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驗屍
如此不但羅夫人的賞花會大獲成功,春凝雪的茶飲也在京城貴婦圈內打出了名號。自此不斷有人上門要求外帶宴客使用,漸漸地成了春凝雪利潤來源的一半以上。這是后話。
這日晚間收工,池桃見天氣暑熱,下廚做了槐葉冷掏,將筍乾和鹿肉切成細丁用豬油炒了做拌面的鹵子。
還沒開飯,謝遙便到了,聞了聞空氣里的香味:「這是做的什麼?」
「天熱,做些冷淘吃。不知您要來,沒準備正菜,不如您稍等片刻,我去看看有什麼做些菜來。」
謝遙擺擺手:「不必了,我同你們一道吃便是。」
池桃無奈,只得給謝遙盛了一碗,放在正房的餐桌上,自己便到院子里同邵成池杏和阿楚坐在葡萄架下的小方桌上用飯。
沒吃兩口,謝遙端著碗出來:「裡頭熱,我也在外面吃。」便坐在池桃身邊。
阿楚無所謂,自顧自用飯。邵成和池杏都有些拘謹,幾口趕緊吃完了,借口要幹活溜掉。
不多時,謝遙用完飯,池桃便端了杯茶給他:「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謝遙見阿楚也回了屋子,便道:「城北義莊前幾天收了幾具無名屍體,年紀都不大,至今無人認領。」
池桃悚然:「殺人滅口?」
「還不能確定,就是那幾位。」
池桃想了想:「我見過喬玉郎,不如我去認認屍體。」
「看樣子已經死了幾天了,現在天氣熱……」謝遙話沒說完。
池桃明白他的意思,屍體恐怕不堪入目,還是堅持道:「無妨,骨相是不會變的。再者,」她沉吟著,「假郡主入宮已經快三個月了,如果真是他們,那就是被關了兩三個月才被殺,能在屍體上發現什麼線索也不一定。」
「也好,我已經請了位仵作來。你會騎馬嗎?」
池桃點頭,馬術在上流圈子流行,她自是學過。
「那你騎聽雨的馬。聽雨,你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謝遙領著池桃,先到了城北一片簡陋的民居,辨認著路標進了一條窄窄的巷子,在一間破舊的木門上叩了三聲。
「吱呀」一聲,門裡伸出了一個亂蓬蓬的頭,酒氣濃郁的連未曾下馬的池桃都能聞到。
「誰呀?大晚上的。」亂髮之下的臉很是年輕,且生得並不醜,還有幾分眉清目秀,「喲,謝公子…….」
謝遙「噓」了一聲:「現在去城北義莊。」
他陡然來了精神:「好嘞!等我一下。」
謝遙解釋道:「他叫羅澎,是個仵作。」
不到片刻,木門再次打開,一個整整齊齊的年輕人跳了出來,還提著個匣子:「走吧。」
謝遙也翻身下馬,對池桃道:「馬就拴在這兒,這兒到義莊不到一里,騎馬反而不便。」
三人到了義莊,看守的是個老頭,看樣子羅澎與他很熟悉,低語了幾句,又往老頭手裡塞了個東西,那老頭便揮揮手,自己鑽進了一旁的房間睡大覺。
羅澎拿出兩個面巾,自己也寄了一個在面上:「裡頭空氣不好,戴上這個防護些。」又領著謝遙和池桃走下地窖,雖是盛夏,可一走下台階,冰冷的空氣還是讓池桃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種冷,並不是那種冬天侵入皮膚的冷,而是彷佛從人的心底直升到腦門的刺骨冷意。
羅澎點起油燈,池桃方才看清地窖中央架著三張木板,每個上頭都蒙著白布。
羅澎揭開一個,裡面的人體已經腫脹發白,從衣飾上能夠看出是個年輕女子。
他翻檢著屍體:「說是從護城河裡撈上來的。不過…….」他拿起女屍的手。
池桃介面:「指甲完整,若是從岸邊落水而亡,一定會因掙扎而損傷指甲。」
「也可能是從船上。」
「你可以看看她的肺部,如果是落水,肺部應該有積水。」
羅澎有些震驚,他本以為這小個子是謝遙新的小廝,竟然懂得這些……他不由看了謝遙一眼。
謝遙點頭:「剖開吧。」
「好嘞。」羅澎從隨身的木匣中取出幾把長短不一的刀、剪,熟練地切開女屍的胸膛,檢查片刻,「肺部沒有積水和泥沙。」
「那死因是?」
羅澎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卻一無所獲:「奇怪,沒有外傷,又沒有中毒的跡象。」
「看看另外的吧。」池桃揭開了第二個床單,下面是個男性,池桃一眼瞧見了男屍脖頸上方靠近髮際線一顆黃豆粒大的黑痣,抬頭道:「是喬玉郎。」當日她從後面將喬玉郎擊倒,對這個黑痣印象頗深。
不過令人失望的是,羅澎同樣沒發現喬玉郎的死因。
池桃舉著油燈前前後後仔細觀察著屍體,忽然覺得眼睛有一絲光亮在屍體的頭髮里一閃,很快就不見了。
她沒戴手套,不敢去摸,趕緊叫羅澎:「羅郎君,你看看他的頭。」
羅澎仔細分開屍體的頭髮:「是釘子!真是歹毒!」說著拿鑷子將三具屍體上的釘子拔出,放在托盤裡,嘖嘖道:「頭部直徑一厘,長度三寸一分,從頭頂釘下去…..」他從齒縫間吸著涼氣,「那滋味可不好受。」
死因找到了,可屍體已經在水裡浸泡了幾天,就算有什麼痕迹也被水沖得乾乾淨淨。羅澎不抱希望地剖開了一具屍體的胃部,捏著鼻子翻檢著黑乎乎的一堆物事,夾起一塊東西仔細聞了聞,忽地驚喜叫道:「你們看這是什麼!」
謝遙與池桃湊過去,努力分辨半天,卻實在看不出羅澎用鑷子夾著的這塊東西,同盤子里那一堆有什麼分別。
「這裡面混入了羊踟躕。」羅澎興奮道,「神農本草有雲,誤服羊踟躕,可令人昏倒一晝,據說華佗的麻沸散里便有此物。這還只是一點羊踟躕的枝葉便可做到,他胃裡是高度提純的種子,哦,還配了曼陀羅。」羅澎將鑷子拿遠一點,揮手扇了扇風,「味兒恁大。」
池桃捏著鼻子:「所以應該是先把這三個人迷暈,再下的殺手。否則這種死法太過痛苦,人一定會掙扎不已。」
謝遙忽然道:「我記得羊踟躕多見於川蜀…..」
羅澎點點頭:「沒錯。這種植物喜陰熱潮濕,北方並不生長。」
受此鼓舞,羅澎又細細檢查了一番,可並沒有新的收穫,只得吹了燈,帶著謝遙和池桃回到地面。
從羅家牽了馬,池桃見謝遙沉默不語,安慰道:「現在線索不多,但他們做了這樣大的事,總會有痕迹留下。」
謝遙苦笑:「我倒是不急,可伏羲卻等不得了——今日皇上私下裡對人說,民間有沖喜一說,太后的病不見好,打算著讓伏羲早些與假郡主成親,怕是就這兩個月的事情了!」
池桃皺眉:「民間大戶人家女子出嫁,光是納采一套六禮走下來,都要一兩年不止。郡主下降怎會如此草率?」
「正是。」黑夜裡看不清謝遙的臉,可能聽出他聲音里的濃濃擔憂,「下午郡主便去見了皇上,說齊王早已囑咐她,進京后一切聽從皇上和太后安排。如今皇上有這樣的打算,她願意不在意繁文縟節,為太后沖喜。」
「那齊王是否回來京參加下降儀式?」
「他們早已打算到了。郡主還說,齊王離開京城時便已經發誓為皇上守好西南邊疆,無事的話有生之年不會再踏足京城一步。你不知道當年齊王是幼子,深受先帝疼愛,皇上是有些心病的…..此言一出,皇上更是龍顏大悅,當場便賜了華音郡主一萬食邑。」
一萬食邑,已經比肩皇子了,應該也是對齊王一種變相的補償。
一時池桃也發起愁來。
謝遙幽幽道:「伏羲曾經立誓終身不娶,為著這婚事他也頂撞過幾次皇上和琳貴妃。今日宮裡的事他還不知,若是他知道了,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池桃一直覺得慕容凌性子古怪:「他若不娶親,他姐姐忍辱負重做妃子,意義何在?」
謝遙挑眉:「忍辱負重?你說話倒是大膽。」
已經快到金魚巷,再走一個路口便是池家。池桃道:「跑了一晚,可要用些宵夜?」
謝遙正有些餓了:「也好。」
邵成正在巷子口張望,見了謝遙忙行禮:「見過謝公子。」
池桃下了馬,奇道:「你等我做什麼?」
邵成瞪了她一眼:「你當我願意?弟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一刻鐘就要往外跑一次來張望你。我怕他婦道人家不安全,好說歹說才讓她安生在屋裡待著,我出來等便是了。」
池桃笑嘻嘻道:「多謝邵成哥。」
「我是咸吃蘿蔔淡操心。我讀書少,反正只知道一句珍惜眼前人。」邵成一邊嘮叨,一邊接過池桃和謝遙手裡的韁繩拴在門口的樹上,「你快去同她說一聲,讓她放心。」
謝遙在邵成身後用口型問道:「他不知道?」
池桃點點頭,舉起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噓」,便跑到後院,池杏還坐在堂屋裡做著陣線,聽見腳步聲抬頭瞧見池桃,又驚又喜,忙上來拉住池桃:「怎麼這樣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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