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理智與情感
上島咖啡廳一如既往的清靜宜人,這裡沒有飯店的嘈雜和喧鬧,很多談情說愛的男女坐在偏僻的角落裡低聲細語。
我來到樓上的固定包間,每次約會基本上都是我等她,而她來的時候十有八九忙三火四,而且總能為自己的遲到找到最好的借口和理由。
「哥們,你是不是到了?」人未進聲先到。每次她的入場都讓我有一種林黛玉初見王熙鳳時的場景。她連門都沒敲,風風火火直接闖進來,又故伎重演想要解釋什麼。
我早有準備,趕緊擺了擺手說:「姓蘇的,你給我打住,還不是老生常談,我聽都聽煩了,你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她才不會為我的話而尷尬,她脫下大衣,連坐下都沒來得及就神秘地從包里掏出一瓶紅酒,面露得意之色。她知道我喜歡紅酒,故意在自己犯錯的時候彌補。
「怎麼樣?這可是正宗的法國陳釀,牌子你比我還了解,這算不算誠意?」
「看在酒的份上,這次你又過關了。」我嘴裡說著,忍不住還是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整整遲到了半個小時,常常讓我等到快發狂的時候,她才姍姍來遲。
「我發現咱們倆人交往的方式總是你高高在上,到底是誰給你的權利?「我把紅酒裝進包里掩飾著內心的喜悅說。
「誰讓你是我姐呢,雖然只大幾個月。」她早就洞察了我的情緒轉化,卻故意死皮賴臉地說,這也是她的拿手好戲。
我永遠不是她的對手,先就舉手投降說:「坦白點,你到底藏了多少紅酒?我在你家的時候你都不說拿出來,非得到這種場合?你不是給我添麻煩嗎?」我瞪大眼睛看她只盯著我放酒的手,我不由得停住手問:「你為什麼這麼看我?這酒不是給我的,你是不是想在這裡把酒消滅掉?」
她沒說話,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個勁地點頭。
我兩手一攤說:「你能把它打開?你有啟瓶器?」
她點頭,從包里掏出來說:「我是有備而來。」我只好把放到包里一半的酒又心不甘情不願地掏了出來,臉色極為難看。
她好像什麼也沒看到,自顧自她一邊開酒一邊不忘沾沾自喜地說:「我早就摸好了你的脈,我這人你是不待見的,但對酒就不一樣了,尤其是紅酒。」
我無語,故意氣憤地問:「在這裡?這麼優美的環境里?那還不如去西餐廳或者酒吧飯店。」
「要的就是這樣氣氛,再說這裡也不是沒酒,只是價格太黑了,咱們今天喝個夠,我包里還有一瓶送給你的,這瓶是咱倆今天晚上的。」
她就是這麼一個讓你連火都無處可發的善解人意。
她把包里的酒掏出來,雙手遞給我,眼睛還不時地擠了又擠。我毫不客氣地重新放在包里,嘴裡嘀咕著,你就把這瓶拿出來打開不行嗎?非讓我費二遍事。
上島咖啡的水果茶相當有名,服務員在我們面前如變戲法一樣,把各種水果拼湊在一起,又加了一些調料和檸檬汁,香氣隨即飄散開來,我們又要了兩個小菜,都是水裡和蔬菜,紅紅綠綠煞是好看。
咖啡配紅酒,我們好像也嘗到了小資的生活。
「申由,在我沒喝酒清醒之前,我問你,你是真的同情楊慧君還是真的是為了寫作?我看你怎麼有點走火入魔呢?我總是搞不清你為什麼對每件事都那麼投入和執著?差一不二就行了,別太認真了。我看她現在快成了你的負擔了,到時候你如果甩不掉怎麼辦?」蘇麗雅一臉認真地問我。
「兩者兼而有之。」我喝了一口香氣撲鼻的咖啡說:「你是不是吃醋了?她今天早上還問我,說羨慕我們的關係,也想成為我們這樣的姐妹。」
她自信地搖了搖頭說:「醋我肯定不會吃,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但她難纏這是真實的吧?她太看重自己的想法了,不就是被一個渣男甩了嗎?有什麼呀,這類事在我這裡天天發生。」
「這就是你當不成作家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你也是學中文的,但你就是太理智了,你對男男女女的情感早就麻木了,所以無論什麼事你都能風淡雲輕的一笑而過。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有過不去的坎,尤其是一份十多年的感情,想放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什麼叫不容易?就是她貪婪。一方面她覺得自己碰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男人不肯放手,另一方面,你不覺得她有私心嗎?這個男人條件這麼好,她在外面也挺風光和露臉的,這麼跟你說吧,她不是一個好接觸的女人。遇到喜歡的像狗皮膏藥貼上就摘不下來,碰到不滿意的,之人於千里之外冷若冰霜。一切都隨著她的性子走,典型的自戀型性格。在我的感覺里,這個男人除了好色真沒太多的毛病。「
「我暈。好色不是毛病?你到底是哪國人這麼開放?」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奇談怪論。
「現在好色的男人還少嗎?男人好色至少說明他很有人情味,真要是碰到一個不好色的男人,女人未必受得了。他是過了一點,偽裝也過了一點,不像某些男人,他們聰明著呢,不招惹這些痴情的女人。」
「你說他為什麼不只跟那麼風塵女人玩?而要找良家婦女呢?」
「這個男人怎麼看都像是尋求戀愛的男人。女人一旦到手,他的興趣銳減,因為當初就扮演了好男人,所這個角色在他頭腦里根深蒂固,扮演時間久了,他就忘記了他是演員,以為自己真的是大眾情人,所以他也不會輕易做得太絕。心理諮詢師為什麼總是喜歡問病人兒童時期都經歷了哪些?並不是刻意而為之的,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兒童時期的很多事都能映射出成年人之後的成熟度。我也問過楊慧君,那個男人小時候的生存環境,她根本不肯說。我感覺她對你說的比對我說的多太多,可能我們是醫患關係吧。你有時間好好問問,那個男人小時候的生長環境對他今後的性格形成至關重要,你要是真想了解他們的事並幫助楊慧君你就幫我好好問問,我覺得會對了解這個人有幫助。」
我點頭問:「你是做了心理諮詢師之後這麼理智的,還是你原來就是如此?一般女人可沒有你這般清醒。你不也常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零,你也戀愛過,怎麼你的智商就總是滿分呢?」
蘇麗雅冷眼瞟了我一眼說:「我不是說你,如果你也遇到了如楊慧君那般的男人,你也會陷進去,太渴望風花雪月不切實際的生活了。我每天都在這些飄在雲端上的人對話,太了解她們的心思了。『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男人們愛她』這是一個最著名的電影里的台詞,很多女人因為這個喪了命。」
「少在我面前賣弄了,誰不知道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的台詞,我的最愛。」
「你這才叫賣弄。我的歷史你最清楚,我不是曾經愛過歷史老師嗎?就算我神魂顛倒的時刻,我也沒有迷失自己,咱這就叫本事。」
「我看你做變性手術得了,你天生就不應該做女人,你說女人對情感有幾個不是如此。我有時真的懷疑你,你為什麼這麼理性?你也刻骨銘心的愛過,你敢說在無人的夜晚,你一點也不傷悲嗎?」
「啊呸!」她誇張地喝了一口水果茶,然後吐出茶里的水果皮,說:「什麼叫刻骨銘心?那都是你們這些作家吃飽了撐的。那種轟轟烈烈除了演給別人看,自己覺得有意思嗎?我說句你不高興的話,當年你跟小老闆的時候,你不是也要生要死的嗎?現在怎麼樣了?我相信你就是再見到他,你都會為當年的自己臉紅,對不對?所以說,所謂的刻骨銘心和轟轟烈烈都是一瞬間的行為,我告訴你,楊慧君也一樣,她只不過是時間長了一些,當初她如果及早抽身理智一些,她能像現在這樣嗎?你看她天天無病呻吟著,那是她願意。我也看過她給你的資料,他們天天打,天天罵,既然知道男人這麼渣為什麼還不離開?是想把自己也變成渣女嗎?如果真的想在男人身上彰顯自己的行為準則,我覺得她也不單純。」
「你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一時還真沒明白,難道楊慧君真的有所圖嗎?
「無論從外貌還是內在的條件,她都不如對方,男人一出事,她立刻彰顯出她的道德潔癖,這也是她唯一可以跟他抗衡的資本。他們之後的交往她更佔據了上風,這種美妙的感覺也是她欲罷不能的動力。」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話有道理,但總覺得她少了一些人情味,就反駁她說:「都像你這樣,男女根本也別談戀愛了,門當戶對回到過去得了。」
「回到過去有什麼不好?過去的婚姻都說幸福的不多,但有幾個離異的?現在的婚姻就真的幸福嗎?你說現在流行的小三情人比比皆是,那些所謂的幸福是不是太膚淺了?」
「那我問你,你和老公相愛嗎?你們之間有愛情嗎?」
「我的大作家,我與老公是最合適的愛情。我告訴你,無論做什麼事,合適是最重要的,就算我不追求浪漫的愛情,我也必須要找一個合適的人。我覺得合適在任何事情上都適用。比如,在上大學的年齡我就考上了大學,沒讓家裡人操心。在應該工作的年齡,我又有了一份穩定和喜愛的工作。到了應該結婚的年齡,我也找到心宜的對象。」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樣板?你現在最應該有孩子,你怎麼不要?」我一定要找一個痛點反擊她。不然她真有點忘乎所以。
「我和老公早就達成協議了,三十五歲之前不提孩子的事,但我也早就做了準備,我在二十四歲的時候就冷凍了卵子嗎?這就是先見之明,這你是知道的呀,我讓你也存上,你說什麼也不答應。」
「你光存上有什麼用,你什麼時候用呢?」
「我現在事業發展的這麼好,孩子肯定不想要,我甚至想找個代孕的,幫我完成這一使命。」
「就你這德行,你老公是怎麼看上你的,還處處維護著你。」
「這就是我的能耐,別人羨慕不來。要不你做我的代孕媽媽如何?這樣咱們的關係就血肉相聯了。」
我笑得把茶水都噴了出來,罵她說:「你算什麼東西,連這樣的事都敢想。我看楊慧君特別寂寞,你不如行行好,讓她做你孩子的母親算了,這樣她也不寂寞了。」
這次急赤白臉的人變成了她,她怒不可遏地說:「你可饒了我吧,年齡大我就不說了,就她那執著樣,再看上我老公,霸著我的孩子賴上就不走,想想都暗無天日。」
我笑得花枝亂顫,連眼淚都笑出來了,用手使勁拍打桌子張牙舞爪地說:「你也有怕的?太有意思了,我要把這個創意寫到小說里。」
她凝視著我的眼睛問:「你說我這個方法可行嗎?」
我有些出乎意料地問:「你不是開玩笑?你認真了?」
她嘆息了一聲說:「要孩子的時機總也不成熟,現在我又要開個分店,孩子的事變得遙遙無期。」
「你就不能停下腳步歇一歇?也幹了幾年了,不覺得累嗎?」
「我要是在家更不自在,老周一個月幾千元,我要是不幹了,再要個孩子,經濟負擔太重了。」
「你現在這麼好的條件還嫌不夠?」
「我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我的興趣也只在事業上打拚,我想再做個三、五年至少在市裡上升到前幾名,唉,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就更脫不開身了。」
「這個你真得好好想一想,這不是鬧著玩的,這個人選如果選不好,後面的事太麻煩,尤其是孩子有一天長大了,如果他知道不是從你身體里剝離出來的,他或者她會怎麼想?」
「是。這個我早就想過了,其實我也就是一閃念,實施起來還不知猴年馬月呢。」
「那就別想這些煩心的事了,我們喝酒。」
「我真不願意想,但老周不一樣呀,他越來越渴望孩子了,唉……」
我安慰地伸過手去,想要抓住她的手,她倔強地躲開了,她喜歡扮演普渡眾生的救世主,卻不喜歡把軟弱暴露給別人,連我也不例外。
我記得我們有幾次大學同學聚會,她總是出盡風頭,無論是酒桌上還是回憶往事的時候,時間久了,有些同學背後嘀咕,說只要她一來就掩蓋了別人的存在,後來很少有同學願意跟在她身邊,因為她天生就是主角,總有聚光燈追隨著她的身影。
她甩了甩頭說:「別說這些煩心事了,我們喝酒。」她舉杯一飲而盡,是為了擺脫這沉甸甸的心煩意亂。
我們集中精力開始和酒叫勁,甚至還划起了拳,但我心裡翻江倒海一般如火奔流。我就算拚命奔跑也無法追趕上她的腳步,我甚至有個可怕的想法,只要是她盤算過的事,實施的可能性特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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