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科技進步是個系統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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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應用研究所半導體分院實驗樓門口，雷為民攔住一名匆匆路過的研究員，問道：「你知道董老在什麼地方？怎麼不在實驗室里。」
「啊？」正在埋頭思考問題的研究員愣了一下，方才明白過來，笑著指指辦公室方向，「董老啊，這段時間都沒去實驗室，一直在辦公室開會呢。你要找他，要去辦公室才能找到。」
說完，也不管領導，便就徑直離去。
雷為民對此沒有不滿，研究所都是群技術痴迷者，跟他們討論技術問題，可以滔滔不絕說上三天三夜。但對於如何待人處事，這些智商遠超情商的天才們卻明顯少根弦。他只是有些奇怪，從來泡在實驗室，討厭行政工作的董老，怎麼有興趣安安心心坐辦公室了。
來到三樓，推開半導體分院領導辦公室門，他發現不但董老在，副院長鍾寒楓、集成電路室高國皓，還有他們室的幾個技術骨幹都在。一群人圍坐在辦公室周圍，正討論得熱火朝天，董老坐在他最靠窗的位置上，一面插兩句嘴，一面在稿紙上寫寫畫畫，看起來一派春風得意。
「雷所長！」
「雷所長！」
聽到門響，眾人轉頭看見是他，董老等人只是笑著向他打聲招呼。集成電路室的幾個小年輕卻趕緊站起來，很尊敬地問好。
「你們在開會呢？」雷為民笑容可掬地向他們點點頭，伸手虛按，示意不要多禮。
「是啊，正在做階段總結。這次和美國公司合作，我們可是收穫菲淺啊！說實話，最開始提議合作的時候，我們也沒想到收穫會這麼大，只想著多少能夠撈到一些好東西就行，可沒想到，收穫之大，遠遠出乎我們的預料！」高國皓摩拳擦掌，喜不自勝。
「說說，都有哪些收穫？」雷為民臉上也堆起了笑容，在一個技術員殷勤端過來的藤椅上坐下，很感興趣地問道。他今天來，也是想要了解這方面問題，同時就年底評選先進科研工作者的事情與董美堂談談，提前做下溝通。
「呵呵，表面上看，我們只是實踐了熱屏式單晶爐的研發，具體而言，在高純度石英坩堝的製造、坩堝壽命的延長、單晶爐自動化控制、新型單晶爐清洗藥劑、單晶硅結晶等技術有了關鍵突破，對於實現國內單晶硅製備技術具有無可估量的重要意義。
但事實上，我們在實際參與制造設備過程中，收穫的卻遠不只如此。由設備製造引申出來的相關技術，一直延伸到了熔冶、精密機械製造、自動化控制、測量儀器的改進、熱效應方程式的進一步推導等一系列領域。
例如石英坩堝的製造，就涉及到粉塵熔冶，這個技術稍加研究改進，就可以用於石墨坩堝的製造。成功以後，不但可以對我國半導體工業有重要意義，對於國內特種合金冶鍊設備的改造，也具有相當指導價值。
又比如通過設計自動控制電路，我們拿到了z80晶元的全套技術手冊。這是美國zilog公司製造的一款通用處理器，雖然是采照英特爾公司8080處理器標準，但其功能比英特爾公司出產的更加強大，非常適用於工業自動化控制。之前我們曾與自動化儀器研究所進行過這方面的探討，但沒想到這次卻獲得一手的開發資料，對我們以後自動化設備研究具有相當促進作用。
回到半導體方面，石英坩堝的微泡沫層隔熱效果極其出色，通過停爐后，對拆卸下來的坩堝進行全面技術檢驗，石英坩堝的泡沫隔熱層有效發揮了作用。由於隔熱泡沫以及隔熱防腐溶液的(/class12/1.html共同作用，基本上沒有出現石英分子與多晶硅分子相互滲透，從而影響單晶硅生長的情況……」
高國皓說起技術問題，簡直是眉飛色舞，說到興奮處，情不自禁站起來，雙手在空中來回比劃，恨不能把心頭的激動一股腦全都宣洩出來。
雷為民聽得也是開懷不已，只是礙於領導身份，不便過於情緒外漏，點頭微笑不止。
「那你具體總結一下，這次收穫，對國內科技有哪些實實在在的好處？……不談虛的，就說這些技術我們都掌握了，有哪些好處？」這才是他關心的重點，這些報告是要交到上面去的，看的人多半不懂技術，要讓他們從什麼粉塵冶鍊、分子滲透上看出玄機來，等於是途費口舌。
簡而言之，這次與外商合作，國家付出了巨大代價：不只是經濟上的，還有政治上的。付出了代價，就要實實在在看到好處，要不然支持的一方也沒法交待。
「實實在在的好處……」
高國皓從他語氣中揣摩出一絲別的含義，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收斂起來，在心中沉吟。能夠升任集成電路室負責人，自然不可能光是技術頂尖，一定的政治嗅覺也是必不可少的。
「好處很多！」
董美堂從桌面上抬起頭，用筆戳了一下稿紙，用高亢的聲音說道：「一、熱屏式單晶爐的試製成功，可以大幅縮減單晶硅製備時間，高品質單晶爐可以用於國防科研設備，低品質單晶爐可以使得大量民用電子產品推廣成為可能；二、通過這種單晶爐製備出來的單晶硅品質相當好，不亞於我們實驗室產品，而且由於其大量製備特性，對於國產高精度集成電路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對於提升我們的國防科技水平，更是具有極高的戰略意義！我們的導彈精度會更高，重量會更輕，故障率會更低，抗干擾能力會更強！
我們的衛星可以在負荷不變的情況下，實現更多的功能。巨型計算機使用了這種硅晶片製造的處理器，運行速度會更快！
三、掌握了更新的粉塵冶鍊技術，特種合金冶鍊將不再困難。往高里說，我們的發動機強度會更高，我們的飛機會更輕，我們的軍艦在裝甲厚度不變的情況下，防護力會更強！我們坦克炮的膛壓可以更高，炮彈打得更遠……
對科研來說，我們可以製造出更好的集成電路，科學測量儀器的精度也會更高，我們的研發能力也會得到顯著提升。
總而言之，無論是民用還是軍用，無論是機床還是火箭，都能由此受用菲淺！」
他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小小的辦公室內迴響，雷為民和其他人都聽得目眩神馳，忍不住幻想，當國內各個領域都有次大規模提升技術水平以後，對國民經濟和軍事工業的巨大促進作用。
「但是……」
董美堂拉長了聲調，將他們飛馳天外的幻想拉回到現實。
「儘管前面綜述的意義很大，但我們要看到，我們的底子很還薄弱，尤其是在裝備製造業，簡直是太落後了！
小郭私下跟我談過，對國內製造業水平之低下憂心忡忡。
一個小小的單晶爐，我們竟然要動用全國上百家工廠共同攻關，用了一個多月時間才拼湊出兩套零部件。石英坩堝每個月才能供應兩套，未來據說能提高到五套，就這樣廠家已經是沾沾自喜，好像取得了天大的功勞一樣！
荒唐！」
他滿面氣憤，用力一拍桌面，震得桌上水杯蓋一陣叮噹亂響。他這一掌，也把眾人從美好的幻想中拍醒過來。
「小郭分析過我們和美國的差距。同樣這套技術，他只要將設計圖紙散發出去，一個月就能收到十套組裝完成的單晶爐，三個月內就能建成完整的生產線。假如技術擴散，一到兩年，全美的電子企業就都能用上熱屏式單晶爐！
而相關周邊技術，被其他行業所採用，時間也不會超過三、五年！
三、五年，只需要三五年，美國就會因為這些相關技術，整體國力驟然提升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
但我們呢，我心底算過，我們用兩年時間，應該能夠將這些技術掌握吃透。但沒有配套的設備生產廠家，要想大規模運用卻絕不可能。沒有尖端製造設備，全靠手工製造，我們十年也建不起一個大型的單晶硅廠！天天說應用應用，我們應用研究所真的一無是處嗎？我看不見得！我們研究出來了又有什麼用，我們設計的圖紙再好、工藝流程再完美，沒有堅實的製造能力，所有的設計不還是一堆廢紙！
我們，落後得太多太多了！」
最後幾個字，他說來表情極度痛苦，雙手攥著拳頭，在桌面上一頓猛捶，顯見其痛苦不堪的心情。
雷為民被他一頓說，心情也變得極度低落，他沉痛地嘆了口氣，對董老說道：「老董啊，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清楚。可國家製造能力的提升，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實現的。我們能做的，也就是就相關問題寫一份報告，遞上去，請上級部門對這些問題加深重視。」
「我當然會寫！我們這些天，總結的可不僅僅是一條單晶硅生產線，而是通過對這個工程前前後後的回顧，反思整個裝備製造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並提出我們的改進意見。
我們不求國家裝備製造業整體，能夠一夜之間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但求，國家能不能撥一筆專項資金，對單晶硅生產線涉及到的企業，來一次徹底的裝備升級。不要多，只要幾個億。這些裝備，不見得都要買外國的，其中大部分我們可以自己造！
小郭說了，他對生產線也有些心得，有些技術可以從國外獲得。只要國家需要，他會分文不取，盡全力幫助我們實現裝備升級。
這對我們真是太重要了！
只要這些長的生產線一升級，能夠大批量製造單晶硅設備，單晶硅工廠我們馬上就可以大規模建設。想建十座建十座，想建二十座就建二十座，哪怕建一百個廠，也不是天方夜譚。
廠有了，我們所設想的就立即可以實現，國家的科技實力，也會隨之出現飛躍，這是一本萬利的事情啊！」
雷為民被說動了。
他看著白髮蒼蒼，依然為中國科技事業奉獻全部精力的董美堂，看著滿屋科研工作者那充滿期盼的眼神，心中也是一顫。
「董老，我支持你，我會盡全力支持你！院里、部里、國務院，哪怕這張老臉不要了，我也會幫你把這筆專項款給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