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鄺曦24
可是,事實和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樣,當鄺曦睜開眼,驚異地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只有鄭夫人的相公在自己身旁躺著,兩眼烏黑,顯然病還沒完全好。
鄺曦叫鄭念初為「夫人」,於是也跟著稱錢自芳為「老爺」,誰知錢自芳聽聞之後大怒,道:「叫什麼老爺?叫大哥!」
於是那之後,鄺曦只得稱錢自芳為大哥,可大哥這一稱呼,在夫人面前多少還是有些不雅,鄺曦也不敢當著鄭夫人的面這麼明目張胆地叫他「大哥」,只敢私底下偷偷稱呼,現在四下無人,昨天抬著自己的家丁不知去哪了,自己渾身上下也被鬆綁了,鄺曦幾乎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還好,脖子還沒斷,頭還在。
可她卻不知,就在那個風雪大作的夜裡,鄭家慘遭抄家,鄭念初面對此情此景,第一反應就是讓幾個相熟且身材粗壯的家丁帶著錢自芳和自己離開,因為怕錢自芳誓死要和鄭府共患難,為了省事,乾脆直接打暈了帶走。
幾個家丁皆已不在,而那時的鄺曦還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得等著身旁的錢自芳緩緩醒來。
那之後,錢自芳又換了一張臉,便是現在這副陰鬱慘白的臉,看著像是哪個廟裡面的塑像一般,換了臉后,他再也沒有笑過,鄺曦曾打趣他:「錢大哥,為什麼要把臉弄成這副模樣,像個白臉判官似的,做一張更好看的臉不好嗎?」
當時錢自芳只是搖了搖頭:「一個死人,就該有死人的樣子。」
可他哪裡像個死人?那段時間他精力無比旺盛,成天帶著鄺曦去街頭聽人家說書,也是從說書人口中,鄺曦才得知鄭府一家被抄家,全家老小皆入獄,唯獨在鄭夫人的保護之下,錢自芳和自己被救了出來。
聽說書人口中咿咿呀呀,說道興起之處還要大聲罵上錢自芳一兩句,聽得鄺曦火氣,要不是錢自芳攔著,自己早就衝上去把這說書先生揍掉大牙了,光是聽他連罵帶說,鄺曦心中還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直到某一天,跟在錢自芳身後,看見被抄的鄭府,昔日井井有條,打理得一絲不苟的府邸,如今已是一片荒涼,世界上最厲害的強盜怕也沒這麼大的本事能讓如此一個繁華的地方頃刻間變得滿目瘡痍,雜草叢生,就像一個從來沒有人到過的廢墟,冷清且死寂。
見到鄭府變成了這般模樣,爹娘的死,那些流浪的乞丐孩子一個個消失,所有的一切就在這頃刻間湧上了心頭來,眼淚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她緊握拳頭,手指甲深深嵌在肉裡面。
抬頭一看,錢自芳的神情竟然和自己一樣,那張蒼白如死人一樣的臉上,掛的是一串晶瑩剔透的淚珠子,痛苦,憤怒,不安,所有的驚惶無助,都跟著這淚珠在他臉上一一展現。
良久,他咬著牙道:「走,去巫家!」
鄺曦自然不知道這「巫家」,是他本來的家,也不知他原名是巫岑照,是巫家的大公子,就連他自己也從來不向鄺曦提起這件事,留存在鄺曦腦海中的,只有那一天,烏雲密布,天地沉悶得像個大蒸籠,錢自芳跪在巫府的門口,引來一眾路人的紛紛圍觀,看著路人對他指指點點,鄺曦一邊覺得憤怒,一邊又是難受。
他就這麼孤零零一個人跪在門口,鄺曦這個旁觀者看了都覺得心下凄然,乾脆來到身旁,與他一同跪下,頃刻間,她好像看見錢自芳眼中露出了些許欣慰之色,可馬上他便將她提起來。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鄺曦咬咬嘴唇,這一下子咬得極重,幾乎要咬出血來:「怎會和我無關?」
差一點,她便要說出,鄭夫人讓自己和錢自芳換血之事來,可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忍住了,鄭夫人同時救了自己和錢自芳,肯定是希望自己犧牲,讓錢自芳好好活下去,說到底,自己只是一個工具,鄭夫人對自己雖然好,可是她心中所想,說到底卻還是只有錢自芳一個人,而到了現在,自己還是不想面對「一命換一命」的事實。
鄭夫人現在不在這裡了,要是自己不說,那麼錢自芳會不會永遠都不知道,有換血這麼一個法子可以治他的病?鄺曦猶豫了。
但是,看見這個平日里寡言少語,如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現在像個喪家之犬跪在這裡,只為求這個巫家的人救救鄭家,雖不知錢自芳和巫家是什麼關係,可鄺曦卻還是心軟了,她從沒見過錢自芳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即便是遭受路人指指點點的非議,他也還是跪在這裡,等著巫家人出來。
巫家人並非沒有出來過,可是那出來報信的僕人見了跪在面前的錢自芳,卻像是見了鬼一樣,鄺曦不知道的是,錢自芳當時是以巫岑照的身份去求的巫家老爺,也就是兒子求自己的父親,可誰知巫家人向來迷信,少爺早就死了,誰肯相信面前這人就是巫家那個死去的小公子?
巫岑照去掉了易容,露出自己原本的面貌,他離家出走的時候,還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子,可現在的容貌,已是丰神朗朗的少年,他與蘅溪一樣,兩人的面貌皆是人中上品,骨相神韻頗有別緻,可那家僕見了,只當是見鬼了,巫家人本就迷信,並且篤信窺探天機太多,遲早會惹上鬼神,便也不待見巫岑照。
巫岑照是個倔脾氣,當下便道:「我是巫岑照也好,是錢自芳也罷,你們若是不答應我,我就跪在門口。」
其實這巫家前幾年也曾遇過怪事,據說他們家的獨生女兒病重,可是奄奄一息之際,竟然又死而復生過來,這是了不得的吉兆,向來是有神明相助,想到這裡,這巫家的老爺更加篤信神佛之說,可女兒死而復生是有神佛相助,如今已經死去的兒「詐屍」歸來,卻被看做是鬼怪。
巫岑照躺在床上,腦海中和鄺曦想的幾乎是同一件事。
將近一個月後,才聽到了有關鄭家的消息,鄭家人在牢獄中遭人暗害,飲食中被下了葯,一家人全部遭了滅頂之災,死在了牢獄中,本還以為有希望能救人,誰知最後自己還是什麼都沒有做成,只是看著自己最親近的人一個個死在自己面前。
他那段時間發病,一度昏迷,甚至沒來得及和鄭念初說上最後一句話,也是那時,他才知道,錢自芳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他根本沒治好自己的病,但是被錢自芳這一騙,卻騙得心甘情願,只是就連自己也沒想到,事情竟然以這樣的結局收場了。
看著身旁的鄺曦,巫岑照發誓,今後鄺曦就是自己唯一要保護的人。
他再度進了太醫院,這時的院使是雲成潛大人,本想找出兇手,為鄭家一家報仇,可沒多久,弘治皇帝便駕崩了,時局動蕩,整個後宮被顧皇后遣散,仇人還能去哪裡找?
那一段時間,眼前一片迷濛,看不見前方的路,也看不見遠方有什麼,好在鄺曦一直都陪在自己的身邊,可自己一路走來,命運就是不給自己好看,巫岑照越來越重視鄺曦,可一次偶然出宮,自己再到鄭府巡遊故地時,無意中發現了鄭念初的手書,手書之上記載著自己毒蠱的治療方法。
原來,自從鄭念初見自己第一面的時候,就在不停尋找診治毒蠱的方法,這些年來,總算有所小成,可她尋找出唯一可根治的方法,卻就只是用活人的血來換,當兩人換血之後,毒蠱進入另一人體內,那人或許會馬上暴斃而亡,或許會遭受和自己一樣的痛楚。
所有人中,唯獨至陰至純的女子之血最為穩妥,這換血的方法也是千難萬險,稍有不慎,兩個人都有生命危險,現在要救自己的病,唯獨犧牲鄺曦。
巫岑照讀了好幾遍手書之上的內容,具體讀了幾遍,他自己也記不清了,只覺得字字句句,皆為戳心,讀過之後,他狠狠地撕碎了手書,心頭就像籠罩了一層烏雲一般,雙手捂著頭,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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