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青眼
山中那夜人人驚慌匆忙,又是夜色晦暗不明,此刻她方才看清對方的面容。這慕容的容貌……真箇是眉攢風雲,目含秋水,一張臉龐如同聚集了大自然全部的靈力,神來之筆雕刻出來一般標緻,找不到一絲缺憾,令人驚艷不已。
慕容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目光一凝,令池桃心裡咯噔一下——他該不是認出自己了吧?
好在他旋即移開了目光,池桃暗暗鬆了口氣。
旁邊的這位藍衣公子與白衣公子生得是完全相反的風格,眉目俊朗,嘴角含笑,令人望之便如沐春風,親切隨和許多。
二人如同一日一月,月華之美,日色之暖,相得益彰。
藍衣公子見池桃看著慕容有一瞬間的失神,似是已經習慣了,在池桃眼前晃了晃手:「這位小哥,回神啦!快去點單吧!」
池桃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飛跑下樓。
剛到一樓,便被汪掌柜拉住:「可是…..?」
池桃點點頭:「應該是。讓揀招牌菜上!」
「招牌菜……」汪掌柜念了幾句,「冷碟上鹵驢肉、小蔥豆腐、老醋花生,熱菜上黃燜羊肉、玉米菘菜、椒鹽五花,再做個魚頭雙拼!」
池桃忙去廚房報了單,又提了一壺熱茶,兩碟豆乾放在托盤上,端著上了二樓。
敲開雅間門,池桃手腳麻利地把豆乾放在兩位面前,又倒了茶水:「二位公子,飯菜已經點好,還請稍後片刻。這是餐前茶點,最是開胃,不妨用一點。」
小廝連忙打開隨身帶的包袱,拿了個烏木盒子出來,打開奉上。
藍衣公子從裡頭拿出兩雙鑒銀的筷子,又遞給慕容一雙:「嘗嘗吧。」說著自夾了一條放進嘴裡,眼睛一亮:「嗯,不錯。這叫什麼?」
「回公子的話,這是五香豆乾。是咱們迎賓樓獨創的特色,府城裡獨此一份呢!」
「好!還能有獨創的菜色,雖是小食,也著實不錯。」
「小的替這豆乾謝公子稱讚!」
慕容瞟了池桃一眼,池桃卻全身一涼——這人面容絕美,怎地看人的眼神如此冰冷?慕容卻不再看他,向藍衣公子道:「這小二倒是伶俐。」
藍衣公子哈哈大笑:「難得你會贊人一句的,就語氣冷冰冰出門也不知道改改,也不怕嚇著人家。」對池桃溫言道:「你快去催菜吧。」
池桃退出雅間,靠在牆上吸了口氣,那冰冷的壓迫感才逐漸褪去。
穩了穩心神,趕快到廚房,冷碟熱菜便走了起來。
平心而論,迎賓樓的菜在府城做得還算是不錯的,用料也足,所以多年來一直屹立不倒。
不過三刻鐘,樓上便傳話來,請掌柜上去。
汪掌柜深吸一口氣,臉上一副悲壯的表情,心裡卻是打著鼓,推開了雅間的門。
沒一會兒,汪掌柜眉開眼笑地送了兩位出門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走得遠了,汪掌柜還定在門口,保持著微笑的表情。
池桃從後面捅捅汪掌柜的腰:「人早就走遠啦!您老要當望夫石啊?」
汪掌柜皮球般的身子圓滾滾的,卻是個靈活的胖子,旋風般轉過身來,一雙胖手抓住池桃的肩膀搖晃:「少東家說咱們菜做的好,小食也好,夥計也機靈!」他捧住自己的圓臉:「天啦,竟然得到少東家的讚揚了!」
池桃單薄的身子差點散架,扶著牆咳了一會兒:「您激動啥…..剛我上去收拾,他們都沒吃兩口……」
「呃?」汪掌柜石化了。
池桃繼續潑冷水:「他們這樣的貴公子,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哪會看得上咱們這樣的菜色?」
汪掌柜有些灰心,旋即又振奮起來:「不管怎麼說,少東家說了,每日送半斤新鮮豆乾過去老宅,還指定了你去送。這就是肯定!」汪掌柜摸摸下巴:「對了,老宅比較遠,在城東!」
「哈?」輪到池桃石化了。
於是,領了新差事的池桃,便在第二天一大早,踏上了步行前往所謂「老宅」的路。
昨日汪掌柜已經告知池桃,原來東家姓史,祖籍也不在本地,只是爺爺輩曾在此做過官,娶了當地的姑娘,因而丟了些家產在豫州,後來將這酒樓給了出嫁的史姑娘做嫁妝。史姑娘嫁到謝家,來的這位謝公子,正史姑娘的長子,也是謝家長房嫡子,單名一個遙字。
為了不耽誤酒樓上工,池桃提早一個時辰便出了門。
按著汪掌柜告訴的路線,足足走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到了城東謝家老宅。
這座宅子規模不大,看著有些舊了,可門口的石獅子依然氣派。
池桃摸了摸石獅子的頭,便上前叩門。
一個老僕伸出頭來:「找誰?」
池桃晃晃手裡的油紙包:「迎賓樓的。昨日謝公子囑咐,每日送些豆乾來。」
老僕「哦」了一聲,把門開的大了些:「進來吧。」
引著池桃進了宅子,穿過影壁,又走過夾道,跨過連廊,便是一座小小的院落。
院中種著一棵桃樹,正是陽春三月的時候,梨花已經開得層層疊疊,重重地壓彎了枝頭。
微風一吹,有開得早的,便灑了潔白的花瓣下來。
宛如紛紛落雪的梨樹下,立著一人,宛如謫仙。
依然是一襲白衣,依然是冰山般的面無表情,是那位慕容公子。
畫面實在太美,池桃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屋裡踢踢踏踏地走出衣冠不整的謝遙,腰帶尚未繫緊:「哎,來送豆乾了?」
忙有小廝迎上來接過豆乾,又丟了幾個銅錢給他:「少爺賞你的!」
入鄉隨俗,別人把自己當主子打賞的錢,池桃自然不會拒絕。她利落地行了禮:「池陶謝過少爺!」
謝遙點點頭,笑著對慕容的小廝道:「昨兒被你少爺折騰一晚上沒睡,如今豆乾來了,快沏壺好茶來給我醒醒神。」
謝遙的小廝苦著臉道:「公子,你這幾日都沒有好生吃東西。今兒又一起來就喝茶吃這什麼豆乾,該不會又不想吃早食了吧?」又不滿地瞪了池桃一眼,小聲嘟囔著:「都是你,來這麼早….要不公子還興許能用些正經早食!」
謝遙輕輕敲了一下小廝的頭:「多嘴。」
那小廝卻是眼睛一亮:「對了,昨兒汪掌柜說了,豆乾就是你賣給酒樓的。既如此,你可還會做別的?若是能入了公子的眼,公子少不了你的好處!」
謝遙踢他:「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池桃卻心頭一動,謝家在京城,謝遙又是來豫州遊學的。既為遊學,那總要回京。且謝家可是做官的,若在阿楚的事情能夠請謝家出面,那總比她們幾個投靠無門的強!
就算不為以後在京城立足著想,相處了這些日子,池杏已經與阿楚十分融洽,若是自己不能幫著阿楚找回身份,只怕池杏也會為她傷心。
池桃便笑吟吟道:「若是公子能給我個能幹的廚娘幫我,我倒是可以弄些新鮮花樣來給公子嘗嘗。」
眾人一怔。
小廝心中暗喜,若不是出門前,夫人再三囑咐了,若公子回去輕了一兩,都要拿他是問,自己才不會推出你這泥腿小子。不過是把你當替罪羊罷了!回去便說,是這小子弄的什麼豆乾倒了公子的胃口,又不知天高地厚自薦,做的飯食也不合口味!
謝遙挑了挑眉:「你這麼說,我倒有些好奇能做出什麼了。」便吩咐小廝:「聽雨,你帶這位池小哥去廚房,給幾個廚子他。」
聽雨巴不得一聲,對池桃抬抬下巴:「走吧。」
見人去的遠了,慕容才開口:「他一個跑堂的小二,能做出什麼?那豆乾估摸著是家鄉特產罷了。」
謝遙倚到紫竹躺椅上:「管他呢。我也真是餓了,死馬當活馬醫唄。」
「原以為你的病治好了……這麼些年,伯母也沒查出真相么?」
謝遙苦笑:「不過是看身體狀態罷了……若不是靠藥丸吊著,我怕是早已餓死了。」說著沉默了下去,慕容本以為他不會在開口了,長久才聽他悠悠嘆了口氣:「真相么,也許真相,會更傷人吧。」
這邊池桃一路跟著聽雨,見聽雨一副不忿的樣子,心中莫名其妙,眼珠一轉,問道:「聽雨哥,你是不是謝公子身邊最得力的啊?」
聽雨立刻把胸膛挺起來:「當然是了!我可是夫人給公子的!」其實謝遙身邊還有個專門伺候筆墨的觀風,知書識字,頗有智計,深得謝遙倚重。
池桃笑道:「果然呢,聽雨哥小小年紀,就能跟著謝公子走南闖北,真是厲害。」話鋒一轉:「就不知謝公子喜歡什麼口味?」
聽雨性子跳脫,被池桃三言兩語奉承幾句,早已把心裡對池桃的幾分不滿拋到九霄雲外,馬上打開了話匣子:「嗨,別的你也不用知道,就是我們公子口味十分挑剔,哪怕是御膳房做的吃食,一百樣里也不見得有兩三樣合胃口的。」
是吃的太飽吧…….
「餓了總會吃啊。」
聽雨大搖其頭:「那是一般人,我家公子可不是。哪怕兩天沒吃,噴香的飯菜端到面前,興許一樣沒胃口!」
厭食症?
「看起來謝公子身體還康健啊。」若是厭食症,應該早就餓得面黃肌瘦了。
聽雨得意道:「要不怎麼說我們公子天生貴人,命不該絕呢。原先也是因為吃的太少,身子一直病怏怏的不好,夫人精心養到九歲上,實在是虛弱的不行了,人都昏迷了。結果就來了個遊方的道士,在後巷子里搖著鈴鐺招攬生意,說來也怪,夫人哭得那樣,又是深宅大院的,哪能聽見後巷子里的聲音?偏夫人就聽見了,趕緊讓人出去請。人一來,就看了看臉色,給留了一葫蘆藥丸並一個方子就走了。連米湯都灌不下去,偏把這葯化在水裡就能灌下去了,沒多會人就醒了,還精神著!往後啊,多少還能吃點東西。若是實在吃不下,就服一丸藥,就也不覺得餓了,人也有力氣。我們公子還習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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