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事實證明，我不應該為自己的科學家夢無疾而終感到悲哀！
人呀，總應該對生命滿懷希望。滅絕師太的話讓我認識到：上天在拒絕你一個請求的時候，或者他另有更好在安排在後面等著你。同樣，我現在不能成為科學家的事實並不使學校絕望。因為我還有另一個優點——身體長得很高。
提起我長得很高這事，還得從頭說起。從小到大，我也並不見得自己比別人特別高，但自從前面提到的那場大病以後，我就開始一下子躥得比其他孩子高，然後一直穩步地長。而且這過程我一直毫不知情，直到有天我跳起來額頭差點碰上籃板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高了。好笑的是，開始的時候我非常興奮，但是後來我卻開始想自己這麼高會有多麻煩，比如說很難找合適的衣服鞋襪，還有找不到女朋友。同時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孩子一般都比父母高，以後我的孩子比我長得更高怎麼辦？他去哪裡去找合適的房子和女朋友，還有由此而來的其它困難呢？總而言之，很多時候我都會被這種念頭困擾著，唉，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呢？很長時間我都被這煩惱所困擾著，「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看來即使是一個傻瓜也不例外！
忘了告訴你，不像在美國，在中國找一個兩米以上的高個子就像在美國人當中找一位像日本人身材的人一樣難，更何況是二米二以上的大個子。我認為這種亞洲的人種有關，當然這也和當時國家各種情況分不開。現在中國經濟發展上去了，找高個子自然比以前容易得多。
我是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有機會進少年體校那種專門為國家培養體育人才的學校。它們一般不在乎你是不是一個笨蛋或者傻瓜，只要你身體有所特長就行了。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長到一米八那麼高。事情就發生在我十二歲的那年，我剛做完課間操往裡走，一個體型長得很像一顆肉丸的傢伙突然將我抓住。他將發現外星人似地打量我，然後使勁捏我全身的關節和小腿。他的樣子很恐怖，而且還一邊捏一邊說好，讓我想起他可能要將我飽吃一頓。總之，後來他知道我的名字以後才放我走了。呀，我想當時我是嚇壞了，以為是遇到綁匪擄人，結果他們晚上才把我羊圈那兒找出來。
到了第二天，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到那兒的時候，發現昨天那個突然跳出來的傢伙也在那裡。校長問我願不願跟他去體校，我看到這個傢伙嚇得一個勁地搖頭。校長向那傢伙攤開手表示無能為力，那傢伙也只好搓著手嘆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從汽車上跳出來的傢伙是體校負責到各地選拔體育人才的。他原本是希望我能到體校接受籃球運動員的培訓。那跳下來「抓」我的傢伙就是後來的肉丸人教練。因為他身型的確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顆肉丸。
我不能立刻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一事並沒有使肉丸人教練灰心。在以後的二年裡面，每個學期他都會來學校遊說校長和宋大爺讓我參加體校。但是我說過了，我在第一次給他的行為嚇壞了，所以一直只是搖頭。肉丸人教練見我是一個傻瓜，所以一時也拿我沒辦法。
又過了一年，一步涉及中美兩國的朝鮮戰爭打響了。報紙上說我們中國人民志願軍最後贏得了這場戰爭勝利，但是卻死了很多人，志願軍入侵的美軍趕出了朝鮮共和國，也捍衛了中國的邊疆安全。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開始在「打倒美帝國主義」教育下成長。書本上說生活在美國的廣大勞動人民無時無刻不在資本家的剝削下過著貧困、缺衣少食的日子，而我們的責任是把大洋另一邊的受苦受難的無產階級兄弟解救出來。教科書上有許多關於美國不好的東西，戰爭片裡面的美國人總是拍得很壞。中國人很注重出師有名，我們偉大的旗手說我們是正義之師，美國是不義之師。朝鮮離我們很近，中國參與朝鮮戰爭是為了保家衛國。除此之外，我們對這場戰爭知之甚少。我也不知道大洋另一邊的美國群眾是怎麼想的，不過我想也許他們的政府也這樣告訴他們，他們也會像我們看待他們一樣看待我們也不奇怪。吶，你知道在孩子眼裡看電影什麼都以為是真的。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到了第三年（也就是抗美援朝戰爭結束的第二年）肉丸人教練再來學校遊說的時候，我居然點頭同意了。因為他對我說我們將和美帝國主義進行一場籃球賽，而我們正缺少長得像我這樣塊頭的大個子。他告訴我，這不僅僅是一場體育比賽，而且還是世界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較量。唔，這本來是中美兩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場籃球賽，只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沒有什麼人知道。因為這在那時都是國家高度機密。信不信由你！
那時候最受歡迎的是工、農、兵，不像現在，運動員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職業。但是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喜歡籃球，為籃球需要刻苦和集體團結合作。憑著這個原因，籃球運動就興盛起來。籃球運動被看作是另一種團結群眾的宣傳工具。而剛好我高考失敗，於是像其他運動員一樣平時在工廠勞動，每逢節日就到學校操場上打球。儘管運動的水平不怎麼樣，工農兵對籃球的認識也不多，但是他們都達到一個共識：就是一切都為實現最高理想服務。做運動員也變得很純粹，打籃球就是為了讓群眾滿意，要不斷改進，更加刻苦訓練，永不放棄。這聽起來很滑稽，但當你知道他們只是想努力完成別人讓他們做的事情的時候，就應該尊重那時候的人。總之，只要偉大的旗手高興，認為你去打籃球也能夠為現代化事業多作貢獻，我們就會大喊一聲「偉大的旗手萬歲！」，然後就前仆後繼地撲向這偉大的事業。
閑話少說。自從那年大病後，我身體一天天在飛速生長。到我十四、五歲左右，我大概有二米二高吧。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又高又瘦，長得就跟竹竿一樣。有天，我在操場上看兩支來這裡訪問的球隊表演。我看了一會兒，他們當中有人問我：「你這麼高的個子，會打籃球嗎？」我說不會。他們又勸我比賽結束后試一下，我答應了。雖然他們的水平和國際水平差遠了，但那時他們卻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球隊。
等比賽結束了，他們隊里最高的大個子走來教我打籃球。開始，我總是輸。他還耐心教我怎麼打。但是過了一陣，他卻怎麼也不肯再教我了。因為雖然我不懂打籃球，但是我卻比他還要高一個頭，所以亂打亂撞偶爾給他一兩個蓋帽。我想他可能覺得自己面子掛不住了，一點也不想讓我，他只想能夠有機會在我頭上灌一個籃，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是，我又豈是軟蛋呢？
這時候，一個老頭從球場院遠遠走過來（我後來才知道是他們的副教練）。然後，一位好像隊長似的傢伙跑到他跟前指著我對他耳語。我想無非是說些我是個傻瓜之類的屁話吧。接著，我看到那老頭搔搔下巴，說這碼子事非常奇特。不過，他認為我如果能夠繼續奇特下去的話，也許讓我每星期六、日和其他人一起訓練倒不無好處。不管怎樣，我每星期都儘可能打打球，除了一些籃球戰術，我個人球技變得相當不賴，信不信由你。
那個高個子中鋒後來成了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天才。噍，單憑這個名字就足夠把給我起名的老太爺自卑一輩子了。後來我為自己在球場上蓋他的帽道歉，他說了一大堆粗話，不過我聽了半天話了很長時期還是明白他的大意是「不介意」。
也就是這一年，肉丸人教練又來遊說我，而且這次他連籃球隊那副教練也帶上了。一個身穿中山裝的傢伙出現，他身上掛滿了勳章之類的玩意，驟看還以為是開勳章廠的。他面帶笑容地告訴我已經被徵召入隊。而且我們將來很有可能和美國人打球，這可是當時佔世界人口三分之一的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龍頭大哥的一次碰撞。只許勝，不許敗！他說。
這時，校長把我拉到一邊。他勸我如果我有點自知之明的話，就絕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瞎摻和。因為這次遠不是什麼籃球比賽問題。人類可能會因為我這傻瓜的摻和而不小心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吶，抗美援朝的陰霾還未散去，中國在國際上被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層層的經濟封鎖，而躲在台灣的蔣介石不時叫囂著要「###」。看來為了全人類的安全著想，我實在是少開金口為妙。於是，我轉過身對中山服的傢伙搖搖頭。
校長也走過去對中山服的傢伙說：「我真的不明白全國有六萬萬同胞可供你們選擇，你們為什麼偏要找他——一個傻瓜？」那中山服的傢伙說：「你有意見也得保留，一切都得為了更好地實現最高理想服務。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以為其他人又是什麼？他們都是張伯倫嗎？」
聽到這裡，這不由得心猛地往下一沉。這樣下來，這回我要照顧全人類的解放事業了！
唔，從此以後我就和天才在省籃球隊訓練。經常遊說我加入體校的那個肉丸人後來也就成了我們的教練。我稱呼他為肉丸人教練，他居然接受了。我說過儘管我們刻苦訓練，但是籃球運動水平並不怎樣。因為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當然不願意美帝國主義跑來借教我們打球為由毒害中國人的心靈，所以外國的教練是不准許的。當然，除了我們的社會主義老大哥蘇聯。但是他們打球並不如他們搞科技好。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那兒太冷，所以籃球運動無法興盛起來。
他們籃球雖然打得不好，但蘇聯人打籃球打得很努力。他們雖然對籃球所知不多，但每次我們訓練完后，他們都以老大哥的態度給我們提出很多建議。而他們的建議通常是告訴我們要更刻苦訓練、永不放棄。最後他們總是強迫我們和他們大喊：「打倒英美帝國主義！斯大林萬歲！」之類的屁話。雖然我不知道籃球場內的十個人的對拼和他們的斯大林有什麼關係，但他們的確一直在很努力地幫忙。儘管，有時候他們是越幫越忙。
當然，我們和蘇聯老大哥並不總是琴瑟和鳴的。很多時候，蘇聯人的教練、球員老喜歡像他們的領導人的那一套老大哥的家長式的態度對我們。例如每次在打法上出現爭執的時候，他們總會像這樣說：
「不，肯定是你們錯了。我們才是對的。畢竟，我們開始社會主義的時候比你們長。」
直到後來，即使我們說太陽是由東邊升起的，只要他們不高興，他們都會用類似上面的話搪塞過去。那一年我們幹得相當不賴，許多外國媒體都來採訪我們，但他們都會湊上前跟記者談論我們或代表我們說話。我不知道當時中蘇的其它合作領域是不是這樣，也不知道後來中蘇交惡是不是也因於他們對我們的這種態度。我只是覺得這樣很不好，因為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任何人都希望別人尊重他們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沒有人喜歡被人當作是一個小弟弟又或者扯線的木偶看待，更何況是一個有獨立主權的國家。這一點是我思考得出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當時的籃球運動水平怎麼也不能提高可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離和美國帝國主義打球時間越來越近，有些人開始著急了。
我的反應比較遲鈍，屬於後知後覺型的那種人，這點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即使進入省隊，也是應為我僥倖送了天才幾個蓋帽和灌籃。因此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會直奔三秒區等隊友喂球好憑藉身高勾射或蓋帽。但是有一次，在最後一分鐘我送了攻方球員一個蓋帽的時候，一時興奮過度，竟然將球往自己的籃框灌過去。我只記得當時場全一片死靜。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以為大家興奮死了。誰知道，一時間在觀眾席和對方球員那中爆出一陣狂笑聲。和我一隊的天才立刻暴跳如雷，像一隻瘋狗地對我指手劃腳。不用說，我都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多可笑的錯誤！我望了望教練席，發覺肉丸人教練臉色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一樣烏雲密布。即使是傻瓜也知道他此刻絕對不會因為我那愚蠢的舉動而要讚揚我。
結果是因為我在最後關鍵時刻的愚蠢行為，我們以二分之差輸掉了比賽。肉丸人教練因此罰我一個人洗了一天籃球場和停了我的晚餐。第二天，他又吩咐人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他沒有再為昨天的事而生氣，只是問了我是不是除了灌籃以外對籃球一竅不通。例如回防、卡位、搶籃板、戰術等等，他補充問。總之，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我不明白的術語，我只有一直搖頭。因為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籃球應該這樣打的，天才告訴我儘可能地多讓皮球入網我就完成任務。
原來我以為肉丸人教練聽后一定會暴跳如雷，但我錯了。他什麼也沒說，好象他早就預料到我會這樣回答似地點點頭。他吩咐我回去收拾行李並順便叫天才到他這裡來。情況看來他們要將我掃地出門，而且我可能無意中連累天才。因為是他一直負責教我打球和比賽中做我拍檔的。真折是天不遂人願，我的運動員生涯似乎剛開始就要匆匆劃上句號了。
到了下午集訓，我被通知帶上行李到操場集合，天才也收拾行李站在那裡。我完全可以想象待會教練會在眾目睽睽這下這樣宣布：
「阿福，我實在很遺憾地告訴你一件事。由於你在最後一場比賽中的愚蠢行為令球隊輸掉了一場關鍵的比賽，你被球隊開除了。」
一會兒，所有隊員都到齊了。他們大概知道我和天才都要走了，趁教練沒有來向我們這兩個可憐蟲一一作別。
「阿福，別傷心。你一直打得非常好！你知道，在我們心中你永遠是那麼令人出奇不意的！」
「阿福，祝你好運！」
他們說。
還是有生以來，我首次強烈地感到了一種依依惜別之情。那種感覺很奇怪，就是那種知道自己不能和喜愛的東西在一起的頓悟的懊悔。但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一會兒，肉丸人教練也來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也收拾好行李，莫非連教練也因為我而被球隊掃地出門？想到這裡我負罪感有增無減。吶，蒼天憐憫！
教練先和其他隊員一一惜別，然後他才控制住情緒轉達過身來對大家說：
「大家都看到，我要走了。我、天才和阿福都要離開這個隊伍了。但即使如此，我還要告訴你們，我們這一年過得相當不錯。當然，如果最後一場決賽，我們贏了那會更好……」
我聽到這裡不由得慚愧地低下了頭，很明顯我們輸了球全因為我的過失。我偷偷看了一眼肉丸子教練，他這時也緊盯住我。我心裡暗叫：這次完了，我成為了球隊的千古罪人。
「但是」，他回過頭把我和天才拉到身邊，「雖然我們輸掉了比賽，但是卻贏得了國家體委的青睞。因為從來沒有一支省級青年隊能和國家隊打球將比分拉得如此之近。我們是歷屆青年隊里最好的。」
一時間，掌聲雷動。我和天才一時間目瞪口呆地你望我，我望你。畢竟，事情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但是，肉丸人教練接下去說的話更叫人高興得噴屁。
「也因為這原因，」他說，「國家體委決定將我調任為國家隊主教練。而天才和阿福也因為最後時刻的驚人表現被徵召入隊。」
呃，我想當時在場的人驚訝的表情絕不比我少。肉丸子教練說完拍了拍我的頭，對我小聲說：「天才入選國家隊我還可以理解。可是你，不管怎樣說你最後那一球實在太臭了！不過，無論怎麼樣，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能夠輕易在二米一高的大個子面前灌籃也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種事情我喜歡！好吧，現在你們兩個拿好行李，扭著大屁股跟我走吧。」
吶，我就是這樣鬼使神差地進了國家隊。
事實證明，我不應該為自己的科學家夢無疾而終感到悲哀！
人呀，總應該對生命滿懷希望。滅絕師太的話讓我認識到：上天在拒絕你一個請求的時候，或者他另有更好在安排在後面等著你。同樣，我現在不能成為科學家的事實並不使學校絕望。因為我還有另一個優點——身體長得很高。
提起我長得很高這事，還得從頭說起。從小到大，我也並不見得自己比別人特別高，但自從前面提到的那場大病以後，我就開始一下子躥得比其他孩子高，然後一直穩步地長。而且這過程我一直毫不知情，直到有天我跳起來額頭差點碰上籃板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高了。好笑的是，開始的時候我非常興奮，但是後來我卻開始想自己這麼高會有多麻煩，比如說很難找合適的衣服鞋襪，還有找不到女朋友。同時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孩子一般都比父母高，以後我的孩子比我長得更高怎麼辦？他去哪裡去找合適的房子和女朋友，還有由此而來的其它困難呢？總而言之，很多時候我都會被這種念頭困擾著，唉，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呢？很長時間我都被這煩惱所困擾著，「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看來即使是一個傻瓜也不例外！
忘了告訴你，不像在美國，在中國找一個兩米以上的高個子就像在美國人當中找一位像日本人身材的人一樣難，更何況是二米二以上的大個子。我認為這種亞洲的人種有關，當然這也和當時國家各種情況分不開。現在中國經濟發展上去了，找高個子自然比以前容易得多。
我是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有機會進少年體校那種專門為國家培養體育人才的學校。它們一般不在乎你是不是一個笨蛋或者傻瓜，只要你身體有所特長就行了。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長到一米八那麼高。事情就發生在我十二歲的那年，我剛做完課間操往裡走，一個體型長得很像一顆肉丸的傢伙突然將我抓住。他將發現外星人似地打量我，然後使勁捏我全身的關節和小腿。他的樣子很恐怖，而且還一邊捏一邊說好，讓我想起他可能要將我飽吃一頓。總之，後來他知道我的名字以後才放我走了。呀，我想當時我是嚇壞了，以為是遇到綁匪擄人，結果他們晚上才把我羊圈那兒找出來。
到了第二天，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到那兒的時候，發現昨天那個突然跳出來的傢伙也在那裡。校長問我願不願跟他去體校，我看到這個傢伙嚇得一個勁地搖頭。校長向那傢伙攤開手表示無能為力，那傢伙也只好搓著手嘆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從汽車上跳出來的傢伙是體校負責到各地選拔體育人才的。他原本是希望我能到體校接受籃球運動員的培訓。那跳下來「抓」我的傢伙就是後來的肉丸人教練。因為他身型的確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顆肉丸。
我不能立刻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一事並沒有使肉丸人教練灰心。在以後的二年裡面，每個學期他都會來學校遊說校長和宋大爺讓我參加體校。但是我說過了，我在第一次給他的行為嚇壞了，所以一直只是搖頭。肉丸人教練見我是一個傻瓜，所以一時也拿我沒辦法。
又過了一年，一步涉及中美兩國的朝鮮戰爭打響了。報紙上說我們中國人民志願軍最後贏得了這場戰爭勝利，但是卻死了很多人，志願軍入侵的美軍趕出了朝鮮共和國，也捍衛了中國的邊疆安全。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開始在「打倒美帝國主義」教育下成長。書本上說生活在美國的廣大勞動人民無時無刻不在資本家的剝削下過著貧困、缺衣少食的日子，而我們的責任是把大洋另一邊的受苦受難的無產階級兄弟解救出來。教科書上有許多關於美國不好的東西，戰爭片裡面的美國人總是拍得很壞。中國人很注重出師有名，我們偉大的旗手說我們是正義之師，美國是不義之師。朝鮮離我們很近，中國參與朝鮮戰爭是為了保家衛國。除此之外，我們對這場戰爭知之甚少。我也不知道大洋另一邊的美國群眾是怎麼想的，不過我想也許他們的政府也這樣告訴他們，他們也會像我們看待他們一樣看待我們也不奇怪。吶，你知道在孩子眼裡看電影什麼都以為是真的。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到了第三年（也就是抗美援朝戰爭結束的第二年）肉丸人教練再來學校遊說的時候，我居然點頭同意了。因為他對我說我們將和美帝國主義進行一場籃球賽，而我們正缺少長得像我這樣塊頭的大個子。他告訴我，這不僅僅是一場體育比賽，而且還是世界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較量。唔，這本來是中美兩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場籃球賽，只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沒有什麼人知道。因為這在那時都是國家高度機密。信不信由你！
那時候最受歡迎的是工、農、兵，不像現在，運動員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職業。但是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喜歡籃球，為籃球需要刻苦和集體團結合作。憑著這個原因，籃球運動就興盛起來。籃球運動被看作是另一種團結群眾的宣傳工具。而剛好我高考失敗，於是像其他運動員一樣平時在工廠勞動，每逢節日就到學校操場上打球。儘管運動的水平不怎麼樣，工農兵對籃球的認識也不多，但是他們都達到一個共識：就是一切都為實現最高理想服務。做運動員也變得很純粹，打籃球就是為了讓群眾滿意，要不斷改進，更加刻苦訓練，永不放棄。這聽起來很滑稽，但當你知道他們只是想努力完成別人讓他們做的事情的時候，就應該尊重那時候的人。總之，只要偉大的旗手高興，認為你去打籃球也能夠為現代化事業多作貢獻，我們就會大喊一聲「偉大的旗手萬歲！」，然後就前仆後繼地撲向這偉大的事業。
閑話少說。自從那年大病後，我身體一天天在飛速生長。到我十四、五歲左右，我大概有二米二高吧。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又高又瘦，長得就跟竹竿一樣。有天，我在操場上看兩支來這裡訪問的球隊表演。我看了一會兒，他們當中有人問我：「你這麼高的個子，會打籃球嗎？」我說不會。他們又勸我比賽結束后試一下，我答應了。雖然他們的水平和國際水平差遠了，但那時他們卻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球隊。
等比賽結束了，他們隊里最高的大個子走來教我打籃球。開始，我總是輸。他還耐心教我怎麼打。但是過了一陣，他卻怎麼也不肯再教我了。因為雖然我不懂打籃球，但是我卻比他還要高一個頭，所以亂打亂撞偶爾給他一兩個蓋帽。我想他可能覺得自己面子掛不住了，一點也不想讓我，他只想能夠有機會在我頭上灌一個籃，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是，我又豈是軟蛋呢？
這時候，一個老頭從球場院遠遠走過來（我後來才知道是他們的副教練）。然後，一位好像隊長似的傢伙跑到他跟前指著我對他耳語。我想無非是說些我是個傻瓜之類的屁話吧。接著，我看到那老頭搔搔下巴，說這碼子事非常奇特。不過，他認為我如果能夠繼續奇特下去的話，也許讓我每星期六、日和其他人一起訓練倒不無好處。不管怎樣，我每星期都儘可能打打球，除了一些籃球戰術，我個人球技變得相當不賴，信不信由你。
那個高個子中鋒後來成了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天才。噍，單憑這個名字就足夠把給我起名的老太爺自卑一輩子了。後來我為自己在球場上蓋他的帽道歉，他說了一大堆粗話，不過我聽了半天話了很長時期還是明白他的大意是「不介意」。
也就是這一年，肉丸人教練又來遊說我，而且這次他連籃球隊那副教練也帶上了。一個身穿中山裝的傢伙出現，他身上掛滿了勳章之類的玩意，驟看還以為是開勳章廠的。他面帶笑容地告訴我已經被徵召入隊。而且我們將來很有可能和美國人打球，這可是當時佔世界人口三分之一的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龍頭大哥的一次碰撞。只許勝，不許敗！他說。
這時，校長把我拉到一邊。他勸我如果我有點自知之明的話，就絕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瞎摻和。因為這次遠不是什麼籃球比賽問題。人類可能會因為我這傻瓜的摻和而不小心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吶，抗美援朝的陰霾還未散去，中國在國際上被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層層的經濟封鎖，而躲在台灣的蔣介石不時叫囂著要「###」。看來為了全人類的安全著想，我實在是少開金口為妙。於是，我轉過身對中山服的傢伙搖搖頭。
校長也走過去對中山服的傢伙說：「我真的不明白全國有六萬萬同胞可供你們選擇，你們為什麼偏要找他——一個傻瓜？」那中山服的傢伙說：「你有意見也得保留，一切都得為了更好地實現最高理想服務。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以為其他人又是什麼？他們都是張伯倫嗎？」
聽到這裡，這不由得心猛地往下一沉。這樣下來，這回我要照顧全人類的解放事業了！
唔，從此以後我就和天才在省籃球隊訓練。經常遊說我加入體校的那個肉丸人後來也就成了我們的教練。我稱呼他為肉丸人教練，他居然接受了。我說過儘管我們刻苦訓練，但是籃球運動水平並不怎樣。因為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當然不願意美帝國主義跑來借教我們打球為由毒害中國人的心靈，所以外國的教練是不准許的。當然，除了我們的社會主義老大哥蘇聯。但是他們打球並不如他們搞科技好。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那兒太冷，所以籃球運動無法興盛起來。
他們籃球雖然打得不好，但蘇聯人打籃球打得很努力。他們雖然對籃球所知不多，但每次我們訓練完后，他們都以老大哥的態度給我們提出很多建議。而他們的建議通常是告訴我們要更刻苦訓練、永不放棄。最後他們總是強迫我們和他們大喊：「打倒英美帝國主義！斯大林萬歲！」之類的屁話。雖然我不知道籃球場內的十個人的對拼和他們的斯大林有什麼關係，但他們的確一直在很努力地幫忙。儘管，有時候他們是越幫越忙。
當然，我們和蘇聯老大哥並不總是琴瑟和鳴的。很多時候，蘇聯人的教練、球員老喜歡像他們的領導人的那一套老大哥的家長式的態度對我們。例如每次在打法上出現爭執的時候，他們總會像這樣說：
「不，肯定是你們錯了。我們才是對的。畢竟，我們開始社會主義的時候比你們長。」
直到後來，即使我們說太陽是由東邊升起的，只要他們不高興，他們都會用類似上面的話搪塞過去。那一年我們幹得相當不賴，許多外國媒體都來採訪我們，但他們都會湊上前跟記者談論我們或代表我們說話。我不知道當時中蘇的其它合作領域是不是這樣，也不知道後來中蘇交惡是不是也因於他們對我們的這種態度。我只是覺得這樣很不好，因為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任何人都希望別人尊重他們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沒有人喜歡被人當作是一個小弟弟又或者扯線的木偶看待，更何況是一個有獨立主權的國家。這一點是我思考得出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當時的籃球運動水平怎麼也不能提高可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離和美國帝國主義打球時間越來越近，有些人開始著急了。
我的反應比較遲鈍，屬於後知後覺型的那種人，這點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即使進入省隊，也是應為我僥倖送了天才幾個蓋帽和灌籃。因此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會直奔三秒區等隊友喂球好憑藉身高勾射或蓋帽。但是有一次，在最後一分鐘我送了攻方球員一個蓋帽的時候，一時興奮過度，竟然將球往自己的籃框灌過去。我只記得當時場全一片死靜。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以為大家興奮死了。誰知道，一時間在觀眾席和對方球員那中爆出一陣狂笑聲。和我一隊的天才立刻暴跳如雷，像一隻瘋狗地對我指手劃腳。不用說，我都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多可笑的錯誤！我望了望教練席，發覺肉丸人教練臉色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一樣烏雲密布。即使是傻瓜也知道他此刻絕對不會因為我那愚蠢的舉動而要讚揚我。
結果是因為我在最後關鍵時刻的愚蠢行為，我們以二分之差輸掉了比賽。肉丸人教練因此罰我一個人洗了一天籃球場和停了我的晚餐。第二天，他又吩咐人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他沒有再為昨天的事而生氣，只是問了我是不是除了灌籃以外對籃球一竅不通。例如回防、卡位、搶籃板、戰術等等，他補充問。總之，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我不明白的術語，我只有一直搖頭。因為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籃球應該這樣打的，天才告訴我儘可能地多讓皮球入網我就完成任務。
原來我以為肉丸人教練聽后一定會暴跳如雷，但我錯了。他什麼也沒說，好象他早就預料到我會這樣回答似地點點頭。他吩咐我回去收拾行李並順便叫天才到他這裡來。情況看來他們要將我掃地出門，而且我可能無意中連累天才。因為是他一直負責教我打球和比賽中做我拍檔的。真折是天不遂人願，我的運動員生涯似乎剛開始就要匆匆劃上句號了。
到了下午集訓，我被通知帶上行李到操場集合，天才也收拾行李站在那裡。我完全可以想象待會教練會在眾目睽睽這下這樣宣布：
「阿福，我實在很遺憾地告訴你一件事。由於你在最後一場比賽中的愚蠢行為令球隊輸掉了一場關鍵的比賽，你被球隊開除了。」
一會兒，所有隊員都到齊了。他們大概知道我和天才都要走了，趁教練沒有來向我們這兩個可憐蟲一一作別。
「阿福，別傷心。你一直打得非常好！你知道，在我們心中你永遠是那麼令人出奇不意的！」
「阿福，祝你好運！」
他們說。
還是有生以來，我首次強烈地感到了一種依依惜別之情。那種感覺很奇怪，就是那種知道自己不能和喜愛的東西在一起的頓悟的懊悔。但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一會兒，肉丸人教練也來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也收拾好行李，莫非連教練也因為我而被球隊掃地出門？想到這裡我負罪感有增無減。吶，蒼天憐憫！
教練先和其他隊員一一惜別，然後他才控制住情緒轉達過身來對大家說：
「大家都看到，我要走了。我、天才和阿福都要離開這個隊伍了。但即使如此，我還要告訴你們，我們這一年過得相當不錯。當然，如果最後一場決賽，我們贏了那會更好……」
我聽到這裡不由得慚愧地低下了頭，很明顯我們輸了球全因為我的過失。我偷偷看了一眼肉丸子教練，他這時也緊盯住我。我心裡暗叫：這次完了，我成為了球隊的千古罪人。
「但是」，他回過頭把我和天才拉到身邊，「雖然我們輸掉了比賽，但是卻贏得了國家體委的青睞。因為從來沒有一支省級青年隊能和國家隊打球將比分拉得如此之近。我們是歷屆青年隊里最好的。」
一時間，掌聲雷動。我和天才一時間目瞪口呆地你望我，我望你。畢竟，事情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但是，肉丸人教練接下去說的話更叫人高興得噴屁。
「也因為這原因，」他說，「國家體委決定將我調任為國家隊主教練。而天才和阿福也因為最後時刻的驚人表現被徵召入隊。」
呃，我想當時在場的人驚訝的表情絕不比我少。肉丸子教練說完拍了拍我的頭，對我小聲說：「天才入選國家隊我還可以理解。可是你，不管怎樣說你最後那一球實在太臭了！不過，無論怎麼樣，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能夠輕易在二米一高的大個子面前灌籃也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種事情我喜歡！好吧，現在你們兩個拿好行李，扭著大屁股跟我走吧。」
吶，我就是這樣鬼使神差地進了國家隊。
事實證明，我不應該為自己的科學家夢無疾而終感到悲哀！
人呀，總應該對生命滿懷希望。滅絕師太的話讓我認識到：上天在拒絕你一個請求的時候，或者他另有更好在安排在後面等著你。同樣，我現在不能成為科學家的事實並不使學校絕望。因為我還有另一個優點——身體長得很高。
提起我長得很高這事，還得從頭說起。從小到大，我也並不見得自己比別人特別高，但自從前面提到的那場大病以後，我就開始一下子躥得比其他孩子高，然後一直穩步地長。而且這過程我一直毫不知情，直到有天我跳起來額頭差點碰上籃板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高了。好笑的是，開始的時候我非常興奮，但是後來我卻開始想自己這麼高會有多麻煩，比如說很難找合適的衣服鞋襪，還有找不到女朋友。同時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孩子一般都比父母高，以後我的孩子比我長得更高怎麼辦？他去哪裡去找合適的房子和女朋友，還有由此而來的其它困難呢？總而言之，很多時候我都會被這種念頭困擾著，唉，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呢？很長時間我都被這煩惱所困擾著，「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看來即使是一個傻瓜也不例外！
忘了告訴你，不像在美國，在中國找一個兩米以上的高個子就像在美國人當中找一位像日本人身材的人一樣難，更何況是二米二以上的大個子。我認為這種亞洲的人種有關，當然這也和當時國家各種情況分不開。現在中國經濟發展上去了，找高個子自然比以前容易得多。
我是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有機會進少年體校那種專門為國家培養體育人才的學校。它們一般不在乎你是不是一個笨蛋或者傻瓜，只要你身體有所特長就行了。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長到一米八那麼高。事情就發生在我十二歲的那年，我剛做完課間操往裡走，一個體型長得很像一顆肉丸的傢伙突然將我抓住。他將發現外星人似地打量我，然後使勁捏我全身的關節和小腿。他的樣子很恐怖，而且還一邊捏一邊說好，讓我想起他可能要將我飽吃一頓。總之，後來他知道我的名字以後才放我走了。呀，我想當時我是嚇壞了，以為是遇到綁匪擄人，結果他們晚上才把我羊圈那兒找出來。
到了第二天，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到那兒的時候，發現昨天那個突然跳出來的傢伙也在那裡。校長問我願不願跟他去體校，我看到這個傢伙嚇得一個勁地搖頭。校長向那傢伙攤開手表示無能為力，那傢伙也只好搓著手嘆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從汽車上跳出來的傢伙是體校負責到各地選拔體育人才的。他原本是希望我能到體校接受籃球運動員的培訓。那跳下來「抓」我的傢伙就是後來的肉丸人教練。因為他身型的確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顆肉丸。
我不能立刻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一事並沒有使肉丸人教練灰心。在以後的二年裡面，每個學期他都會來學校遊說校長和宋大爺讓我參加體校。但是我說過了，我在第一次給他的行為嚇壞了，所以一直只是搖頭。肉丸人教練見我是一個傻瓜，所以一時也拿我沒辦法。
又過了一年，一步涉及中美兩國的朝鮮戰爭打響了。報紙上說我們中國人民志願軍最後贏得了這場戰爭勝利，但是卻死了很多人，志願軍入侵的美軍趕出了朝鮮共和國，也捍衛了中國的邊疆安全。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開始在「打倒美帝國主義」教育下成長。書本上說生活在美國的廣大勞動人民無時無刻不在資本家的剝削下過著貧困、缺衣少食的日子，而我們的責任是把大洋另一邊的受苦受難的無產階級兄弟解救出來。教科書上有許多關於美國不好的東西，戰爭片裡面的美國人總是拍得很壞。中國人很注重出師有名，我們偉大的旗手說我們是正義之師，美國是不義之師。朝鮮離我們很近，中國參與朝鮮戰爭是為了保家衛國。除此之外，我們對這場戰爭知之甚少。我也不知道大洋另一邊的美國群眾是怎麼想的，不過我想也許他們的政府也這樣告訴他們，他們也會像我們看待他們一樣看待我們也不奇怪。吶，你知道在孩子眼裡看電影什麼都以為是真的。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到了第三年（也就是抗美援朝戰爭結束的第二年）肉丸人教練再來學校遊說的時候，我居然點頭同意了。因為他對我說我們將和美帝國主義進行一場籃球賽，而我們正缺少長得像我這樣塊頭的大個子。他告訴我，這不僅僅是一場體育比賽，而且還是世界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較量。唔，這本來是中美兩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場籃球賽，只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沒有什麼人知道。因為這在那時都是國家高度機密。信不信由你！
那時候最受歡迎的是工、農、兵，不像現在，運動員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職業。但是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喜歡籃球，為籃球需要刻苦和集體團結合作。憑著這個原因，籃球運動就興盛起來。籃球運動被看作是另一種團結群眾的宣傳工具。而剛好我高考失敗，於是像其他運動員一樣平時在工廠勞動，每逢節日就到學校操場上打球。儘管運動的水平不怎麼樣，工農兵對籃球的認識也不多，但是他們都達到一個共識：就是一切都為實現最高理想服務。做運動員也變得很純粹，打籃球就是為了讓群眾滿意，要不斷改進，更加刻苦訓練，永不放棄。這聽起來很滑稽，但當你知道他們只是想努力完成別人讓他們做的事情的時候，就應該尊重那時候的人。總之，只要偉大的旗手高興，認為你去打籃球也能夠為現代化事業多作貢獻，我們就會大喊一聲「偉大的旗手萬歲！」，然後就前仆後繼地撲向這偉大的事業。
閑話少說。自從那年大病後，我身體一天天在飛速生長。到我十四、五歲左右，我大概有二米二高吧。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又高又瘦，長得就跟竹竿一樣。有天，我在操場上看兩支來這裡訪問的球隊表演。我看了一會兒，他們當中有人問我：「你這麼高的個子，會打籃球嗎？」我說不會。他們又勸我比賽結束后試一下，我答應了。雖然他們的水平和國際水平差遠了，但那時他們卻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球隊。
等比賽結束了，他們隊里最高的大個子走來教我打籃球。開始，我總是輸。他還耐心教我怎麼打。但是過了一陣，他卻怎麼也不肯再教我了。因為雖然我不懂打籃球，但是我卻比他還要高一個頭，所以亂打亂撞偶爾給他一兩個蓋帽。我想他可能覺得自己面子掛不住了，一點也不想讓我，他只想能夠有機會在我頭上灌一個籃，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是，我又豈是軟蛋呢？
這時候，一個老頭從球場院遠遠走過來（我後來才知道是他們的副教練）。然後，一位好像隊長似的傢伙跑到他跟前指著我對他耳語。我想無非是說些我是個傻瓜之類的屁話吧。接著，我看到那老頭搔搔下巴，說這碼子事非常奇特。不過，他認為我如果能夠繼續奇特下去的話，也許讓我每星期六、日和其他人一起訓練倒不無好處。不管怎樣，我每星期都儘可能打打球，除了一些籃球戰術，我個人球技變得相當不賴，信不信由你。
那個高個子中鋒後來成了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天才。噍，單憑這個名字就足夠把給我起名的老太爺自卑一輩子了。後來我為自己在球場上蓋他的帽道歉，他說了一大堆粗話，不過我聽了半天話了很長時期還是明白他的大意是「不介意」。
也就是這一年，肉丸人教練又來遊說我，而且這次他連籃球隊那副教練也帶上了。一個身穿中山裝的傢伙出現，他身上掛滿了勳章之類的玩意，驟看還以為是開勳章廠的。他面帶笑容地告訴我已經被徵召入隊。而且我們將來很有可能和美國人打球，這可是當時佔世界人口三分之一的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龍頭大哥的一次碰撞。只許勝，不許敗！他說。
這時，校長把我拉到一邊。他勸我如果我有點自知之明的話，就絕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瞎摻和。因為這次遠不是什麼籃球比賽問題。人類可能會因為我這傻瓜的摻和而不小心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吶，抗美援朝的陰霾還未散去，中國在國際上被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層層的經濟封鎖，而躲在台灣的蔣介石不時叫囂著要「###」。看來為了全人類的安全著想，我實在是少開金口為妙。於是，我轉過身對中山服的傢伙搖搖頭。
校長也走過去對中山服的傢伙說：「我真的不明白全國有六萬萬同胞可供你們選擇，你們為什麼偏要找他——一個傻瓜？」那中山服的傢伙說：「你有意見也得保留，一切都得為了更好地實現最高理想服務。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以為其他人又是什麼？他們都是張伯倫嗎？」
聽到這裡，這不由得心猛地往下一沉。這樣下來，這回我要照顧全人類的解放事業了！
唔，從此以後我就和天才在省籃球隊訓練。經常遊說我加入體校的那個肉丸人後來也就成了我們的教練。我稱呼他為肉丸人教練，他居然接受了。我說過儘管我們刻苦訓練，但是籃球運動水平並不怎樣。因為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當然不願意美帝國主義跑來借教我們打球為由毒害中國人的心靈，所以外國的教練是不准許的。當然，除了我們的社會主義老大哥蘇聯。但是他們打球並不如他們搞科技好。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那兒太冷，所以籃球運動無法興盛起來。
他們籃球雖然打得不好，但蘇聯人打籃球打得很努力。他們雖然對籃球所知不多，但每次我們訓練完后，他們都以老大哥的態度給我們提出很多建議。而他們的建議通常是告訴我們要更刻苦訓練、永不放棄。最後他們總是強迫我們和他們大喊：「打倒英美帝國主義！斯大林萬歲！」之類的屁話。雖然我不知道籃球場內的十個人的對拼和他們的斯大林有什麼關係，但他們的確一直在很努力地幫忙。儘管，有時候他們是越幫越忙。
當然，我們和蘇聯老大哥並不總是琴瑟和鳴的。很多時候，蘇聯人的教練、球員老喜歡像他們的領導人的那一套老大哥的家長式的態度對我們。例如每次在打法上出現爭執的時候，他們總會像這樣說：
「不，肯定是你們錯了。我們才是對的。畢竟，我們開始社會主義的時候比你們長。」
直到後來，即使我們說太陽是由東邊升起的，只要他們不高興，他們都會用類似上面的話搪塞過去。那一年我們幹得相當不賴，許多外國媒體都來採訪我們，但他們都會湊上前跟記者談論我們或代表我們說話。我不知道當時中蘇的其它合作領域是不是這樣，也不知道後來中蘇交惡是不是也因於他們對我們的這種態度。我只是覺得這樣很不好，因為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任何人都希望別人尊重他們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沒有人喜歡被人當作是一個小弟弟又或者扯線的木偶看待，更何況是一個有獨立主權的國家。這一點是我思考得出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當時的籃球運動水平怎麼也不能提高可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離和美國帝國主義打球時間越來越近，有些人開始著急了。
我的反應比較遲鈍，屬於後知後覺型的那種人，這點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即使進入省隊，也是應為我僥倖送了天才幾個蓋帽和灌籃。因此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會直奔三秒區等隊友喂球好憑藉身高勾射或蓋帽。但是有一次，在最後一分鐘我送了攻方球員一個蓋帽的時候，一時興奮過度，竟然將球往自己的籃框灌過去。我只記得當時場全一片死靜。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以為大家興奮死了。誰知道，一時間在觀眾席和對方球員那中爆出一陣狂笑聲。和我一隊的天才立刻暴跳如雷，像一隻瘋狗地對我指手劃腳。不用說，我都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多可笑的錯誤！我望了望教練席，發覺肉丸人教練臉色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一樣烏雲密布。即使是傻瓜也知道他此刻絕對不會因為我那愚蠢的舉動而要讚揚我。
結果是因為我在最後關鍵時刻的愚蠢行為，我們以二分之差輸掉了比賽。肉丸人教練因此罰我一個人洗了一天籃球場和停了我的晚餐。第二天，他又吩咐人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他沒有再為昨天的事而生氣，只是問了我是不是除了灌籃以外對籃球一竅不通。例如回防、卡位、搶籃板、戰術等等，他補充問。總之，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我不明白的術語，我只有一直搖頭。因為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籃球應該這樣打的，天才告訴我儘可能地多讓皮球入網我就完成任務。
原來我以為肉丸人教練聽后一定會暴跳如雷，但我錯了。他什麼也沒說，好象他早就預料到我會這樣回答似地點點頭。他吩咐我回去收拾行李並順便叫天才到他這裡來。情況看來他們要將我掃地出門，而且我可能無意中連累天才。因為是他一直負責教我打球和比賽中做我拍檔的。真折是天不遂人願，我的運動員生涯似乎剛開始就要匆匆劃上句號了。
到了下午集訓，我被通知帶上行李到操場集合，天才也收拾行李站在那裡。我完全可以想象待會教練會在眾目睽睽這下這樣宣布：
「阿福，我實在很遺憾地告訴你一件事。由於你在最後一場比賽中的愚蠢行為令球隊輸掉了一場關鍵的比賽，你被球隊開除了。」
一會兒，所有隊員都到齊了。他們大概知道我和天才都要走了，趁教練沒有來向我們這兩個可憐蟲一一作別。
「阿福，別傷心。你一直打得非常好！你知道，在我們心中你永遠是那麼令人出奇不意的！」
「阿福，祝你好運！」
他們說。
還是有生以來，我首次強烈地感到了一種依依惜別之情。那種感覺很奇怪，就是那種知道自己不能和喜愛的東西在一起的頓悟的懊悔。但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一會兒，肉丸人教練也來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也收拾好行李，莫非連教練也因為我而被球隊掃地出門？想到這裡我負罪感有增無減。吶，蒼天憐憫！
教練先和其他隊員一一惜別，然後他才控制住情緒轉達過身來對大家說：
「大家都看到，我要走了。我、天才和阿福都要離開這個隊伍了。但即使如此，我還要告訴你們，我們這一年過得相當不錯。當然，如果最後一場決賽，我們贏了那會更好……」
我聽到這裡不由得慚愧地低下了頭，很明顯我們輸了球全因為我的過失。我偷偷看了一眼肉丸子教練，他這時也緊盯住我。我心裡暗叫：這次完了，我成為了球隊的千古罪人。
「但是」，他回過頭把我和天才拉到身邊，「雖然我們輸掉了比賽，但是卻贏得了國家體委的青睞。因為從來沒有一支省級青年隊能和國家隊打球將比分拉得如此之近。我們是歷屆青年隊里最好的。」
一時間，掌聲雷動。我和天才一時間目瞪口呆地你望我，我望你。畢竟，事情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但是，肉丸人教練接下去說的話更叫人高興得噴屁。
「也因為這原因，」他說，「國家體委決定將我調任為國家隊主教練。而天才和阿福也因為最後時刻的驚人表現被徵召入隊。」
呃，我想當時在場的人驚訝的表情絕不比我少。肉丸子教練說完拍了拍我的頭，對我小聲說：「天才入選國家隊我還可以理解。可是你，不管怎樣說你最後那一球實在太臭了！不過，無論怎麼樣，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能夠輕易在二米一高的大個子面前灌籃也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種事情我喜歡！好吧，現在你們兩個拿好行李，扭著大屁股跟我走吧。」
吶，我就是這樣鬼使神差地進了國家隊。
事實證明，我不應該為自己的科學家夢無疾而終感到悲哀！
人呀，總應該對生命滿懷希望。滅絕師太的話讓我認識到：上天在拒絕你一個請求的時候，或者他另有更好在安排在後面等著你。同樣，我現在不能成為科學家的事實並不使學校絕望。因為我還有另一個優點——身體長得很高。
提起我長得很高這事，還得從頭說起。從小到大，我也並不見得自己比別人特別高，但自從前面提到的那場大病以後，我就開始一下子躥得比其他孩子高，然後一直穩步地長。而且這過程我一直毫不知情，直到有天我跳起來額頭差點碰上籃板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高了。好笑的是，開始的時候我非常興奮，但是後來我卻開始想自己這麼高會有多麻煩，比如說很難找合適的衣服鞋襪，還有找不到女朋友。同時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孩子一般都比父母高，以後我的孩子比我長得更高怎麼辦？他去哪裡去找合適的房子和女朋友，還有由此而來的其它困難呢？總而言之，很多時候我都會被這種念頭困擾著，唉，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呢？很長時間我都被這煩惱所困擾著，「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看來即使是一個傻瓜也不例外！
忘了告訴你，不像在美國，在中國找一個兩米以上的高個子就像在美國人當中找一位像日本人身材的人一樣難，更何況是二米二以上的大個子。我認為這種亞洲的人種有關，當然這也和當時國家各種情況分不開。現在中國經濟發展上去了，找高個子自然比以前容易得多。
我是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有機會進少年體校那種專門為國家培養體育人才的學校。它們一般不在乎你是不是一個笨蛋或者傻瓜，只要你身體有所特長就行了。我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長到一米八那麼高。事情就發生在我十二歲的那年，我剛做完課間操往裡走，一個體型長得很像一顆肉丸的傢伙突然將我抓住。他將發現外星人似地打量我，然後使勁捏我全身的關節和小腿。他的樣子很恐怖，而且還一邊捏一邊說好，讓我想起他可能要將我飽吃一頓。總之，後來他知道我的名字以後才放我走了。呀，我想當時我是嚇壞了，以為是遇到綁匪擄人，結果他們晚上才把我羊圈那兒找出來。
到了第二天，校長把我叫到辦公室。我到那兒的時候，發現昨天那個突然跳出來的傢伙也在那裡。校長問我願不願跟他去體校，我看到這個傢伙嚇得一個勁地搖頭。校長向那傢伙攤開手表示無能為力，那傢伙也只好搓著手嘆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從汽車上跳出來的傢伙是體校負責到各地選拔體育人才的。他原本是希望我能到體校接受籃球運動員的培訓。那跳下來「抓」我的傢伙就是後來的肉丸人教練。因為他身型的確很容易令人聯想到一顆肉丸。
我不能立刻成為一名籃球運動員一事並沒有使肉丸人教練灰心。在以後的二年裡面，每個學期他都會來學校遊說校長和宋大爺讓我參加體校。但是我說過了，我在第一次給他的行為嚇壞了，所以一直只是搖頭。肉丸人教練見我是一個傻瓜，所以一時也拿我沒辦法。
又過了一年，一步涉及中美兩國的朝鮮戰爭打響了。報紙上說我們中國人民志願軍最後贏得了這場戰爭勝利，但是卻死了很多人，志願軍入侵的美軍趕出了朝鮮共和國，也捍衛了中國的邊疆安全。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們開始在「打倒美帝國主義」教育下成長。書本上說生活在美國的廣大勞動人民無時無刻不在資本家的剝削下過著貧困、缺衣少食的日子，而我們的責任是把大洋另一邊的受苦受難的無產階級兄弟解救出來。教科書上有許多關於美國不好的東西，戰爭片裡面的美國人總是拍得很壞。中國人很注重出師有名，我們偉大的旗手說我們是正義之師，美國是不義之師。朝鮮離我們很近，中國參與朝鮮戰爭是為了保家衛國。除此之外，我們對這場戰爭知之甚少。我也不知道大洋另一邊的美國群眾是怎麼想的，不過我想也許他們的政府也這樣告訴他們，他們也會像我們看待他們一樣看待我們也不奇怪。吶，你知道在孩子眼裡看電影什麼都以為是真的。
也許因為這個原因，到了第三年（也就是抗美援朝戰爭結束的第二年）肉丸人教練再來學校遊說的時候，我居然點頭同意了。因為他對我說我們將和美帝國主義進行一場籃球賽，而我們正缺少長得像我這樣塊頭的大個子。他告訴我，這不僅僅是一場體育比賽，而且還是世界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陣營的較量。唔，這本來是中美兩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場籃球賽，只是後來由於種種原因沒有什麼人知道。因為這在那時都是國家高度機密。信不信由你！
那時候最受歡迎的是工、農、兵，不像現在，運動員被認為是無足輕重的職業。但是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喜歡籃球，為籃球需要刻苦和集體團結合作。憑著這個原因，籃球運動就興盛起來。籃球運動被看作是另一種團結群眾的宣傳工具。而剛好我高考失敗，於是像其他運動員一樣平時在工廠勞動，每逢節日就到學校操場上打球。儘管運動的水平不怎麼樣，工農兵對籃球的認識也不多，但是他們都達到一個共識：就是一切都為實現最高理想服務。做運動員也變得很純粹，打籃球就是為了讓群眾滿意，要不斷改進，更加刻苦訓練，永不放棄。這聽起來很滑稽，但當你知道他們只是想努力完成別人讓他們做的事情的時候，就應該尊重那時候的人。總之，只要偉大的旗手高興，認為你去打籃球也能夠為現代化事業多作貢獻，我們就會大喊一聲「偉大的旗手萬歲！」，然後就前仆後繼地撲向這偉大的事業。
閑話少說。自從那年大病後，我身體一天天在飛速生長。到我十四、五歲左右，我大概有二米二高吧。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又高又瘦，長得就跟竹竿一樣。有天，我在操場上看兩支來這裡訪問的球隊表演。我看了一會兒，他們當中有人問我：「你這麼高的個子，會打籃球嗎？」我說不會。他們又勸我比賽結束后試一下，我答應了。雖然他們的水平和國際水平差遠了，但那時他們卻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球隊。
等比賽結束了，他們隊里最高的大個子走來教我打籃球。開始，我總是輸。他還耐心教我怎麼打。但是過了一陣，他卻怎麼也不肯再教我了。因為雖然我不懂打籃球，但是我卻比他還要高一個頭，所以亂打亂撞偶爾給他一兩個蓋帽。我想他可能覺得自己面子掛不住了，一點也不想讓我，他只想能夠有機會在我頭上灌一個籃，他就心滿意足了。但是，我又豈是軟蛋呢？
這時候，一個老頭從球場院遠遠走過來（我後來才知道是他們的副教練）。然後，一位好像隊長似的傢伙跑到他跟前指著我對他耳語。我想無非是說些我是個傻瓜之類的屁話吧。接著，我看到那老頭搔搔下巴，說這碼子事非常奇特。不過，他認為我如果能夠繼續奇特下去的話，也許讓我每星期六、日和其他人一起訓練倒不無好處。不管怎樣，我每星期都儘可能打打球，除了一些籃球戰術，我個人球技變得相當不賴，信不信由你。
那個高個子中鋒後來成了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天才。噍，單憑這個名字就足夠把給我起名的老太爺自卑一輩子了。後來我為自己在球場上蓋他的帽道歉，他說了一大堆粗話，不過我聽了半天話了很長時期還是明白他的大意是「不介意」。
也就是這一年，肉丸人教練又來遊說我，而且這次他連籃球隊那副教練也帶上了。一個身穿中山裝的傢伙出現，他身上掛滿了勳章之類的玩意，驟看還以為是開勳章廠的。他面帶笑容地告訴我已經被徵召入隊。而且我們將來很有可能和美國人打球，這可是當時佔世界人口三分之一的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龍頭大哥的一次碰撞。只許勝，不許敗！他說。
這時，校長把我拉到一邊。他勸我如果我有點自知之明的話，就絕不會在這件事情上瞎摻和。因為這次遠不是什麼籃球比賽問題。人類可能會因為我這傻瓜的摻和而不小心捲入第三次世界大戰中。吶，抗美援朝的陰霾還未散去，中國在國際上被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層層的經濟封鎖，而躲在台灣的蔣介石不時叫囂著要「###」。看來為了全人類的安全著想，我實在是少開金口為妙。於是，我轉過身對中山服的傢伙搖搖頭。
校長也走過去對中山服的傢伙說：「我真的不明白全國有六萬萬同胞可供你們選擇，你們為什麼偏要找他——一個傻瓜？」那中山服的傢伙說：「你有意見也得保留，一切都得為了更好地實現最高理想服務。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以為其他人又是什麼？他們都是張伯倫嗎？」
聽到這裡，這不由得心猛地往下一沉。這樣下來，這回我要照顧全人類的解放事業了！
唔，從此以後我就和天才在省籃球隊訓練。經常遊說我加入體校的那個肉丸人後來也就成了我們的教練。我稱呼他為肉丸人教練，他居然接受了。我說過儘管我們刻苦訓練，但是籃球運動水平並不怎樣。因為偉大的旗手他老人家當然不願意美帝國主義跑來借教我們打球為由毒害中國人的心靈，所以外國的教練是不准許的。當然，除了我們的社會主義老大哥蘇聯。但是他們打球並不如他們搞科技好。我想這可能是因為他們那兒太冷，所以籃球運動無法興盛起來。
他們籃球雖然打得不好，但蘇聯人打籃球打得很努力。他們雖然對籃球所知不多，但每次我們訓練完后，他們都以老大哥的態度給我們提出很多建議。而他們的建議通常是告訴我們要更刻苦訓練、永不放棄。最後他們總是強迫我們和他們大喊：「打倒英美帝國主義！斯大林萬歲！」之類的屁話。雖然我不知道籃球場內的十個人的對拼和他們的斯大林有什麼關係，但他們的確一直在很努力地幫忙。儘管，有時候他們是越幫越忙。
當然，我們和蘇聯老大哥並不總是琴瑟和鳴的。很多時候，蘇聯人的教練、球員老喜歡像他們的領導人的那一套老大哥的家長式的態度對我們。例如每次在打法上出現爭執的時候，他們總會像這樣說：
「不，肯定是你們錯了。我們才是對的。畢竟，我們開始社會主義的時候比你們長。」
直到後來，即使我們說太陽是由東邊升起的，只要他們不高興，他們都會用類似上面的話搪塞過去。那一年我們幹得相當不賴，許多外國媒體都來採訪我們，但他們都會湊上前跟記者談論我們或代表我們說話。我不知道當時中蘇的其它合作領域是不是這樣，也不知道後來中蘇交惡是不是也因於他們對我們的這種態度。我只是覺得這樣很不好，因為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任何人都希望別人尊重他們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沒有人喜歡被人當作是一個小弟弟又或者扯線的木偶看待，更何況是一個有獨立主權的國家。這一點是我思考得出的。
不管怎麼說，我們當時的籃球運動水平怎麼也不能提高可是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離和美國帝國主義打球時間越來越近，有些人開始著急了。
我的反應比較遲鈍，屬於後知後覺型的那種人，這點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即使進入省隊，也是應為我僥倖送了天才幾個蓋帽和灌籃。因此剛開始的時候，我只會直奔三秒區等隊友喂球好憑藉身高勾射或蓋帽。但是有一次，在最後一分鐘我送了攻方球員一個蓋帽的時候，一時興奮過度，竟然將球往自己的籃框灌過去。我只記得當時場全一片死靜。我還沒有清醒過來，以為大家興奮死了。誰知道，一時間在觀眾席和對方球員那中爆出一陣狂笑聲。和我一隊的天才立刻暴跳如雷，像一隻瘋狗地對我指手劃腳。不用說，我都知道自己犯下了一個多可笑的錯誤！我望了望教練席，發覺肉丸人教練臉色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一樣烏雲密布。即使是傻瓜也知道他此刻絕對不會因為我那愚蠢的舉動而要讚揚我。
結果是因為我在最後關鍵時刻的愚蠢行為，我們以二分之差輸掉了比賽。肉丸人教練因此罰我一個人洗了一天籃球場和停了我的晚餐。第二天，他又吩咐人把我帶到他的辦公室。他沒有再為昨天的事而生氣，只是問了我是不是除了灌籃以外對籃球一竅不通。例如回防、卡位、搶籃板、戰術等等，他補充問。總之，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我不明白的術語，我只有一直搖頭。因為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籃球應該這樣打的，天才告訴我儘可能地多讓皮球入網我就完成任務。
原來我以為肉丸人教練聽后一定會暴跳如雷，但我錯了。他什麼也沒說，好象他早就預料到我會這樣回答似地點點頭。他吩咐我回去收拾行李並順便叫天才到他這裡來。情況看來他們要將我掃地出門，而且我可能無意中連累天才。因為是他一直負責教我打球和比賽中做我拍檔的。真折是天不遂人願，我的運動員生涯似乎剛開始就要匆匆劃上句號了。
到了下午集訓，我被通知帶上行李到操場集合，天才也收拾行李站在那裡。我完全可以想象待會教練會在眾目睽睽這下這樣宣布：
「阿福，我實在很遺憾地告訴你一件事。由於你在最後一場比賽中的愚蠢行為令球隊輸掉了一場關鍵的比賽，你被球隊開除了。」
一會兒，所有隊員都到齊了。他們大概知道我和天才都要走了，趁教練沒有來向我們這兩個可憐蟲一一作別。
「阿福，別傷心。你一直打得非常好！你知道，在我們心中你永遠是那麼令人出奇不意的！」
「阿福，祝你好運！」
他們說。
還是有生以來，我首次強烈地感到了一種依依惜別之情。那種感覺很奇怪，就是那種知道自己不能和喜愛的東西在一起的頓悟的懊悔。但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一會兒，肉丸人教練也來了。令人奇怪的是他也收拾好行李，莫非連教練也因為我而被球隊掃地出門？想到這裡我負罪感有增無減。吶，蒼天憐憫！
教練先和其他隊員一一惜別，然後他才控制住情緒轉達過身來對大家說：
「大家都看到，我要走了。我、天才和阿福都要離開這個隊伍了。但即使如此，我還要告訴你們，我們這一年過得相當不錯。當然，如果最後一場決賽，我們贏了那會更好……」
我聽到這裡不由得慚愧地低下了頭，很明顯我們輸了球全因為我的過失。我偷偷看了一眼肉丸子教練，他這時也緊盯住我。我心裡暗叫：這次完了，我成為了球隊的千古罪人。
「但是」，他回過頭把我和天才拉到身邊，「雖然我們輸掉了比賽，但是卻贏得了國家體委的青睞。因為從來沒有一支省級青年隊能和國家隊打球將比分拉得如此之近。我們是歷屆青年隊里最好的。」
一時間，掌聲雷動。我和天才一時間目瞪口呆地你望我，我望你。畢竟，事情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但是，肉丸人教練接下去說的話更叫人高興得噴屁。
「也因為這原因，」他說，「國家體委決定將我調任為國家隊主教練。而天才和阿福也因為最後時刻的驚人表現被徵召入隊。」
呃，我想當時在場的人驚訝的表情絕不比我少。肉丸子教練說完拍了拍我的頭，對我小聲說：「天才入選國家隊我還可以理解。可是你，不管怎樣說你最後那一球實在太臭了！不過，無論怎麼樣，一個十四歲的小孩能夠輕易在二米一高的大個子面前灌籃也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種事情我喜歡！好吧，現在你們兩個拿好行李，扭著大屁股跟我走吧。」
吶，我就是這樣鬼使神差地進了國家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