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洪武十三年臘月二十,一晃時間又過去半年,崔淼的五十畝農田,經過他的細心培育,也在十月前收了第一批糧食,雖然算不上豐產,但相較其他農田的產出,也要多上一些。這引起燕王朱棣的重視,下令燕山衛屯田要虛心請教擅農事者。在崔淼的建議下,設置獎勵制度,凡是衛所產出最高者,可免除當年糧稅,一時間燕山衛的屯田熱情空前高漲,就連燕王朱棣也時不時的在田裡出現,換上便裝,挽起褲腳,像極一個農民。
還有十天便是新年,北平很多人家都開始忙活,街道上每日都熱鬧非凡。前幾日宮中傳來詔書,凡就番的親王無需回京拜年,燕王為此派去特使,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去南京給皇帝皇后拜年。
在衛所的兵士皆不能回家過年,崔淼也是一樣,不過李翠蘭手裡有錢,即便他不在,想來也能過個好年。崔淼因著燕王的寵信,賞賜不斷,多多少少攢了一些銀錢,便在北平城較為偏遠的地方買了一座宅子,雖說偏遠,但走路去王府,也就一刻鐘的腳程。臨近年底,除了必要的守衛,燕王下令所有兵士均可休假。今日正巧崔淼無事,便帶著郎平幾人收拾宅子。
將宅子從裡到外打掃了一遍,又添置了傢具,宅子雖然不大,但收拾完倒是有模有樣,買些紅紙,寫上幾副對聯,再買幾個大紅燈籠掛上,倒也喜氣洋洋。
崔淼招呼陳虎出去買了幾斤醬牛肉,幾個小菜,一大桶米飯,還有幾十張雜麵餅子,又打了一壇米酒,眾人圍坐在客廳,甩開腮幫子,吃的熱火朝天,沒多大會兒,所有飯菜吃的盆干碗凈。
陳虎摸了摸腮幫子,憨笑著說:「百戶,還是你這兒的伙食好啊,有酒有肉,還能吃飽,嘿嘿,以後有夥計,一定找俺!」
馬強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找你?就你那飯量,找不了幾次,百戶這宅子都保不住!」
眾人一陣鬨笑,陳虎不樂意的說道:「俺能吃,你就吃的少了?你這老小子油滑,那些醬牛肉,還有酒,得有一半都讓你吃喝了。」
馬強老臉一紅,郎平見狀笑著說道:「你們兩個二斤八兩,誰也別說誰,一個個吃起飯來,跟惡狼一樣。百戶,你是不知道,標下和孫海初來時,根本吃不飽,飯菜剛上桌,他們就風捲殘雲,一頓胡吃海喝,我們都來不及反應,就什麼都沒了。」
孫海笑著接話道:「可不是嘛,就因如此,我們也顧不上斯文不斯文,直接和這些粗漢同流合污了,哈哈。」
一向少言寡語的王才開口說道:「我們相互扶持,經過數次戰場,看著那麼多戰友倒下,能活著在一起吃頓飯,是福氣!」
眾人收起笑臉,眼底浮現悲傷的神色,郎平嘆了口氣,說道:「是啊,上了戰場,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能撐到現在,是福氣!是那些倒下的兄弟用命給我們掙來的福氣!」
崔淼端起酒罈,給眾人填滿,舉起酒碗,揚聲說道:「來,敬那些死去的兄弟!」
眾人一愣,隨即舉起酒碗,大聲說道:「敬,死去的兄弟!」
崔淼一口氣將酒喝完,眾人紛紛豎起大拇指,說道:「百戶海量!」
崔淼嘿嘿一笑,『砰』的一聲趴在了桌子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由鬨笑出聲。郎平和孫海架著崔淼去了卧房,剩下的三人收拾殘局,待收拾妥當,眾人決定留下陳虎守夜,以防崔淼鬧酒,其他人則回去休息。
眾人剛走,陳虎還沒來得及關門,就見遠遠的過來一個人影,有些熟悉,他仔細一看,竟是沈清,連忙迎了過去,躬身說道:「標下見過指揮使。」
沈清微微頷首,淡淡的問道:「你為何還在,崔淼呢?」
陳虎如實的回答道:「回指揮使,百戶喝醉了,正在卧房休息,標下怕百戶鬧酒,故留下守夜。」
沈清聞言眉頭微蹙,問道:「為何喝酒?」
崔淼從不飲酒,今天居然醉酒,讓沈清有些奇怪。
陳虎把剛才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笑著說道:「指揮使,標下也沒想到百戶酒量如此淺,下次再不敢讓百戶飲酒了。」
沈清眼底浮現無奈,說道:「你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
陳虎一愣,隨即應聲說道:「那就勞煩指揮使了,標下告退。」
崔淼捨身救了沈清的事,燕山衛上下無人不曉,所有人都知道兩人關係匪淺,所以有沈清看顧,陳虎非常放心,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還殷勤的幫沈清帶上了門。
將院門關好,沈清徑直來到崔淼的卧房,只見崔淼臉色潮紅,側身躺在床上,身上的棉被有一半掉在地上,嘴裡似乎還呢喃著什麼。沈清清冷的眼底無奈漸濃,走到床前,將他的身子往裡推了推,又拾起地上的棉被,替他蓋好,剛想起身,崔淼一側身,一把將沈清拉倒在床上。
「媽,別拿我枕頭!」
被抱在懷裡的沈清一陣怔忪,轉頭看向崔淼。自從傷重,崔淼的臉色就偏白,沒了之前的紅潤,今晚因為飲酒的原因,蒼白的臉上有了血色,讓他本就俊秀的五官更加好看。溫熱的呼吸,帶著淡淡的酒香,在鼻間纏繞,讓沈清冷清的眸子變得溫暖,嘴角揚起笑意,伸手將棉被拉好,將崔淼攬進懷裡,閉上眼睛,向來少眠的他,沒多大會兒,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崔淼從睡夢中醒來,頭疼的厲害,他在次夢到那條巨蛇,死死的纏著他的身子。崔淼捏了捏眉心,腦袋漸漸開始運轉,終於發現了不對勁,轉頭一看,嚇得他一下子彈坐起來。
沈清睜開眼睛,淡淡的看著崔淼,淡淡的說道:「你醒了。」
「指、指揮使,你怎麼會在這兒?」眼前的狀況讓崔淼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覺得頭嗡嗡作響,更疼了。
沈清起身,靠坐在床上,說道:「昨日你喬遷,我來賀喜,發現你醉酒,床鋪皆掉落床下,便幫你整理,誰知你竟將我拉倒在床上,我一時掙不開,又不想傷你,故而在你這兒將就一晚。」
崔淼一聽頓時窘了,他有個不為人知的習慣,那就是睡覺必須抱著東西,否則就睡不踏實,之前和人同房,一直小心翼翼,很少能睡個好覺,沒想到這一醉酒,竟然出了洋相。
崔淼見沈清神色平靜,想來自己睡相應該也不是太難看,他越過沈清下了床,有些赧然的說道:「指揮使,抱歉,昨晚標下失禮了。那個,我先去梳洗,指揮使慢慢來。」
看著崔淼有些倉皇的背影,沈清眼底浮現愉悅的笑意,昨晚是他這十年來睡的最踏實的一晚,心情相當不錯。他看了看身下的這張床,微微蹙眉,隨即又舒展開,輕聲說道:「小點挺好。」
崔淼蹲在水缸旁邊,手裡拿著自己自製的牙刷,愁眉苦臉的小聲嘀咕著,「這、這、這一不小心把上司給睡了,可怎麼辦?」
「都是男人,他應該不會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吧?」
「就算是男人,傳出去也好說不好聽啊,萬一他要想不開,那我不就完了?」
「人家是皇帝的乾兒子,殺個把人跟玩似的,我咋辦?」
「娘的,誰能告訴我,在線等,十萬火急啊!」
「你在說什麼?」
如冷玉般微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崔淼身子不由一顫,僵硬的轉過頭,看著衣著整齊的沈清,乾笑的說道:「指、指揮使,我、標下在自言自語,您不用在意,呵呵,呵呵。」
崔淼的表情取悅了沈清,他清冷的眼睛閃過笑意,隨即淡淡的說道:「昨晚與百戶徹夜長談,甚是愉快,清認為可以常來。」
「啥?」崔淼驚得目瞪口呆,傻傻的說道:「徹、徹夜長談?」
沈清點點頭,肯定的說道:「百戶說了很多,清自覺受益匪淺。」
崔淼傻眼了,提心弔膽的問道:「我、不是、標下昨晚醉酒,怎能與指揮使徹夜長談?我、都說了些什麼?」
「說了很多,百戶若想知曉,清願今晚再與百戶抵足而眠,詳述與百戶聽。」
崔淼只覺得腦袋更疼了,他連忙擺手,拒絕道:「指揮使事忙,標下不敢勞煩,昨日醉酒胡言亂語,還請指揮使莫要當真。」
沈清斂起眼底的笑意,說道:「時進年關,軍中無事。清自覺與百戶相談甚歡,難道百戶不覺得?」
崔淼只覺得頭疼,牙更疼,他怎麼想都覺得沈清的反應不對勁,可想破腦袋,他沒想明白沈清到底想幹什麼。
崔淼將牙刷放到水缸的蓋上,轉移話題的說道:「想來指揮使也餓了,標下這就去買些吃食。」
不待沈清回話,崔淼轉身就向院外走,不知道的還以為身後有野獸在追他。
看著崔淼有些狼狽的背影,沈清眼底的笑意漸濃,輕聲說道:「跑得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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