷裡,卻見那兔子粘到他衣服上的血跡后,轉身便輕輕舔著他胸前的血。
葉無瀾一怔,剛剛就隱約覺得這空中的異香中夾雜著一絲熟悉的淡淡香氣,不由伸手摸了摸他手臂上的血,收回手來放到嘴邊,小心的舔了一口。
奇怪。
鶴離的血竟與她的血一樣的有一股奇怪的甜味!
葉無瀾仔細看了看他,看不出什麼太多的異樣,獨有一個眼看著就快斷了氣的紅衣白髮的妖怪!
「真是麻煩!」她低咒一聲,抬手握住他冰涼的有些滲人的手腕,以為他灌了些內力,卻見他似乎不能適應她玄罡奪魄的內力,忽然隱隱的蹙起眉來,劇烈的喘息。
葉無瀾忙收回手,她沒為他灌多少,只是以少量內力為他催息,按理說不應該會有這麼大的反映,正要扶起他,卻是剛剛側過身抱住他胳膊,他卻驟然悶哼一聲,猛地從中口中噴出一灘血來,濺的她裙子上都是。
「你怎麼了?」顧不上裙子,葉無瀾急忙俯下身,見他面色灰白髮青,無力的靠在她身上,伸手撫上他嘴角的血跡,在黑暗中察覺到這血的顏色竟是微微發黑。
「他……刀上有毒……」鶴離募地又噴出一口血,靠在她懷裡,有氣無力的低喃,渾身發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棵浮木一般虛虛的抓住她的衣袖:「我大限……已至……你……快逃……吧……」
「你怎知我要逃走?」葉無瀾瞪了他一眼,見他眼瞼下也已青黑一片,忙轉身將桌上一支蠟燭燃起,再回頭時,果然見他嘴角的血發黑,連身上的幾處傷口流出的血也已慢慢呈黑色。
「鶴離?」見他沒了動靜,葉無瀾忙俯下身去探他鼻息,
卻是正要拽他起身,外邊陡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糟了!
應該是將軍府中有人發現剛剛那個賊人逃走的方向,朝這邊過來了!
鶴離現在這樣,恐怕是根本不希望被更多的人發現,而她……
葉無瀾眉心一蹙,驟然俯下身,雖然年紀小,但力氣還算可以,而且鶴離現在竟是輕到可怕,她忙忙將他背了起來,又撈進那隻傻兔子往包袱里一塞,索性背著他跳出窗子,小心的躲著將軍府中眾人的視線,從後門悄悄離開,然後連夜奔出二十里之遠,見鶴離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便只好順手給她上了些妝,然後背著她進了一家客棧。
「快快快。」
夜半之時,鶴離微微睜開眼睛,便看見小小的葉無瀾一臉焦急的命著太夫給他診治,又在那邊叫小二端些熱水來。
然後便靜靜睡去。
再睜開眼時天還沒亮,似乎大夫剛剛離開,模糊的眼前只有一道小身影小心的拿著粘了溫水的布巾輕輕擦拭他身上的刀傷。
「你醒啦?」見他睜了眼,葉無瀾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抬眼看他:「感覺怎麼樣?你身上那毒不是很嚴重,大夫已經替你解了,只是你現在實在太虛弱,所以那一點小毒就差點要了你的命,不過你既然能醒,就代表還死不了。」
她的眼睛清清亮亮的,似乎很愛笑,所以眼尾像是含笑一般的輕輕飛起一角,看起來十分特別。
鶴離彷彿沒有什麼力氣說話,只是看了她許久,最終才支撐不住的再次合上了雙眼。
翌日近午時。
葉無瀾出去了一整個上午,直到現在才手裡捧著剛剛叫小二熬好的葯,走進房來,便只見鶴離一身粉衣黑髮,安靜的站在窗前,不知在朝外眺望什麼。
「能下床了?好的這麼快?」葉無瀾驚愕的眨眨眼,看著他似乎度過了危險,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
鶴離輕輕一笑:「多虧了你,否則昨日我必定命喪九泉。」
「還說呢,誰知道我救你是對是錯,要不是你就在我眼皮底下差點被殺,否則我才不管你這些破事兒。誰知道你這怪人究竟有多少仇家,我還在擔心我救你這一次,以後卻害了我自己。」
說歸說,她索性走上前,將手中的葯碗往他面前一遞:「那,這是大夫開的給你清餘毒的葯,雖然你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但體內還有些餘毒,喝過這葯,排一排汗就差不多了。」
鶴離接過碗,低頭看了看她,轉身走回床邊坐下,然後便乖乖喝葯。
見他這麼乖,葉無瀾才覺得這一夜的辛苦算是值了,正要將窗子關上,房門卻被敲響。
「進來。」
隨即,只見客棧的小二哥推開房門走了進來,手裡的托盤裡是一碗粥和兩碟清淡的小菜,進房后便恭敬的他們哈了哈腰,笑咪咪的將托盤放在桌上,抬起頭來見鶴離正坐在床邊喝葯,不由道:「小姑娘,你娘的病好的這麼快?都可以自己下床喝葯了?」
「噗——」
耳邊一陣噴葯聲,小二哥頓時一臉奇怪的看看他們,葉無瀾卻覺後背一涼,連忙轉身推桑著小二出去,關上房門轉身,果然鶴離黑著一張臉。
她尷尬的嘿嘿一笑:「那個,昨夜怕有官兵按線索追查,所以給你化了個婦人妝,我進客棧時跟小二說是我娘得了重病,讓他幫我請來的大夫……」
見他黑著臉看自己,看起來像是活活被她給佔了便宜似的。
拜託,明明吃虧的是她好不好。
葉無瀾撇撇嘴,走到床邊:「這葯你還喝不喝,不喝我就拿去倒掉。」
鶴離側首看她一眼,眼微一挑,忽然笑的無比妖嬈,低頭一口直接將碗中的葯全部喝了下去,然後又是無比妖嬈的對她眨了眨眼睛,將葯碗遞給他。
葉無瀾冷冷的接過,卻是同時手腕被他握住,她本能的正欲反抗,卻聽他低低的說:「別動,過來。」
一見他這忽然無比正經的眼神,葉無瀾才蹙了蹙眉,一臉防備的瞪著他,卻還是依言坐到床邊。
下一瞬間,眼前粉影一眼,鶴離竟整個身子撲了過來,趴在她肩上,雙手將她抱了個滿懷,在她耳邊笑眯眯的說:「乖女兒,來給娘好好親親。」
葉無瀾頓時斜眼看他:「不想剛剛撿回一條命就馬上死的話,放開我。」
「乖女兒,你怎可這般與你娘我說話!」某粉衣無賴靠在她身旁蹭啊蹭,蹭啊蹭。
葉無瀾深呼吸一口氣,咬了咬牙,忽然咧嘴一笑:「那麼想占我便宜,就讓你佔個痛快!」
陡然,她一個翻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轉而抬腿跨到他腰間,一個用力騎在他身上直接將他壓了下去。
「啊……咳咳……」
「還敢不敢惹我?在將軍府不動你,那是給我爹面子,現在你可是在我手裡,你再敢胡來,看我不直接扭斷你脖子!」葉無瀾面無表情,目光微涼居高臨下的看著被自己壓在床`上無力動彈臉色蒼白的男人。
鶴離不動,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因為兩人剛剛翻身之時他扯到她肩膀上的衣料,結果露出大片肩膀來,因為她騎在他伸上卻俯著身低聲威脅,他一眼便瞟見她肩膀上那塊青蛇的圖案,目光顫了顫,又看了看她的臉。
「你看什麼?」察覺到他剛剛盯著自己肩膀上的刺青看,葉無瀾忙直起身,將衣服拉攏合好,冷眼看向他眼中的雲雨翻湧。
在她的直覺中,這塊青蛇刺青並不像岳家人所說的那般簡單。
「沒什麼。」鶴離頓了頓,許久,才笑著睨她一眼,看著她騎在自己小腹上,不由痴痴一笑:「傻丫頭,若不是念在你還是區區頑童,你若再年長個四五歲,這等風`情這等姿勢,恐怕早已被我生吞入腹吃個乾淨了。」
葉無瀾一滯,猛地低下頭,果然發現自己騎的不是位置,臉色悄悄躥上一抹紅暈,猛地轉身跳下床。
卻是在她剛一跳下的剎那,鶴離隨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目光有那麼片刻的停滯,終究沒有大動聲色,緩緩偏過頭看她一眼:「你拿了我的東西?」
「唔?你說那隻兔子?」葉無瀾背對著他,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有些心虛的摸了摸自己腰間的東西,故意想叉開話題。
鶴離淡淡瞄她一眼,完全不受她影響:「我不喜歡別人隨便碰我的東西。」
葉無瀾頓了頓,才轉身,見他神色平靜,並無半分緊張,不由的挑眉,從自己腰間拿出那塊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銅製的樹葉型令牌,模樣雖精緻,但並不貴重,那後邊刻著一個「月」字,她本是好奇這東西有什麼用,見他這麼急著想要回去,看來也不是個簡單的東西。
「這令牌做什麼用的?」她在手裡掂量了兩下,調笑著問他。
鶴離看了看被她放在手中拋上拋下的令牌,目光隱隱有些複雜。
見他不想說,葉無瀾先是觀察了他片刻,雖然以前在二十一世紀霸道習慣了,遇到這種萬年小受級別的人物更是想狠狠欺負欺負,但見他重病未痊癒,明顯有難言之癮,便也不想再為難什麼。索性將那令牌往他枕邊一拋:「那,還給你。」
鶴離低頭,看了一眼枕邊的令牌,沒說什麼,若有若無的嘆了口氣,卻是瞬間轉移了話題:「你想逃去什麼地方?」
說時,他抬頭,卻見葉無瀾小小的身子正趴在窗邊,抬頭望著天邊的雲,不由的看著她因為一夜奔波而凌亂的頭髮和髒了衣角的衣裳。
「哪裡有自由,就去哪裡。」葉無瀾頭也不回,望著天輕聲說。
她甚至沒有問他怎麼會知道她想逃,似乎對於他這種彷彿讀心術的高超手段不感什麼興趣。
鶴離緩緩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自由?也許確實是個好的去處。」
聽他這口氣,似乎他沒有自由似的。
葉無瀾不禁回頭瞅他一眼:「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兒上,你這個小半仙兒能不能給我仔細說說這個玄州大地上的事情,我不要聽朝廷的,我對朝廷不趕興趣,我想聽江湖的。」
「江湖?哪裡來的江湖。」鶴離哧笑:「無論哪裡,都不過是個俗世罷了。」
「縱使是俗世,可也是你腳下所踩的地方,既然抗拒不了,只能選擇怎麼樣更舒坦的生活,不是么?」
鶴離笑笑,白嫩嫩的小臉上倒是恢復了許多神彩,目光定格在桌上銅製的香爐之上:「你倒是活的洒脫。」
葉無瀾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忽然轉身過來,一臉狗腿的跑回到床邊,一點也不見外的抱著他的胳膊滿眼放光的問:「那什麼,你給我說說,你們這個世界有沒有什麼武林盟主啊,江湖俠客啊,什麼衡山派岳山派這這那那的?有沒有武林大會什麼的?」
鶴離嘴角抽了抽,低頭看了一眼像個小狗一樣膩在主人身邊的葉無瀾的眼睛:「沒有盟主,但有令主。」
「令主?什麼令主?管什麼的?」
「玄州大地的令主,知曉其真實身份的人在世不超過十人,每一代令主臨終前都會將這至高無上的身份傳給自己的繼承人,而玄州令主門下部屬不分國界,只要這玄州大地有人存在的地方,便必有令主的人,且一日侍奉令主,其人世世代代的子孫也皆奉從令主指示,唯命是從,違抗者,天下江湖人世人人得而誅之,逃無可逃,躲無可躲,這是幾百年來傳下來的規矩。
而當今亂世,四國鼎立不相上下的這般境況也已有四百年之久,互相雖有紛爭,但卻都適可而止。其原因一為什剎海為死亡之海,若動用數目龐大的軍隊,必然要經過什剎海,沒有哪國君主願意冒險讓自己在戰事還未開始時便損兵折將過半。另一原因便是三四百年前,前幾代令主曾下過死令……」
見他忽然不說了,葉無瀾追問道:「什麼死令?」
鶴離垂下頭,如瀑的黑髮擋住他大半的臉,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
「總之,四國不敢違抗,畢竟在這玄州大地之上,真正的主人,是玄州令主。」
「不對啊,那如果你說的那個令主的勢力這麼龐大,他怎麼不幹脆將這四個國都整合了,一統天下不是更好么?」葉無瀾撇嘴。
「哪有那麼容易。」鶴離擋在頭髮那一側的臉不知是不是在笑,但聽他的聲音卻像是在笑:「四國雖不敢違抗,但四國君主與令主是互相約束互相威脅,除非四國齊心,或許終有一日能推翻令主的神秘政權,但幾百年來,四國何曾真正齊心過。」
「那照你這麼說,這玄州大地之上,永遠都是這麼尷尬的處境,永遠都不會有任何變化?」葉無瀾哧笑。
不知怎的,鶴離忽然緩緩轉過頭,用著怪異的目光看著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