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了口氣
「朕許了孔嬪那麼多,她不會多話!」見他是真的有些氣了,我只能鬆了手,任由他繼續。我們又交融在了一起,可是,無論我們如何除盡衣衫坦誠相對,無論我們的身子靠得多麼近,無論我們怎樣默契的魚水相歡,心都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活過來身,卻死了心!
然而,便是這片晌的雲雨之樂,別人也是容不得的。李廣又在殿下請示,「皇上,咸福宮來人說孔嬪娘娘孕吐得厲害,想請您——」
「太醫幹什麼去了?!」弘治抓起榻上一個瓶子便擲了出去。
弘治鮮少發怒,李廣嚇得不敢再說話,殿外又安靜了下來。我耳邊只有弘治急促的氣喘之聲,他今天一改往昔的溫柔,霸道而急切,好像要把這些日子承受的一切都發泄出來……
終於,他停歇了下來,倒在我身邊小憩,淚從我的眼角滑下。
於他,我只是傾泄的玩物。而他還把這當成對我的恩賜,這宮裡的女人們都把這當成我的恩寵!
「茗兒為何哭了?」他忽然抱緊了我。
「皇上實在待茗兒太好了。」我拼盡全身的力氣撐出了一絲笑容。
他輕輕一笑,將臉枕在我的肩胛,用挺直的鼻樑揉搓著我的頰,沉沉出聲,「這些日子朕真的好累……」
弘治為何總是這麼累呢?從先帝最寵愛的萬貴妃懷疑他存在的那一刻起,從他被封為皇太子的那一刻起。那時萬貴妃害死他的生身母親還不罷休,還千方百計要除他性命,栽贓陷害,甚至不惜脫衣上演非親生子調戲庶母的戲碼。
就是弘治娶我的那一年,萬貴妃又陰謀要廢掉他的太子之位,另立其他王子為太子,那些日子他時時刻刻過得小心謹慎,生怕出一點錯處落了萬貴妃口實,成為被廢的借口。
可他如何敵得過萬貴妃呢?
除了聰明睿智的心思和心懷天下的宏志,他有的只是一個被大明皇帝滅了族群后沒入宮中為婢的母親,一個連先帝都不記得寵幸過的母親,一個連死時也未令先帝落下一滴眼淚的母親。而萬貴妃雖然又胖又老又丑,卻是先帝時時捧在心尖的女人,卻是她死後就令先帝因悲痛過度隨她而去的女人!
當時的弘治擔驚受怕,我也陪著他擔驚受怕,他在人前苦苦支撐,只有在我面前才會露出真實的疲態,可恨我只是一個地方鄉紳的女兒,無法在朝堂上給他有力的支持,我唯有拿出此生最大的勇敢與柔情伴他度過艱難的歲月。
先帝好狠的心,為了萬貴妃竟不顧大臣的反對要廢掉弘治,要不是當年恰巧泰山地震,先帝甚為驚懼不敢再提易儲一事,弘治何來今日的帝位?可誰知弘治穩住了地位就變了心,就納了鄭、趙二妾,迎娶了張氏!
回想起那些備受擠迫的日子,雖是日日立於懸刀之下,卻是誠心以待生死與共!那竟是我與弘治最美的時光!
我嫁給弘治之前,良哥哥那樣苦勸,說弘治不是我的良人,說弘治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到後來都應了驗!我為我的愚蠢付出了可怕的代價!這代價必得弘治來償!
我柔聲道:「天下那麼大,擔子那麼重,都靠皇上一人擔著,皇上便是神明也怕是會累的。茗兒每每想到皇上如此操勞,心就好疼,但能為皇上分擔半分憂愁,便是豁出茗兒的性命去,茗兒也是心甘情願的。」
「朕的茗兒真會說話。」他抬頭看我,面帶微喜,可眼底那一絲似有若無的懷疑早已落入我的眼睛。
「茗兒說的都是真心話!」我拿出小女孩特有的固執,「天下蒼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有您這樣的好皇帝。在茗兒眼裡,您是天子,是神明,是茗兒一生一世的依靠。」
「朕是好皇帝?」弘治的表情立即起了微妙的變化,這可是他最喜歡聽到的贊語。
「那還用說!皇上事事以百姓為重,先百姓之憂而憂,后百姓之樂而樂。茗兒以為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不及皇上這般愛民為民。」
我全是以一副小女孩的頑皮姿態來說這番話的。大明祖訓後宮不得干涉,我正踩在邊緣,豈能不慎?萬一弘治真的覺得我有僭越之處,也會看在我天真無邪的分上,不加追究。
「茗兒!」弘治果然很高興,我說的話字字落在他的心坎上。他撫著我的臉,多了幾許深情,「也只有在你這裡,朕才能得到片刻安寧,朕有那麼多妃嬪,卻獨有你能明白朕的心!」
他重重吻我,再度沖入我的身體……
他走時,我正暈暈欲睡,迷迷糊糊中聽見他輕聲吩咐宮人不要打擾我,不知李廣嘟噥了一句什麼,弘治鄭聲回道:「天這麼熱,人蔘補湯就不要再送了!」
他終於肯讓我為他懷嗣了,只為那一句「好皇帝」。淚,無聲滑落枕邊。這復仇的路好長好艱辛!
待我起身,天已近傍晚。如嫿與玉璃來伺候我梳妝,兩人都是喜滋滋的模樣:
「美人辛苦了!」
「奴婢還沒見皇上對哪位娘娘這麼盡心儘力,看來皇上對美人青睞有加!」
「就是就是,皇上把宮裡的爛東西都撤了,還遣人送了好些上品來,全是按昭儀的份例給的!瞧這梳妝台,多好看啊。」
我坐在鏡前,懶懶地打斷,「皇上可是回乾清宮了?」
玉璃與如嫿立刻靜了下來,我從鏡中掃了她們一眼,扯了扯嘴角,「那便是去坤寧宮、咸福宮了。」
如嫿怯怯地望了玉璃一眼,回道:「皇上先去了坤寧宮,又去了長寧宮,這會子該是在回乾清宮的路上了。」
罷了,弘治再寵愛我,也只是把我當作寵妾和玩物,只有張氏才是他的妻。我站起身,看到滿屋新添置的物件,吩咐道:「玉璃,把這些東西都退回去吧。我只是美人,擺不起昭儀的架子!」
如嫿癟了癟嘴,「可這些都是皇上的心意呀。」
我在心裡冷笑:心意,倒不如說是試探吧!他在極不安穩的環境中艱難長大,最容不得別人有絲毫僭越!
「如嫿,皇上破例來了緩壽殿,我有深愛皇上為由不能拒絕;皇上又破例封你們二人為大宮女,我有護你為由不好拒絕;可皇上許我昭儀的份例,我有何理由不拒絕?」
玉璃到底心思活,立即接道:「若美人不拒絕,便與貪得無厭的石嬪周選侍無異,皇上就不會再看重美人了!」
我點頭道:「你速去辦吧!我要的只是皇上的寵愛,只是我應得的一切,而非後宮的忌恨!」
「奴婢去了,奴婢知道該怎麼對外頭說。」玉璃行禮退出。
「快去快回,我們等你一起用膳。」我微笑著叮囑了一句,又喃喃地道:「皇上今晚是不會再來了,我剛好安生地睡個覺。」
如嫿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在宮裡做人真難。」
我優雅一笑,「做人難,難在有『度』,你慢慢學吧。對了,石嬪把剋扣的份例送過來了嗎?」
如嫿點頭,「皇上沒走時周選侍就送過來了,在殿外候了許久,皇上從頭至尾都沒有瞧過她一眼,生怕污了眼睛似的。」
我在心裡冷哼一聲,石嬪永遠是這德性,有功了她便搶佔頭一個,一旦出錯,就全推給底下人擔著。
「美人,奴婢聽玉璃姐姐說,皇上來長春宮時,石嬪與周選侍還以為皇上是沖著她們來的呢,一個個瞞著不讓咱們知道,悄悄盛妝去接駕,結果皇上連看都懶得看她們一眼,徑直朝咱們綏壽殿來了。」如嫿越說越得意,「聽說石嬪與周選侍的臉當時就綠了。」
我心中暗笑,她們以為皇上會自己過來嗎?那是我讓何睦下了功夫,把我來長春宮受盡欺負的事給弘治知道。依弘治的個性定會找人去問,而我在後宮眾人前做出的樣子確如何睦所說,弘治這才懷著一份愧疚來看我,因為當初是他要我遷的長春宮。
我問道:「周娟現在怎麼樣?」
如嫿答:「她閉在承禧殿里思過呢,可算是老實了。皇上的旨意真是厲害。」
我笑道:「這便是我原先不去動她的道理!若我動了她,倒顯得我小氣多事,她也不會真心服氣;讓皇上處罰她,才能真正地挫傷她,她少不得要傷心一陣子。」
如嫿由衷贊道:「美人機智過人,奴婢難及萬一,日後可不是得好好學、用心學,絕不能拖了美人的後腿。」
「有這份心就好。」我朝她道,「你知道的,在我心裡你從不是個下人,而是我的好妹妹。」
如嫿自是無限感動,又捧出一顆心與我敘了好多體已的話。她卻不知,我是七分真情三分戲。有了前世的教訓,我對著誰都會保留幾分。
是夜,弘治去了咸福宮,並留宿在黃雅嫣那裡。長春宮沒了白日的熱鬧,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安靜,我睡得很沉很沉,彷彿要掉入一個黑漆漆的洞里,去到另一個塵世,再也不要醒來……
突然,耳邊響起來越來越急促的聲音,「不好了!美人快醒醒!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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