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杯茶燙今生
「回皇後娘娘——」如嫿磕頭道,「是奴婢沒有照顧好淑女,奴婢有失,請皇後娘娘責罰。」
我鬆了口氣。張皇后好生沒趣,睨了她一眼,閑閑地說:「沒用的東西是該罰,本宮就賞你『一井天』吧。小宋子——」
頭皮一麻,所謂「一井天」,就是將一個密封的大牛皮紙袋,從受刑者頭頂套下去,然後緊收袋口,使人活活窒息而死。因牛皮紙袋的樣子很像是一口井,罩下之時,受刑之人猶如井中望天,是為「一井天」。
想我已是百般退讓,張皇后要看我笑話,我便讓她看,可她為何還要趕盡殺絕,連個喘息的空隙都不肯給我?
香選侍今天這一鬧,激得張皇后頓起殺心,她礙於香婷竹受寵,不想立惹弘治不悅,就抓了個緣由拿無辜的如嫿開刀。唉,都是我連累了她!
「啟稟皇後娘娘,確是妾身自己不小心,實與他人——」皇后斜眼一瞟,我只得生生咽下了接下來的話。
「放肆!」一聲呵斥,那聲音稚嫩得很,又有些耳熟,一瞧竟是那個被灧兒扇了一耳光的宮女。只見她頤指氣使,「顧淑女帶著手傷來拜見皇後娘娘已是失儀,可知該當何罪?」
「碧——落——」張皇后喚了她一聲,她才住了口。
我暗暗咬牙,張皇后專寵得勢,只要她願意,無論我怎麼做,皆是錯。在這宮中若沒有聖寵,真是連一隻螻蟻也不如。
「謝皇後娘娘恩典。」如嫿急忙顫聲叩謝,她的身子抖得那樣厲害。我的心,痛如刀割。
叩謝完,她又轉身向我,「淑女,奴婢無福侍候您了,在此拜別。請淑女保重。」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驚懼,盡在她的眼中,她死死地盯著我,就這樣磕下頭去。她要我為她報仇。
「娘娘——」小宋子已捧了紙袋送來。
「你起來吧。」張皇后嘲我一呶嘴,「你的宮人就由你自己管教吧。」
她好歹毒,竟要我親手殺死一個用生命保護我的人!我如何下得了手,如嫿是我在這宮裡最親最近的人。若知道得罪皇後會讓一個無辜的人妄送性命,我是否還會幫助灧兒逃脫她的命運?若一切可以重來,我是否還會願意進宮?
小宋子不容我遲疑,將我架了起來,把牛皮紙袋硬塞到我手中,獰笑道:「皇後娘娘可看著您呢。」今日已經是第二次了,我被迫接住我不想接的東西。
「淑女動手吧,如嫿不怕了。」如嫿的眼神清澈透明,像一汪泉水。我明白的,既然難逃一死,她寧願送她上路的人是我。
「如嫿,我——」我手握著紙袋,真想眼前一黑,作勢暈過去。我顧千尋雖是為報仇而來,可我不傷無害之人,我的手只沾仇人的血!
我拿眼去瞅余淑妃,她淡然得很,不僅沒有絲毫助我之意還示意陳妃勿動,她需要的是一顆聰明的棋子,而不是一個連自己宮人都保護不了的廢物。要救如嫿,只能靠自己。急中生智,就在轉念之間我有了主意。
「如嫿,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休要怪我。」說著,便把牛皮紙袋套到了她的頭上,小宋子怕她掙扎,早命了兩個小太監把她兩條手臂死死鎖住。我一咬牙,把袋口收緊。紙袋一鼓一凹,動得激烈,看得眾人心驚肉跳。
我瞥見站在宮嬪後面的孔德音,她奸笑著,令人噁心。我立即向皇后道:「稟皇後娘娘,這宮婢今日還衝撞了孔昭儀,斷不能這麼便宜了她,妾身想再施一罰,請皇後娘娘恩許。」
張皇后只以為我是見風使舵,得意地瞅了余淑妃一眼,欣然應許。眾妃嬪睜大眼睛,要看我如何討好張氏。
「該死的宮婢,孔昭儀何等尊貴,也是你能頂撞的?和妃娘娘仁慈不罰你,我卻不能輕縱了你!」說完,掄圓了胳膊狠狠一巴掌甩了過去,我在指上用了全力,務求把牛皮紙袋撕破,只聽哧啦一聲,紙袋撕開幾道口子。
如嫿得了空氣,撿回一條命,立即磕頭謝皇后厚恩。皇后吃了啞巴虧,怒不可遏。碧落立即罵道:「大膽淑女,竟敢忤逆皇後娘娘!」
「這裡輪得到你說話嗎?」余淑妃冷喝一聲,碧落立即低下頭去。
「怎麼,余淑妃是在教訓本宮的宮人嗎?」張皇后即將矛頭對準了她。
「娘娘言重,月溶不敢。」余淑妃從容起身,「今日時辰也不早了,月溶協理六宮,事務煩雜,先行告退。」彎膝施禮,后將手向我一伸,「顧淑女,扶本宮回去。」
我正要行跪安禮,卻見張皇後向余淑妃怒道:「本宮准你跪安了嗎?」
「娘娘也沒說不準啊。」這時陳妃站了起來,笑道:「今日鬧也鬧了,罰也罰了。皇上今日還要去臣妾的長壽宮用午膳,臣妾得去準備了。臣妾告退。」
張皇后登時大怒,抬手將桌上的茶杯掃落,上等金剛玉做的茶杯在地上好一陣滾動,茶水隨之一路四濺,茶杯不偏不倚,恰打在我的腳邊停住。
一應妃嬪鴉雀無聲,默然屈膝請罪,我與陳妃也徐徐欠身。余淑妃終是不敢再往前一步,慢慢轉過身去,靜靜回望端坐在上首的六宮之主。
比死更可怖的寂靜對峙……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破了這死寂,來人是太子的乳娘,慌慌張張地在皇後跟前低語了幾句話。皇后臉色立變,朝下面低喝一聲:「滾!」
好似滾滾烏雲中的一聲悶雷。一應宮嬪立即跪安,驚慌而散,唯四妃有序而退。
我扶著余淑妃的手慢慢走著,她真是個優雅的女子,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不卑不亢。如嫿也由玉銘和另一名宮女攙著往外走。五年的時間確實改變了很多東西,張皇后從前只是嬌縱,尚能顧及別人三分顏面,全不似今日這般囂張蠻橫,除了弘治都不放在眼裡。一定是弘治太過縱容她了。
走至坤寧宮外,余淑妃向我道:「就如嫿一人侍奉你,太委屈你了。」她喚了一聲「玉璃」,便見一個清秀女子過來向我施了一禮。這女孩的年紀比玉銘稍長,性子沉靜,一看便知是個穩重的人。
「這是我的宮婢玉璃,由善照一手調教出來,倒也沉穩,今後就讓她在你身邊侍奉吧,本宮也可以放心了。」余淑妃又向玉璃囑了幾句場面的話,玉璃便立到了我的身後。
我忙道:「這如何使得?」
「皇后那兒本宮自會去回,你是淑女,當有兩名近身侍婢。」她向周遭的妃嬪掃了一眼,略提高了聲調,「不敢有人亂嚼舌根的。」
她當著眾人的面把玉璃賜給我,明裡她是告訴眾人,我是她的人;暗裡,玉璃是她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
「還是顧淑女命好,姐姐連玉璃都給了你,我討了好幾次,姐姐都捨不得呢。」陳妃故意吃醋道。她們配得十分默契,看來余淑妃很會收服人心。
我也不假意推託,謝了她的恩典,領著玉璃與如嫿回永和宮。回想今日早晨,是怎樣的一場心驚啊!如嫿險些沒了命。想著以後每日的晨昏定醒都得這樣度過,突然感到了害怕。是啊,這個門洞子是進不得的,一旦進了便永無寧日啊!
精神稍馳,便覺得手上的傷愈發痛了。回到永和宮,已經恢復如初的如嫿搶著去為我找葯。玉璃扶著我前行,不想孔昭儀已在連接前後院的過廊候著我了。她一上來便命兩個宮人把玉璃拉走,並將我獨自推到院中。
「昭儀姐姐這是做什麼?」我雖孤身面對她,卻並不害怕。
「呸,誰是你姐姐!」她猛力將我往邊上一推,力量之大簡直不像一個女子所能有的,我隨即失衡摔倒,手掌擦地,手上的紅腫水泡全部磨破,如密針扎心般疼痛。手掌仍貼著地面,孔德音的腳就踩了下來,鑽心的疼,我慘叫一聲。
「請孔昭儀自重,莫與淑妃娘娘為敵!」一路上未吭一聲的玉璃急叫道。
「那你也告訴淑妃娘娘一聲,莫再與皇後娘娘為敵。」孔德音說完便不再理她,專心加重了腳上的分量,疼痛一陣強過一陣,我死死咬牙堅持。她詭笑著,「這裡是後院,和妃娘娘從不過來,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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