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涼心事沉
我好笑道:「說什麼?說他摸到東宮被你們抓了?」剛一笑就牽到高腫的臉,疼得直捂臉,倒給那小旗笑我了。何澦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合上了嘴。
葉棲風自是心知肚明,卻不謝任何人,彷彿被抓的人從不是他一般,淡淡地說:「還是拿個冰袋,」他極快地掃了我一眼,幾乎不帶停頓地接道,「給這宮女吧,不然到了明天腫也消不了。」
何澦與我躲在偏僻處靜等,讓小旗跟著他去拿冰袋。我與何澦又敘了許多話,多是我一人在講,他偶爾插上一兩句,卻被我意外套出義母的近況,她這陣子的身體越來越壞,今天更是病得厲害,只怕自己挺不過去,又動了讓義父娶妾的心思,連人都想好了,是義母的小表妹,這位小姨子幾年前對錶姐夫一見傾心,非他不嫁。
「義母終放不下那件事,苦了一輩子。真是造化弄人!」
「爹爹並不在乎,娘親為何這般放不下?」
「用情太深,才會放不下。」我知道何澦未必聽得懂,便轉到如何讓義母康復的話上去了。
何澦連連嘆氣,被遂出宮是何等的奇恥大辱,妹妹以後想找個好人家怕是難上加難了,母親又病重如此,現下的日子當真是難過得緊。我只能好言相慰。
不多時,就見小旗拿著冰袋回來了,敷在臉上,果然舒服了很多。次日早起,對鏡一照,腫是消了,而痛,卻還在。
灧兒走了,這麼好的寢間不能空著,只是我沒想到搬進來的會是黃雅嫣。我雖打定主意安分守己,但實在無法對她熟視無睹,她的美貌在我之上,一旦入選,日後必成我的絆腳石。反過來一想,她怕是也覺得我留不得,我的名氣在她之上,又是余淑妃的人。
我卻不知,這女子高傲得很,永遠冷著張臉,從不與我說話,甚至不與我同桌進食,只要我一拿筷子,她必放下碗筷,哪怕只吃了一口。
她要作賤自己,我怎會反對?不幾日就習以為常了,我亦冷眼相對,私下裡卻瞪大著眼睛尋她的弱點。向西廂看去,倒有些羨慕錦墨的同室了,走了一個錦墨,搬來一個香婷竹,為人很是和氣,見誰都是笑眯眯的,說話也細聲細氣的,一說話就會臉紅,甚是有趣。
日子很平靜的過著,平靜得有些重複,大選將臨,我已一切準備停當。不知是我防備得周全,還是義父從中斡旋,亦或是張皇后另有盤算,她竟讓我平安活到了大選之日。
這一日是眾秀女的大日子,離天亮還早得很,大家就起身梳洗,務要將自己打扮得勝過平生任何一日。我仍是不緊不慢,只比平日早起了一盞茶的時間,香墨彎彎畫,燕脂淡淡勻。弘治素不喜女子濃妝艷抹,只有那些去了妝依然美艷傾城的女子才合他心意。妝罷,對鏡自覽,妝是極淡的,彷彿沒化一般,卻將我的微瑕完美蓋住。
芸芸秀女中,黃雅嫣最美,只可惜她今日運氣不佳,一大早的就痛得滿床打滾。與她同住幾日,我便看出她體質虛寒,月信一至,就痛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我便請義父想辦法在她的飲食中加一些使她月信提前的作料,分量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使她發覺,又不早不晚地趕在大選之日發作,令她措手不及。
她痛得說不出話來,雙眼憤恨地瞪著我,雖知是我所為,卻拿不出絲毫證據。我毫無愧疚之感,不傷她性命已是仁慈,倘若日後共侍君側,勢必你死我活。到了出發時刻,她雖疼得面如紙色,卻硬是咬牙前行,如此堅韌,倒讓我起了相惜之心。
只是行到半路,她就倒地不支,韓掌儀只得遣人將她送回,待稟明皇后再將她趕出宮去。誤了大選的秀女連成為宮女的機會都沒有!
此次的大選,設在體元殿舉行,百名秀女按事先排好的位次六人一排站好,待選秀開始,便一排六人一齊上前,聽得太監報到自己名字后,方可出列恭請聖裁,入選者立左,飛上枝頭為妃為嬪;落選者立右,淪為宮女為奴為婢。一排選完,下一排上前,如是這般。
我立在第七排,除去了黃雅嫣,全場已無人可及,定當入選無疑。心下稍安,我的腦子裡便只剩下一個念想——弘治,血債血償!
忽聽太監一聲高唱:「余淑妃駕到!鄭賢妃駕到!趙和妃駕到!陳妃駕到!」眾秀女趕緊跪迎。我大為驚愕:弘治呢?選秀大典何等重要,他竟不親自來嗎?
四妃依次入座,我等起身站好。只聽淑妃悅色道:「皇上今日要與皇后共賞吳道子真跡,不便前來,著本宮與幾位姐妹共同主持選秀大典,以示重視。」
皇后好大的本事!竟能讓弘治為了與她賞畫,把選秀如此大事,丟給余淑妃來主持。轉念又想,皇后難道不知我是淑妃的人嗎,她為何要故意放我入宮?此舉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四妃共選,需三人認同方可入選,若是一半對一半,則以余淑妃的意思為準。女人對女人總是挑剔的,前面五排選完也只有一名章氏入選。
臨到我這排上前,我才看清左邊上首坐著余淑妃與陳妃,右邊上首坐著鄭賢妃與趙和妃。自古以左為尊,陳妃顯然有僭越之嫌,然而她聖眷正隆,鄭賢妃與趙和妃縱是心有不滿,亦無可奈何。後宮便是如此,位分再高,若沒了皇上的雨露恩澤,也不過是朵枯死的花,誰還會把你當回事?
這位陳妃據說是周家的一位遠親,一年多年由太皇太後周氏親自送給弘治,她的美貌與恩寵,距余淑妃都只有一步之遙。然而,若說淑妃是嬌麗的鮮花,晨晚晴雨各具美姿,那陳妃便是綉在屏上的一朵花,美是絕美,可看來看去,都只那一個樣子。想必淑妃也是出於這種擔心,才會不斷提拔新人來固寵。
不覺間已輪到我出列。隱隱的,我感到了一股寒意,原來是鄭賢妃狹細的蛇眼在盯著我,我剛行完禮,她便頭一個將我否了。我一點也不惶恐,反而想笑,每次我見她與趙和妃在一起就想笑,她一雙細小的蛇眼閃著精光,趙和妃一對碩大的牛眼空洞無神,可不是大眼對小眼嗎?
「賢妃姐姐,」余淑妃緩緩笑道,「顧氏是皇上親囑本宮留下的,封為淑女。」
鄭賢妃的表情就像剛生吞一隻蒼蠅似的。我立即叩謝皇恩,轉身站至左側,低聲與章淑女互相道喜。心裡卻是非常失望,從七品的淑女,妃嬪中最低的一級,這位分也給得太低了些。想來想去,定是皇後作祟,讓弘治在顧及何家顏面之餘還得顧著她。
「江南良女香氏婷竹。」音落,但見一綽麗女子裊裊上前,娉婷施禮。她真是香婷竹嗎?簡直與平日判若兩人。
「淑妃妹妹,香氏就不用選了。皇上給了臣妾口諭,冊她為正七品選侍。」鄭賢妃已是一臉得色,還特意咬重了選侍二字。
我猛的一驚:自己千防萬防,只把一雙眼睛盯著黃雅嫣,竟連這廝什麼時候鑽的空子都不知道。
陳妃臉色一暗,慍道:「這香氏竟敢在大選之前謀見天顏、藐視宮規,真是好大的狗膽!」
鄭賢妃屬狗,聽了這話,嘴角一抽,卻仍是笑嘻嘻地回道,「陳妃妹妹可就誤會香妹妹了。是她的福氣,那日在本宮處小憩,皇上一見便喜愛得很,就向本宮傳了這道口諭。她自己並不知情呢。噯喲,香妹妹別拘著了,快起來吧。」
「謝皇上聖恩!謝賢妃娘娘!」
我又驚又怒,這個聲音太耳熟了,原來在入宮第一日說「商賈之女連做宮女都不配」的毒婦就是她!之後她故意與我細聲細氣地說話,以免被我聽出來,再趁我對付黃雅嫣之際設計引起皇上注意,現在的位分竟在我之上。以為鄭賢妃不過選了個沒用的錦墨,卻不想她還留了後手。
我真是太大意了!
「章妹妹,顧妹妹,恭喜啊。」香婷竹笑盈盈地向我走來,春風得意。
「妹妹應該恭喜香姐姐才是,以後還要請姐姐多多照拂呢。」我亦笑臉相迎,從容淡然。入宮僅是一個開始,以後的路還長得很,誰能笑到最後,才是笑得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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