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沈淑嫻9
沈妃夢見了朱謂翕,可是在夢中他只有一個背影,他往前走去,面前有一個人在等著他,可是那人太模糊,看不清臉,沈妃在身後追著朱謂翕,可是朱謂翕卻不停下,也不回頭,就這麼走著,不知道走了多遠。
沈妃急了,喊著朱謂翕的名字,看著道路兩旁,一片引氣沉沉的層雲之下,彷彿有波濤涌動一般,沈妃大驚:「謂翕回來,這是忘川,死人才會來的地方,謂翕,回來!」
可是朱謂翕聽不見自己的話,徑自向前走去。
眼前忽然有一道光,借著這道光,沈妃漸漸看清了面前的人,竟是死了的楊譽之,他就站在那裡,依舊是那天看見的模樣,臉色蒼白,身體就彷彿一個空洞的軀殼一般,從口中斷斷續續發出虛弱無力的聲音,楊譽之伸過手去,要拉著朱謂翕。
「謂翕,不要,不要過去!」
一陣驚叫,沈妃驚醒了,一睜眼,看見的卻是皇上。
皇上用手拄著頭,就這麼在床邊打著盹,剛才一個夢,驚得沈妃渾身冷汗,現在見了皇上,仍然驚魂未定,她就這麼平躺在床上,一句話都不敢說,也不敢閉眼睛,生怕一閉眼,剛才的噩夢便回來了。
皇上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的,看見沈妃睜著眼,他面露笑意:「愛妃醒啦?」
沈妃不喜歡面前這個男人,皇上就像個小孩子,但是沈妃卻愛看他笑,他的笑或許不是那麼正經,但每次都很是暖人,沈妃張口,卻發現嘴唇不知何時變得麻木起來,一句話都說不出。
「愛妃莫急,好好躺著……」皇上伸手,摸著她的頭髮。
沈妃看得很清楚,面前這個人是皇上,不是朱謂翕,可是以往,她看見皇上,都會把他當做朱謂翕,她忽然意識到,他們終究是兩個人,想到這裡,心中又是一陣苦水翻騰不已,
皇上看著沈妃一臉愁苦,道:「愛妃怎麼了?莫要害怕,朕在這裡,愛妃和孩子,朕都會保護。」
沈妃定了定神,喉嚨仍舊像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來,直到他聽見皇上又說了一句:「愛妃,你有龍子啦!」
不可能!沈妃心中第一個閃過的就是這個念頭,不可能,當初穩婆明明說過的,自己既然弄掉了那個孩子,便不再可能會有孩子了。
她轉頭,看見了門口站著的蘅溪,窗外已是黃昏時分,天色轉晴,估計也沒有再下雪了,蘅溪的身影就映在黃昏中,模模糊糊看不清她的面目,但沈妃知道,她臉上沒有笑容,連和顏悅色都沒有。
蘅溪慢慢走過來,那張臉也慢慢變得清楚:「恭喜娘娘,娘娘你有小皇子了呢!」
沈妃伸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是一如之前,沒什麼變化,良久,她才發出了乾澀的聲音:「這孩子,多久了……」
「已經一個多月了,還小著呢。」蘅溪來到皇上的身旁,在他的身旁蹲下,隔著被子撫摸沈妃的肚子:「我們的孩子,今後出生便可做一個伴啦!」
皇上很是高興:「愛妃,你看你,有了身子,也不小心些,大雪天的還四處走動,」
蘅溪也插話道:「皇上,是蘅溪不好,不該讓娘娘這麼大老遠冒著雪來儲秀宮的……」
皇上並沒有理會蘅溪,或許是太過於興奮,皇上即位至今,立刻便有了兩個孩子,可不正是宮中的天大喜事?他像個小孩,絲毫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道:「愛妃,等你好了,朕便為你辦一場宮宴,上頭全是你愛吃的,再叫兩出你愛看的戲。」
「臣妾謝過皇上。」
大概正是因為懷孕的緣故,沈妃還是覺得疲累,即便是皇上在跟前,也提不起精神,可在心中思前想後,竟還漸漸地高興起來,看來當年穩婆所說並非全是對的,這幾年自己調理有方,再加上自己也還年輕,或許身體恢復了,孩子自然也就有了。
這個孩子,不再是那個不能見天日的孩子了,等到腹中的孩子出生,便會享盡榮華富貴,有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
可是,她的心中,想的仍舊是朱謂翕。
若你知道今日的境況,可會後悔?
驀然間,沈妃想到,蘅溪說朱謂翕身體不大好了,又是一陣心急,當下剛想問,可是皇上就在這裡,若是問一個外臣的狀況,難免引起皇上懷疑,沈妃這才按下了內心的疑惑,等著之後再問蘅溪。
宮中的醫女來診過幾次脈,確信沈妃的確是懷孕了,有了孩子,雖然遭後宮人妒忌,最先發難的怕就是吳妃了,可總的來說,沈妃心中的歡喜卻是要大過擔憂,這是自己的未來,是自己邁出過的最新的一步,再沒有那些過往的恥辱,今後的日子,便是一片光明。
看著沈妃,蘅溪的神情卻是說不明道不盡,沈妃竟然會有孩子,這是她不曾料到的,可沒人知道此刻她眼中是怎樣一種神情,興奮?猶疑?還是憤怒?
可是,如今沈妃心中所想的,只有自己的孩子,或許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如此,有了孩子,第一個在意的當然是自己的孩子。
在沈妃的眼裡,蘅溪像一隻貓,乖巧,卻藏著不為人知的危險,若自己就按照原先的生活軌跡,每日按部就班的活,時候到了,再按部就班地死,也沒什麼不好,但是有了孩子,一切都不同了,特別是在後宮,有孩子的消息一傳開,便要開始放著很多人。
秋日游湖的時候,才得知蘅溪腹中有了孩子,吳妃便在外頭陰陽怪氣地說些不好聽的話,可說來說去,可不就是嫉妒嗎?沈妃和蘅溪一樣,有孩子要保護。
夜裡,各宮已經熄了燈,巡夜的太監來來回回,一邊巡著夜,一邊哆嗦著手,天上滿是密布的烏雲,到了半夜估計又要開始下雪,黑夜中,映照著地面上沒有化完的雪,朱紅的牆壁被映得盈盈發亮,順著這牆壁,一個太監匆匆地踱著步子,走到宮門外,四下張望了一番,這種時候,能在宮裡自由活動的,一般都是有些地位的太監。
這個太監站在儲秀宮門口,張望著像是在等什麼人,即便是黑夜裡,映著雪光,也看得出他的面目很白,神情肅穆,不苟言笑,此人正是劉瑾。
不一會,儲秀宮內,蘅溪披著斗篷出來了,她即便是懷著孩子,神態步伐卻依舊輕盈,纖長的手指攜著斗篷一側,走到劉瑾的面前。
「姑娘,天這麼冷,姑娘也不拿個手爐?」劉瑾謙恭地彎下腰來,對待蘅溪的態度就像對待皇上一樣。
蘅溪卻是揚眉一笑:「你去討好朱厚照就行了,我用不著你討好。」
劉瑾吃了癟,卻還是呵呵笑了兩聲。
「有什麼話,說罷。」蘅溪面無表情地道。
劉瑾直起了腰身來,道:「沈妃娘娘入睡前,喚了那個叫錢自芳的太醫去長春宮。」
蘅溪拉著斗篷,裹得更緊了些:「那又如何?她懷著身子,自然會讓太醫去診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劉瑾微微湊近了蘅溪,一手拉起袖子捂住了嘴,低聲道:「長春宮的內奸說,沈妃娘娘開始懷疑姑娘了。」
「我道是什麼事,我知道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懷疑我有什麼奇怪的?」蘅溪道:「她倒是該好好擔心一下她的孩子。」
劉瑾目光一變,欠了欠身,倒吸一口涼氣,可馬上就恢復了正常,這一套是他經常在皇上面前做的,太監和其他的下人沒什麼兩樣,總是要多做做戲,才能哄得君王開心,在哄人這個方面,劉瑾可謂是很有經驗。
蘅溪這話一說,劉瑾已經明白了七八分,而蘅溪卻又凝了凝眸:「劉公公,以你之能,調查那個錢自芳應該不是難事。」
劉瑾一聳肩:「哎,一個小小太醫罷了,無甚可查的。」
「雖是太醫,可這個人給我的感覺很奇怪。」
劉瑾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道:「這個錢自芳是永平人,祖上三代都是行醫的,他爺爺嘛,是個江湖郎中,後來在京城開了家藥鋪,叫寶成藥鋪,他爹繼承了這間藥鋪,繼續當郎中,還開學管授徒,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氣,他從小學醫,後來也就進了太醫院。」
聽聞劉瑾所說,蘅溪嘴角一斜,笑道:「劉公公一邊說這小小太醫,無甚可查,一邊卻又把人家的來頭說得頭頭是道的,看來平日里也沒閑著。」
劉瑾知道自己被蘅溪套了話,也陪著一笑:「在宮中當差久了,這些自然都是要知曉的。」
「既然你知曉,那便多說一些,這人在宮裡有什麼功績沒有?」
「倒是也算中規中矩,還沒有給皇上看過病,在太醫院裡很是勤勉,像是個喜歡鑽研學問的,不喜歡做那些無謂的爭鬥,算是股清流,也不入黨爭。」
「還有呢?」
劉瑾傻眼了,不知蘅溪究竟是要問什麼,就自己調查的結果來說,這個叫錢自芳的太醫怎麼看都算是守規矩的,會替一些人醫治一些大大小小的病,醫術不說出神入化,卻也還算過得去,但是要說豐功偉績那是一件沒有,也沒有把那個嬪妃的孩子弄掉過,也沒有做出什麼缺德事。
蘅溪嘆了一口氣:「我是問,他和沈妃,怎麼認識的。」
劉瑾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原來姑娘問的是這個啊,瞧我。」
他眯著眼,回憶道:「這個人曾幫沈妃娘娘的一個宮女醫過病,估計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得沈妃娘娘信任。」
蘅溪的眉目沉了下來,沒了剛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如著黑夜風雪一般的寒冷:「劉公公,你可知道,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世。」
劉瑾躬身道:「小的知道。」
最厲害的人,往往能夠躲藏得很好,韜光養晦,讓別人看不出他的鋒芒來,反倒是那些巴不得出風頭的林中鳥,總是頭一個中槍的,蘅溪言下之意,錢自芳便是這樣一個懂得隱藏的聰明人,劉瑾很是信任蘅溪,即便是只用直覺,蘅溪的感覺也很准。
「既然知道,那就好好盯著他。」
「是。」劉瑾說罷,抬眼一看,蘅溪的身後,玉滿堂正緩緩走過來,見了劉瑾在此處,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來,蘅溪轉頭,也順著劉瑾的目光看過去,叫了她一聲:「玉兒。」
玉滿堂和劉瑾一樣,稱蘅溪為「小姐」,她手中是一條毛絨圍巾,她拿著圍巾,走過來給蘅溪圍上,明明玉滿堂的位份要比蘅溪高很多,蘅溪甚至沒有位份,可玉滿堂在她的面前,卻像一個下人一般。
劉瑾看著玉滿堂,常年跟在皇上的身邊,他很會看人,玉滿堂姿容出眾,再加上身量頗小,很容易引起男人的喜歡,但是玉滿堂在宮中的存在,只能用一個「卑微」來形容,她不像其他的嬪妃一樣,千方百計地要皇上注意到自己,劉瑾經常跟在皇上身邊,知道皇上其實從來沒有臨幸過這個玉滿堂。
就連玉滿堂這個「浣衣」的封號,也只是皇上看在她形容貌美的份上封的,此時,劉瑾心中馬上浮現出了蘅溪所說的那句「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世」,不僅是錢自芳,或許玉滿堂也是如此。
劉瑾當日便奉蘅溪之命,把她綁進宮裡去,雖然其間出了點岔子,讓蘅溪被綁去了浣衣局,可好在現如今,計劃都已經回歸到了正軌之上。
玉滿堂給蘅溪圍上了圍巾,仔細端詳了劉瑾一會兒,劉瑾閱人無數,一看便知道這個女子平日里十分小心,若是她成了皇上的嬪妃,光是這份心思,便不愁在後宮裡混不下去。
玉滿堂從頭到腳地看了一遍劉瑾,眸子里映著雪地的光:「劉公公,宮外的人,如何處置楊譽之?」
她說話聲音很輕,輕得像是怕驚了從天而降的雪花,甚至比蘅溪還要謹慎。
劉瑾面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全然收起了一個太監的諂媚:「在宮外,隨意找個地方埋了,一個刺客死了,誰會關心?倒是只有楊廷和大人暗中派人查了此事,可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即便是楊大人,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去查。」
「楊廷和?很好。」蘅溪笑了笑,可這並非是發自內心的笑,反倒是令人有種寒意森森的感覺。
不遠處,傳來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劉瑾心中一提:「姑娘,現下此處人多,小人先走了。」
蘅溪點了點頭,也轉身離開,玉滿堂在她的身後,又替她整了整斗篷,劉瑾雖說要走,卻還是在原地站了站,見蘅溪轉身,忽然手一伸,衣袖之中落了一張紙條,這紙條被玉滿堂見了,她也沒有聲張,而是先送蘅溪回了屋子裡。
等到她出來時,才撿起了紙條,紙條掉在地上有些時間,染了些濕氣,既然是要等蘅溪背過身去才留下的紙條,自然是不能給蘅溪看見的東西,玉滿堂手指發寒,呵著氣打開紙條,湊在眼前看著,紙條上寥寥幾字,玉滿堂看了,卻如受了閃電雷劈一般,雙手猛地一抖,紙條掉落在地。
她眼神徹底呆住了,只聽得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從儲秀宮附近走過,她似乎是要與這夜色融為一體,像個不會動的木頭人一樣站在那裡,反應過來之後,才手忙腳亂地撿起了紙條,慌忙帶到房裡,在燭火旁燒了。
這紙條上的東西,萬萬不可被蘅溪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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