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說那老道士被竹魚打的半死,好不容易醒轉過來,只覺得全身哪哪都疼,幽幽睜開眼就看見一個巨大的熊頭朝他張嘴一吼,勁風夾雜著粘稠的唾液噴洒在他臉上,一口氣沒提上來,頭一歪又暈死過去。
湯圓兒不好意思的搓了搓爪子,低聲道:「這膽子也好意思出來害人,真是的。」
梁嬸兒拿了一罐紫色的藥膏出來,小心挖出一點抹在道士鼻尖,老道士抽動了一下,彷彿就要醒來,可又沒了動靜。
梁嬸兒給湯圓遞了個顏色,湯圓意會,拍著胸脯道:「既然救不活了,不如就讓我活吃了他,省得浪費了。」
「別吃我別吃我」老道士咕嚕一下坐起身來,要不是被扎紮實實捆著,他真想抱住自己尋求一些安慰,要是知道對方是這種硬茬,給再多的錢他也絕對不會來,這下好了,恐怕再也回不去的。『嗚嗚嗚嗚,真捨不得我的小紅,小藍,小花,小紫,大圓,大方,大雨,大水……』
湯圓兒繞著老道士轉了兩圈,聽他嘴裡嘀嘀咕咕的,側著熊腦袋過去想聽一聽,嚇得老道士顧不上緬懷自己的『老婆們』,抖著山羊鬍問:「可不可以不吃我?我把我的積蓄都給你。」
「你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吃了塞牙,我才不吃呢!」
老道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居然在一頭黑熊臉上看見了嫌棄的表情,真是又愧又急:「士可殺不可辱,你要吃我,還嫌我肉老!你……你不可理喻!」
湯圓兒難得見到生人,還想逗逗老道士,梁嬸兒揮著湯勺在桌上敲了兩下,道:「好了,別鬧了,快問正事。」
老道士這才注意到屋裡還有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而把他痛打一頓捉回來的武士閉目坐在角落裡,胳膊上的傷口包紮齊整,再看看自己身上潦草的捆了幾道紗布,還有些細小的傷口裸露在外,心知若不是怕他流血而死恐怕連簡單包紮也是沒有了,趕忙做出一副從善如流的模樣,道:「不知各位義士有何指教,小老兒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梁嬸兒冷哼一聲道:「你驅使傀儡來我家中害人,后又持槍擊傷我的同伴,這筆賬你說怎麼算?」
老道士心知對方沒有像打散傀儡一樣直接殺了他定然是留他有用,綠豆似的一雙眼睛滴溜溜一轉,訕訕笑道:「小老兒也是混口飯吃,若知道屋內也是同道中人,便是天大的好處擺到我面前,我也不會應承。」
「哦~這麼說你從前害過不少普通人了?」
見梁嬸兒面色不善,老道士趕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從前一心修道,以道為務,奉戒誦經,只是門中人丁凋零都等著小老兒化緣回去養活,又在異國他鄉才不得不使用些禁術好賺錢養活門人,才第一次,才一次。」
「那你所說的單菩法師又是誰?」
「小老兒不知,是僱主讓我問的,小老兒拿錢辦事,進來摸摸底細,若能將姜家小姐綁走更有豐厚的賞錢。」見老道士一副老實配合,認真交代的樣子,梁嬸兒聞言態度不由和緩不少,又問道:「僱主是誰?」
「小老兒孤注一擲想要賺一筆生活費,所以放了風聲出去,僱主不曾同我見面,用特殊的接頭方式把要求放在箱子里,定金打到我的賬戶里,只等事情辦完再結餘款。」
「若綁了我家小姐,要送到哪裡去?」提到姜洍梁嬸兒眼中閃過一抹陰狠。
「說送到葛羅街16號,自然有人接應。」
審完老道士梁嬸兒交代湯圓兒看好人,出了房門,老道士猜想大概是去跟姜小姐彙報了。湯圓兒坐在一旁把玩著一把手槍,平素能瞬息取人性命的利器在湯圓兒巨大的巴掌里顯得有些可愛,黑洞洞的槍口時不時指向老道士,嚇得他在地上蛄蛹著閃避,十分狼狽。
不多會兒竹魚也被梁嬸兒叫了出去,屋裡只剩捆的跟粽子一樣的老道士和無聊的大黑熊。
老道士同湯圓兒呆了一會兒覺得它似乎並不似外表那樣兇悍,反而帶著些憨厚,於是壯著膽子同它搭話:「不知黑熊前輩如今修鍊幾載了,小老兒從前在典籍中曾經見過虎豹蛇蟲修鍊成精需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居然能遇見前輩,實在是三生有幸了。」
湯圓兒瞥了他一眼,並不接話,自顧自的吃點心。
老道士眼珠子一轉,又道:「小老兒修道之人,最講究清心寡欲,可平生唯獨口腹之慾難以斷絕,故而修為到了如今地步便再難得存進,哎,可是品嘗到那些美味的點心便再無遺憾,尤其是天平居的一口酥,蓮花捲,金米糕,配上我珍藏的玉峰蜂蜜,真乃是人間美味了。」
湯圓兒聞言,眼睛一亮,上下打量著老道士道:「你真的有玉蜂的蜂蜜?」
老道士猛點頭,繼而又頹唐著嘆氣道:「可惜啊,小老兒一步錯步步錯,竟然有眼無珠得罪了姜家小姐,可憐我那些門人還在山上等著我回去,只怕是再也不能見到了。」
湯圓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道:「我家小姐最心善了,你只要認真配合,再有我去為你求求情,定然無事的。」
老道士一臉真摯道:「若真能如此,以後小老兒必定唯姜小姐馬首是瞻,瞿奉左右,自然,小老兒珍藏的十五壇玉蜂蜂蜜也雙手奉上,小老兒山上還有一窩玉蜂,以後自由源源不絕的蜂蜜供奉給前輩。」
話好聽,蜂蜜又甜,湯圓兒不免有些飄飄然,乾脆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大掌一揮道:「你在這等著吧,我去問問小姐何時放你走。」
房門閉合,老道士臉上的諂媚瞬間消失,眼白上翻,雙耳細聽,確認黑熊走遠,肩膀一扭嘎巴嘎巴幾聲脆響,人便扭曲萎縮自繩套中脫身而出,又幾聲脆響接上關節,老道士瀟洒的抖了抖道袍,咬破指尖,憑空畫符,口中念念有詞:「玉帝有敕,神墨炙炙,形如靈霧,上列九星,神墨輕磨,霹靂糾紛。急急如律令!」整個人身型一輕,竟化作無形,自玻璃窗飄飄揚揚的飛了出去。
老道士紙片一般看似隨風飄動,可速度卻不慢,轉眼間已經飄出姜家十餘里地,老道士解咒落在實地上,面色慘白滿是冷汗,一副虛耗過度的模樣,嘴角卻揚起得意的笑容:「想殺小老兒,下輩子吧!」老道士打了個電話,盤膝坐到不遠處,不多時一輛黑色商務疾馳而來,再離去時,原地已是黑夜寂寂,寥無人煙。
黑色商務駛入一個幽暗的村落,最終停在一座柚木為柱,紅瓦作頂的古宅前,古宅四面窗戶緊閉,絲毫光都沒有透出,老道士從車上下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想來在車上已經稍作調息,理順身上的袍子,老道士上前恭敬的敲了敲大門,大門徐徐洞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待老道士進門,大門又自行關閉。
一進的宅子,走過天井便是大堂,空曠的堂屋內立著一位黑袍人,背對天井而立,包裹嚴實,看不清男女。
老道士不敢怠慢,立在堂外將出手,失手被擒,設計脫身的細節說了明白,除了沒有親眼見到姜洍,姜宅個人的音容相貌都描述清楚,而後便靜靜站著等候吩咐。
沉默半晌,月光從烏雲中緩緩飄出,露出一角,屋內的人才緩緩開口道:「你上當了,不是你有能耐,是人家故意放你走的。」聲音竟也分辨不出男女。
老道士面色一變,失聲道:「故意的!」儘管不敢相信,可老道士額尖的汗珠已經難以扼制的冒了出來,「可我的化墨咒無形無相,無從追蹤,就算他們故意放我走也不可能跟得上我。」
黑袍人冷冷道:「你說的那位中年婦人是苗疆前任聖女,她一味聞香蠱可追人千里,你的化墨咒能飄出千里嗎?」
老道士徹底慌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原以為三句真七句假的就能把人引到楊家底盤上去,沒想到人家一句都沒信,只拿他做個牽線的餌,忙道:「那天師快些走吧,想必人很快就要到了!我替天師斷後!」
「來不及了」黑袍人轉過身,面上竟然還戴著一張似笑非笑的瓷白面具。
「嘻嘻,沒想到這老道士這樣笨,可他的主子倒還算聰明。」月光傾瀉在宅子里,綠袍女子立在屋頂,袍子迎風飄動,面上笑盈盈的居高臨下,身後一人一熊站的筆直,正是姜洍帶著湯圓兒和竹魚。
姜洍望向老道士道:「你脖子後面三道黑線是噬心蠱的癥狀,想來給你下蠱的就是面前這位了,不然以你的道術做個逍遙道士足矣,何苦替人賣命,朝不保夕。」
老道士低垂著臉瞧不出神色,卻也沒有出言反駁。
黑袍人負手而立,絲毫不露懼意,朗聲道:「姜小姐不光身邊高手輩出,自己年紀輕輕也是身手不凡,居然敢漏夜追蹤,深入敵營,不怕有來無回嗎?」話是對姜洍說的,眼睛卻盯著竹魚。
姜洍如今不露神力的確只是個身手不錯的小丫頭,難怪對方輕視,她也不惱,自屋頂輕飄飄落在地上,緩緩踱步到黑袍人近前,笑道:「沒聽說過,初生牛犢不怕虎嗎?」話畢三條銀亮亮的細線自袖內飛射而出,直逼黑袍人面門,黑袍人足下一點飛速向後退出,銀絲卻如靈蛇一般如影隨形絲毫不慢,黑袍人被逼至牆角揮手灑出一片紅霧,借紅霧遮掩,身型一晃躍上矮牆,可銀絲卻沒有如他所料擊穿照壁,反而似漲了眼睛飛射而至直穿黑袍人肩頭而過。
「不可能!你不可能看透我的紅霧!」跌落下矮牆的黑袍人驚呼出聲,而後更讓他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只見姜洍穿過紅霧緩步走來,恍入無人之境。
「你不過是個肉體凡胎,我的毒瘴怎會對你毫無作用?難道是……不可能,不可能!」黑袍人終於不再冷靜,語氣十分猙獰。
姜洍抬手放出袖中駝蛇,紅霧頓時退避三舍,細看之下不難發現,所謂紅霧其實是一群紅色小蟲聚集而成,正是黑袍人費盡心血飼養的毒蟲,常人觸及頃刻間便會化作血霧,連堅硬的骨骼都能侵蝕殆盡,此刻只能眼睜睜看著駝蛇在紅霧中歡快飛舞,蠱蟲們瑟瑟發抖又礙於威壓無法逃離,最終大半成為駝蛇腹中飽餐,剩餘寥寥無幾四下潰散不成氣候。
「萬蠱之王!」黑袍人倒在地上捂著流血不止的肩頭,即便隔著面具,驚駭之情也難以掩飾。
「是啊,我培育出蠱王了,師兄驚訝嗎?」古宅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身披繁複苗族裙衫的梁嬸兒邁步進來,腰間纏附的銀鈴隨著步子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
黑袍人勉力支撐起身子半靠在矮牆上摘下面具,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竟是位五十餘歲的中年男人,眉眼間不難看出年少時的英俊瀟洒,男人低低喚了聲:「涼姬」。
「涼姬?呵……涼姬!」梁嬸兒走到姜洍身邊,距離黑袍人僅一步之遙,聞言嘴角泛起一抹嘲諷,道:「涼姬早就死了,死在聖山崖底,死在那個漫天飛雪的日子裡,是師兄親手殺了她,難道師兄忘了嗎?」
留下駝蛇,姜洍帶著黑熊和竹魚退出院子,老道士垂著頭跟在後頭,還貼心的幫忙關上了院門,十分有眼力勁兒,可見他在一旁豎起耳朵聽著,也知道眼下的情況唯一能救他小命兒的就只有眼前幾人了。
不知何時飄起的細雨仿若替月色籠起一層薄霧,詭秘而影幻,不遠處的密林隱隱傳出的風嘯聲驚起的烏鵲在黑夜中四散啼鳴,姜洍從竹魚撐起的青傘中伸出手去,微涼的雨落在掌心轉瞬氤氳成霧氣。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身後的大門吱呀洞開,梁嬸兒面色如常的走了出來,溫言道:「小姐,咱們回家吧。」說著從竹魚手裡接過青傘,姜洍笑著點了點頭,什麼也沒問,一行人上了車絕塵而去,留下老道士在細雨中獨自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