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傷離悲逝
楚墨將寫明事情經過的書信和一盅盛放了自己血液的茶杯留在卧房的梳妝台上,她試過了,只一滴血,便使得開得正艷的山茶花在片刻之內枯萎衰敗,果然是天下間的至毒啊。
黎明的曙曦中,在楚府的眾人仍熟睡著的時候,楚墨已經打點好了自己的行裝,如同她當初來楚府時一樣,只隨身帶了幾件簡單的衣裳后,在香兒的目送中獨自走出了自己居住了兩年的小院。
楚墨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向後大門行去,當路過楚府後院那棟陳舊的閣樓時,她停下了腳步,被閣樓下方那片雜草叢中的一抹亮光吸引住了目光,她走過去,有些詫異地望著地面上那塊蒙了些許灰塵的溫潤玉石,低喃道:「墨煙玉。」
這時,閣樓上方那張破陋的木窗中伸出了一雙手臂,殷若梅一邊瘋瘋癲癲地拍著手,一邊顛三倒四地念著一首詩:「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親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楚墨靜靜地凝望了那扇木窗片刻后,彎身拾起墨煙玉,淡然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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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墨出杭州城后不久,楚府大院燒起了大火,起火的中心正是楚墨居住的小院,那把火足足燒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人們才將大火撲滅。楚家慘遭連番巨變,除了幾位忠心耿耿的老僕外,大多仆佣都怕受官司的牽連,趁著大火的慌亂,順走家中細軟,一鬨而散。
被烈火燒得破敗不堪的殘垣斷壁間,一具焦黑的屍體在楚墨卧房的廢墟中被人發現,屍體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但從體形上仍看得出這應該是位十四五歲的少女,她的左手緊握著一支白玉發簪,懷中則摟著一個厚實的瓷瓶,瓷瓶中封了一紙書信和一盅凝固了的鮮血,書信上講明了荊霽的死因,那盅毒血便是最好的證明。
「墨兒……」楚家大夫人姬韶華望著那具纖細的屍身,握住被燒得漆黑的玉簪痛哭失聲。
整場大火中,楚家惟有兩個人沒逃出來,一個是幽禁在閣樓里的殷若梅,另一個便是楚墨。
紛紛揚揚的雨絲從天而降,似乎連上天也在祭奠那抹香逝於烈火中的芳魂。
幾天後,杭州知府外的告示牌上貼出官府的通告,楚家命案以楚墨畏罪*而告終,楚天逸和楚雨寧被無罪釋放。
一時間,杭州城內街頭巷尾處處談論著楚家讓人同情的遭遇,許多曾經見過楚墨的人都替這位芳華早逝的楚家小姐惋惜不已。
聽聞了楚墨的死訊后,知府的長公子狄雲不堪打擊,病症再次複發。嶺南的慕容鐸亦因此而抱恨終身,他一生未娶,使得慕容世家自此斷了香火。楚家遣散了所有的家僕,舉家搬離了杭州,除了楚天遙外,楚天逸和楚雨寧因為楚墨的死而抑鬱成疾,先後於英年病逝。
楚家大火的消息於半個月內傳便了整個江南,連鄉村小縣的酒肆中也能聽到人們的談論。
「去年的荷花大會上我曾有幸遠遠地望了一眼那楚家的小姐,當時只看清了三分的容貌卻已覺得是當世罕有的絕色了。唉,如此國色天香的人兒竟然早早夭折,可惜了了,當真是天妒紅顏啊……」
坐在茶肆角落裡的纖細身影聽到人群的議論后,微微一震,因為戴著厚實的帷帽,所以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見那執著竹筷的手不自覺的顫抖,同時一滴晶瑩的水滴打落在瑩白如玉的手背上。
瓔珞……你我還是都逃不了命運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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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位於河北地界的正定縣在炎熱的陽光烘烤下變得酷熱難耐,楚墨不顧暑熱,仍戴著一頂厚實的惟帽遮掩住了自己的容顏,在路人驚異的眼光中離開小路,向荒蕪人煙的樹林行去。
待到遠離人群后,楚墨在一處隱蔽的林間空地上站定,淡然開口道:「兩位大師跟隨我走了這麼遠,不知意欲何為?」
「阿彌陀佛!」
隨著一句清朗的佛號,兩位中年僧人出現在楚墨的身後。
「原來是隆興寺的玄悲、玄苦兩位大師。」楚墨靜靜地轉回身,透過帷帽的白紗望著站立在身後的兩名僧人。前幾日楚墨曾到過隆興寺,她的記憶和眼力都極為過人,所以認出眼前的兩人正是寺內玄字輩的僧人。
玄悲上前一步,雖然隔著一層面紗,他仍可感覺到楚墨那如霜似雪的目光正淡然的望著自己,他雙手合十問禮,「女失主蒞臨正定縣,不知有何貴幹?」
楚墨把玩著懸挂在胸前的墨煙玉,淡然而不失禮數地回道:「晚輩對正定縣的景緻有些熟悉,想來小時曾在這裡逗留過,因此才略做停留。不知這與二位大師何干?」
玄悲搖首接言,「隆興寺並不想打擾女失主的清凈,只是失主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讓我們無法坐視不理,可否請失主隨貧僧返回寺廟,盤亘數日。」
「什麼氣息?」楚墨一怔。
「什麼氣息?奶奶個熊的妖氣!你身上的那股泛著血腥味的妖氣讓人在幾里之外都可感應得到,你還敢裝蒜!」一直站在旁邊的玄苦瞪著銅鈴般的巨目,不耐煩地指著楚墨喝道。
玄悲轉頭低斥,「師弟,不得無禮!」
「妖氣……」楚墨略略一頓,瞬即恍然,想到兩個僧人指的妖氣定是當初寧雨嫣注入自己體內的那一股,她因為已經習慣了這股妖氣的存在反倒沒發覺什麼異常。
楚墨靜下心來,用神感應了下體內那股異常活躍的妖氣,遂明白過來,這妖氣如此躁動,顯然是寧雨嫣正在尋找自己。看來香兒這招借屍還魂,並沒有騙過寧雨嫣。
玄苦性急地惱道:「師兄,這妖女行蹤詭秘,分明是意圖謀害附近的鄉民,你還跟她客氣什麼!」
楚墨微一沉吟,出言解釋,「兩位大師誤會了,我是人,不是妖。」
「奶奶個熊的,休要狡辯,看掌!」玄苦一聲冷哼,不容分說,揮掌攻來。
楚墨皺了皺眉頭,靈敏地閃身後避,但惟帽的厚紗卻被玄苦的掌風激得掀起了一角,隨後又輕輕落下。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以玄悲和玄苦的定力仍是給那半掩在重紗下的絕世麗顏懾去了半刻的心神,這樣的容貌怎麼可能生在凡人身上。
「奶奶個熊的!還說自己不是妖女。」玄苦一聲大喝,雙掌功力陡增,虎虎生風地向楚墨攻去。
楚墨一聲暗嘆,飄身後撤的同時隨手摺下了旁邊的一截樹枝,手腕輕抖,柔韌的樹枝霎時激起漫天的劍氣,密實地封擋住了玄苦所有的進攻。
一黃一白兩道身影瞬間交織在一起,一時間掌風呼嘯,劍氣縱橫,玄苦將降魔掌的功力提到極致,以肉眼難察的高速攻向楚墨,楚墨仗著一尺樹枝站定原地,面對玄苦如同狂風暴雨般的攻擊從容應對,勝雪的白衣在對手剛猛的掌風吹拂下不住飄舞飛揚,狀若天人。
楚墨應對著玄苦的同時仍留意著站在一旁的玄悲,雖然玄悲並未出手,但楚墨仍看得出玄悲的功力只在玄苦之上,縱使玄悲本著佛家的慈悲理念並未出手,但楚墨的感覺卻絕不好受,那便如同在鷸蚌相爭時,還得提防著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漁夫。
幾下呼吸間,楚墨與玄苦已交手了近百招,玄苦的功力雖然深厚,卻也奈何不了楚墨,以玄悲的眼力,他已經看出玄苦並不是楚墨的對手,若不是楚墨顧及著自己的存在,此刻玄苦早已落敗。
眼見如此糾纏下去,最終必是兩敗俱傷的結局,楚墨手中的樹枝微轉,劍氣陡漲,竟幻出絢爛的銀光,如同蒼穹吹拂而下的疾雪,瞬間逼退玄苦,揚手用樹枝在身前劃下了一個圈,沉聲道:「失禮了。」
當玄悲高喊「小心!」時,如瀾的劍氣已經從楚墨畫下的圓圈中洶湧溢出,如同怒濤般迅猛地拍向玄苦。
玄苦一驚,雙掌平推,迎上撲面而來的劍氣,饒是他防備的及時,仍是給猛烈的氣勁震退了五步。
「坤離·炎河。」
朱唇吐出靈言的同時,楚墨已收勢而立,左手在胸前捏了個劍訣之後,橫手一揮,一道近五米長兩米寬的火牆倏地橫亘在楚墨與玄苦之間,呼嘯的烈火如同波濤般起伏不定,阻擋住了玄苦的下一輪進攻。
眼前的場景讓玄苦和玄悲具是一驚。
「你是靈界中人!」玄悲難以置信地望著楚墨。
「正是。」楚墨微一頷首。
若楚墨是妖,她絕對不能使出如此正宗的法術。
「這坤離乃是五行八卦術中的六級火系法術,你小小年紀修為竟已如此之高!奶奶個熊……」玄苦目瞪口呆地看著楚墨。
幾百年前,靈界的一位高人從八卦圖中悟出了一套五系靈力皆可使用的高深法術,五行八卦術。八卦中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坎代表水,離代表火,震代表雷,艮代表山,巽代表風,兌代表沼澤。
這套法術根據八卦圖分為乾、坤兩個階段,乾級相當於七級的法術,坤級相當於六級的法術,離為火,是以坤離為五行八卦術中的六級火系法術。
總體來說,法術的修習共分為九級,依據修習者的靈力強弱和法力的程度,每個人能修鍊到的水平也是不一。
對於普通的修習者來說,四級比較常見,五級已可以算上高手,能修鍊到六級便屬不易,可達到七級者已是罕有,縱觀整個靈界歷史,能將法術練到八級者可謂寥寥無幾,至於九級那更是亘古未見。
楚墨修鍊的坤離術雖然被定為五行八卦術中的六級,但因為整套法術深奧繁雜,自其現世以來,能修鍊成的人卻是不多,是以五行八卦術中的六級法術,無論從其威力的強弱還是高深的程度都已經相當於普通法術七級的水準。
以楚墨不過十四五的年紀來說,能達到這個程度實屬驚人,因此玄悲和玄苦才會如此的驚訝。
「請恕晚輩冒犯,現在兩位大師可以相信我不是妖,而是人了吧。」說話間,楚墨左手輕揮,身前的火牆徐徐熄滅。
玄悲雙手合十,施禮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剛才多有冒犯,還望女失主原諒則個。」
「大師不必拘禮。」楚墨輕輕搖了搖頭,眼見誤會已然冰釋,便轉身準備離去。
「請留步。」玄悲踏前一步喚道。
楚墨聞言一頓,柳眉低蹙,回身問道:「大師還有何指教?」
玄悲笑答,「女失主不要誤會,起先我們固然是將你誤會成了妖人,但想要邀請您跟我回寺卻是我家主持的意思。」
「貴寺的主持方丈要我上山?」楚墨頓覺錯愕。
玄悲頷首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