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兔子咬人(2.15)
待至次日辰時,洛都晴雪初霽。
平遠侯府的下人們陸續拿著竹帚清掃著地上的積雪,林紈清晨眠淺,聽見了那窸窣的聲音便蹙了蹙眉頭,下意識地往溫暖的所在之地又鑽了鑽。
冬日的暖陽襯著晶瑩的白雪,格外耀目,帶著生機的穿透了楞格窗,恰巧照在了拔步床外的隔間處,落下的影子金黃。
隔間的紅木板地上散著女子柔軟馨香的貼身衣物,凌亂中透著幾分旖--旎。
林紈想再貪眠半晌,忽然意識到事情不大對勁。
昨日為了避開顧粲,她攜著香見回了侯府,再然後……
想到這處,林紈覺得頭有些痛。
她緩緩睜眼,竟是發現自己睡在了顧粲的懷中。
面前男子的面容依舊清雋英俊,鋒眉與低垂的烏睫濃黑,膚如透玉,好看得有些不大真實。
林紈邊嘗試著回憶昨夜發生的事,邊靜默地看著顧粲的睡顏,思慮著接下來的對策。
顧粲睡意未消,熟稔地將身側的女人往懷中攏了攏,一如平日對她的親-昵之舉。
林紈剛要掙脫,卻覺得自己的小腹不大舒服,再低眉一看,竟發現衾被中的自己幾乎是未著寸縷。
唯一穿著的衣物是還是顧粲的裡衣,應是他怕她著涼,隨意為她披裹上的。
林紈雙頰一紅,憶起了昨夜在這拔步床內的影影綽綽,頓覺又羞又憤。
又是因醉被佔盡了便宜,她不明前因與後果,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又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林紈立掌,使勁地將顧粲往外面推了又推,直至他終於轉醒,睜開了那雙仍帶著睡意、且可稱之為昳美的雙眸。
顧粲面色無波,只多用了些氣力,便將薄慍的小人兒禁錮在懷。
林紈動彈不得,愈發惱怒,故意冷著聲音道:「你放開我!」
顧粲並未依言,依舊靜默地欣賞著林紈難得的怒態,順便騰出一手,輕鬆地便攥住了林紈的一隻細腕。
林紈的氣力敵不過,眸中很快便蘊了水,顧粲見此,心微微鬆動了一些,卻仍未鬆開林紈的手,「你還要在侯府住多久?」
林紈並未回復顧粲的問題,見斜陽照進,發現時辰不早,心中微驚。
今日並不是顧粲休沐的日子,這個時辰怎麼說都過了辰時了,顧粲他怎麼沒去上朝?
林紈顰眉,清麗柔美的眼中情緒複雜,語氣平靜了些許:「你怎麼沒上早朝?」
顧粲的唇角卻勾起了一抹笑意,林紈不明所以時,顧粲卻握著她的手,往他的頸脖處探去。
他的頸部線條很好看,喉結微動之後,便用林紈熟悉且低沉的嗓音回道:「我讓元吉向朝中告假了一日。」
林紈循著方向看向了顧粲的頸脖,照進屋內的日光漸漸有些刺目,林紈微微眯眸,這才看清了其上竟是有幾道傷痕。
傷痕有不淺的牙印、還有用指甲撓的剛剛結痂的血痕,看著挺駭人的。
林紈仍沒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視線微錯時,卻對上了顧粲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紈紈將這處弄成了這副模樣,為夫還怎麼去上朝?」
林紈雙眸微瞪,有些難以置信。
身為朝臣,儀容若是有毀確實是不宜面聖,但這也不應該是他輕易告假的理由。
林紈雙頰愈紅,語氣卻故作平靜,又問:「你是用什麼緣由告的假?」
說這話時,林紈半撐起了身,如綢般的青絲覆住了她的半面,為其清麗的面容又添了幾分柔美。
顧粲眼神溫柔,將林紈散落的烏髮別緻了耳後,林紈不為所動,神情難得的嚴肅且認真。
顧粲見此失笑,回了她二字:「病假。」
寢房外的香見早早便起了身,她端著半搭著帛巾的銅盆,身後跟了兩名小丫鬟,都是林紈還未出嫁時便在庭院里伺候林紈的。
香見不敢輕易擾醒主子,面色卻有些凝重。
直到聽見房內的林紈揚聲喚她,香見才終於回過神來,銅盆中的水微漾,她小心地走到屋內的雕花飛罩處后,半屈著雙膝,等著林紈的差遣。
林紈在顧粲的注視下飛快地換上了衣物,身上的不適感加劇,她也不清楚顧粲昨夜到底折騰了多久。
那可惡的男人依舊是副慵懶模樣,半敞著衣襟,不肯將視線從她身上移下半刻。
林紈伸手為顧粲攏了攏衣物,便喚香見和小丫鬟進來伺候。
她心中很亂,顧粲的態度擺在明面上,他不想同她談論關於螺鈿木匣的事。
他想大事化了,想讓她將一切事情都當作沒發生,然後這件事便能被時間慢慢沖淡。
梳洗完畢后,顧粲仍半躺在床上看著她,林紈能明顯覺察出,屋內的小丫鬟們都在悄悄地看顧粲,且雙耳都泛著紅色。
見林紈從鏡台前起身,小丫鬟們這才正了正神色。
她們的小姐林紈嫁給了鎮北世子,但她們平日也只在這庭院內活動,連侯府中別院的小廝或者婢子都不常見到,更遑論是外男。
早就聽聞鎮北世子容止若神祗,今日真是眼見為實,果真是俊美奪目。
氣質也並不如外面傳得那般可怖陰鬱,她們見顧粲看向林紈的目光帶著十足的溫柔和耐心。若是被這般的男子用這樣的眼神看著,無論是什麼樣的女子都會動心吧。
那二小丫鬟對視了一下。
可她們的主子林紈明顯對這俊美無儔的鎮北世子沒什麼好氣,整個早晨都在沉臉使小性。
任誰都能猜出,她這突然歸寧,定是與他有了什麼矛盾。
顧粲的視線始終在林紈身上,他饒有興味,欣賞著林紈清麗的面容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白。
香見在她耳側說了些什麼,林紈聽后,面色愈發難看。
她終於看向了顧粲,神色略帶著驚惶。
顧粲也是不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問道:「怎麼了?」
林紈沒回復他,而是走到了他的身側,要伺候他梳洗,顧粲見她纖白的雙手微顫,又問了一遍:「紈紈,到底怎麼了?」
林紈雙眼半闔,羽睫微微翕動,她輕舒了一口氣,強自讓自己平復,「無事,我先去看看祖母,你在這裡好生待著,哪裡都不許去。」
顧粲微蹙了一下眉,知道林紈有事瞞著他。
林紈卻不欲再與顧粲多言半句。
適才香見告訴她,林夙昨夜從豫州回了洛陽,歸府時知道了她和顧粲回侯府的事。
他一早便派了人,要讓她二人去嘉軒堂處見他。
*
林夙是昨夜歸的府,他聽聞了顧粲和林紈的事後,對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一概不知,只當小兩口有了矛盾。他雖身為長輩,但小兩口之間的事,還是讓他二人自己解決為好。
可誰知顧粲這小子竟是因著與林紈的矛盾不去上朝了!
林夙雖草莽出身,但自從亂世參軍后,對自己的要求一向嚴格,待他成為將領后,軍營中的軍規和軍紀也是嚴苛至極。
嚴於律己的他自是以同樣的標準來要求他的兒輩和孫輩,林紈的父親林毓是可塑的將才,所以當他違背軍規,包庇那個杜姓將領時,他毫不留情的便將自己的親子痛打一頓。
他的孫子每日也必須晨起練武,林夙每每從豫州軍營歸府時,都要檢查他孫兒的武藝可有長進。
至於他那個不肖兒林衍,實屬扶不起來的阿斗。
林夙近年終於想通,只要林衍不做出格的事,做個平庸的嗣子最後承襲他的爵位,他也認命了。
可顧粲不一樣。
雖然近年景帝將顧粲放在了廷尉的位置上,讓他管刑獄,但林夙心中清楚,顧粲是比他父親顧焉更有天資和才幹的人,廷尉雖是九卿,但讓顧粲來做還是有些屈才。
若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成為國之棟樑,治世之能臣。
自他入朝為官,成了景帝的爪牙后,林夙的心中便有了隱憂。
林夙身在豫州,並不置身於朝廷的中心,但顧粲的那些手段他也是清楚的。
他怕顧粲的才能不能用到正途,反倒是會被其用來玩弄權術,用殘忍的手段清除異己。
林夙一直怕顧粲會成為禍國殃民的奸佞之臣。
這樣隱憂一直存於心中,待他準備將林紈嫁予他后,林夙又發現,顧粲這小子竟是個情種。
他對林紈就像著了魔似的,平日挺冷靜深沉的一個人,碰到與他孫女林紈有關的事,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他這番告病不去上早朝,也定是與林紈有關。
屋檐上的積雪被煦日融化,從檐溝滴落在了青石板地上。
想到這處,林夙負手而立,看著嘉軒堂外忙於掃雪的小廝們,愁眉深重地嘆了一口氣。
宋氏則坐在嘉軒堂的太師椅處,略帶怯意地觀察著林夙陰沉的面色。
侯府偌大,積雪還未除盡,林紈披著剪絨外氅,帶著心事同香見和衛槿踏雪到了嘉軒堂處。
外面的小廝進堂內通稟。
來的路上,林紈特意向香見打聽了一番,府中可還有人知曉顧粲昨夜來侯府一事。
香見如實地回復了林紈,說知道林紈歸寧的人有大半,因著她那時歸府天還未黯。知道顧粲歸府的人卻是少數,林夙得知是因為夜半歸府時恰巧見到了守在府外軒車處的元吉。
林紈聽后,對香見命道:「若要有旁院的人問起,就說世子是同我一起歸寧的,他因衣著單薄,染了風寒,病勢較重,現下在我那處卧養。」
香見立即會意。
顧粲告的是病假,可林紈心知肚明,他根本就沒病。
沒病卻向君王告病,若要落人口實,那便是欺君之罪。
林紈做事還是謹慎,雖然這事是顧粲胡鬧,但她還是幫顧粲將一切都善後妥當。
氣歸氣,但林紈終歸是怕林夙因此而責打顧粲,也因著顧粲頸脖處的傷痕實在是見不得人,只好選擇只身前來。
思及此,小廝已走到了林紈的面前,躬身向其揖禮后,引著林紈進了堂內。
堂內炭火充足,燃著令人沉靜的檀香,因著年節將近,地面的黯紅絨毯剛被下人撤下,還未換上新的。
林紈見林夙一臉怒容,便先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林夙見林紈身形依舊瘦削纖弱,眼下泛著淡淡烏青,心中一時不忍,卻還是沉著臉問道:「顧粲呢?」
林紈垂著頭首,聲音平靜地回道:「回祖父,夫君昨日染了風寒,現下有些發熱,我便差人向朝中告了假,讓他好好在府休息。」
林夙冷哼了一聲,他靜默地看了林紈半晌,揚手喚林紈起身。
林紈為袒護顧粲,在林夙面前撒了謊,心中自然是過意不去,她自覺無顏起身,跪在冷地上才能讓她心中的負罪感輕一些。
林夙見林紈不聽話,便用凌厲如豹的雙眼瞪了她一下。
宋氏也沖林紈使了顏色,林紈沒敢再多猶豫,這才起身,等著林夙的訓斥。
林夙走到了太師椅處,拂袖而坐。
丫鬟將剛烹好的茶呈了上來,林夙接過後將茶蓋掀開,復又重重地將茶盞擲在了一旁的高几處。
「叮啷」之聲讓屋內的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林夙到底還是心疼自己這個體弱的孫女,他知道林紈的小心思,擲完茶盞后,見林紈眼眶泛紅,也不想再多難為她。
林紈是端莊知禮,最明事理的乖女孩,雖然有些嬌氣,但不會做出格的事。
想到這處,林夙的語氣平和了些許,卻仍帶著些許的嚴厲,他叮囑道:「不要忘了婚前本侯對你說的話,不可一味的嬌氣、使小性子…你要學著幫扶子燁,做一個賢妻,他胡鬧的時候,你不能由著他亂來!」
林紈一一應下了林夙的訓斥和告誡。
這次是她有些任性,因為心裡太亂,只想著先逃先躲,而不敢去面對顧粲。
顧粲不想同她提那件事,可她也沒什麼勇氣問他緣由。
林紈知道,他內心深處一直深埋著恐懼。
她總怕顧粲對她是別有居心,娶她不是他口中的喜歡她,而是她承受不來的殘忍原因。
林紈不敢細想,深想。
總怕眼前的男子面上溫柔,心中卻是冷如寒冰,醞釀著什麼陰謀。
林紈為了讓林夙放心,在他面前真誠的做出了承諾,也認了錯。而她同顧粲之間發生的事,她選擇閉口不提。
林夙雖對顧粲的人品放心,但見林紈的神色戚然,心中到底還是見不得自己的孫女受委屈,便又問林紈道:「顧粲那小子是不是欺負你了?」
林紈心中微暖,搖首后,低聲回道:「沒有,夫君他待我很好,是我這次處事不當。」
不明事情真相之前,林紈自是不想將顧粲在婚前就監視她的那些事同林夙說,她只能冷靜的讓自己相信,林夙對顧粲有照拂之恩,顧粲應是不能對林家別有居心。
林夙走到林紈的身前,伸出手拍了拍林紈的肩,帶著些許的安撫意味。他知道顧粲並沒有生病,也知道林紈能夠將事情處理妥當,便又道:「今日便同子燁回府罷,既是嫁為人婦,總往娘家跑成何體統?」
林紈點頭認錯,抬首后見祖父的眉宇也變得斑白,又想起前世林夙晚年的潦倒,鼻間又是一陣酸澀。
林夙見此又道:「雖說不能總回娘家,但本侯只要還活著,任誰都欺負不了你……」
話到這處時,林夙的語氣已經柔和了許多:「囡囡記住了,祖父會永遠保護你的,平遠侯府永遠都是你的依靠。」
*
林紈從嘉軒堂處走出后,心中並沒有釋然。
林夙的安撫和疼愛讓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一個她之前一直都沒有在意的問題。
雖然她父母早殤,可林夙對她比其餘的孫輩慈愛百倍。
無論是林家,還是母親的母家謝家,都是洛都聲望最大的豪族。
她一直都不自知的是,強大的母族背景給了她心理上的倚靠,所以如果發生了什麼事,她也自是習慣從家族中尋找庇護。
可顧粲與她完全不同。
雖然父親是藩王,可他卻是個質子,在洛都並無親眷。
成婚後,顧粲有了她這個妻子,她成了他的親人,也是目前他身側唯一的親人。
她若是一遇事就往母家跑,顧粲他心中的滋味肯定難以言喻。
天雖甚晴,但是凜冽的北風似是在咆哮著彰顯,此季是深冬。
林紈離開庭院時有些匆忙,並未帶手爐等取暖之物,體質虛寒的她在府中走上一會兒便變得手腳冰寒,唇色也變得漸白。
這時顧粲已穿戴整齊,坐在林紈未出閣時所用的書案前,上面的玉瓶中還插著折枝臘梅,花瓣上的新雪融化,泛著瑩潤的光澤。
林紈應是準備在侯府長住,屋內明顯被重新布置了一番,顧粲環顧著四周,見身後的香木座屏雕著清荷、蓼蘭等清雅的花卉,心中暗嘆女兒家住的地方果然要清雅別緻許多。
書案上還存著林紈未出嫁前未完成的畫。
顧粲見其鋪陳在書案的一角,便拿起了那些畫卷。
林紈善琴善畫,嫁予他后,他也只見過她拂過幾次琴,卻沒怎麼見她繪過畫。
那些畫多數是山鳥花石,畫如其人,清新且有意趣。
只有一幅不同,那繪卷用碳筆簡單地勾勒出了人形,身形像是個成年男子。
這副最與眾不同的是,林紈在粗繪完人形后,又用毛筆在上面胡亂的畫了幾筆,似是要將這個人形掩住。而且這張畫紙也是褶皺不堪,像是被人握成團,再重新鋪開的。
顧粲正覺得納悶時,林紈已經回到了庭院中。
聽到丫鬟們齊聲喚翁主,顧粲才回過了神,他還未來得及將那些畫紙重新放回了原處,林紈走到了他的身前。
回來的路上,林紈已經想通,為了不讓林夙惦念,今夜便同顧粲歸府。至於她心中的疑慮和恐懼的事,她要嘗試著面對。
顧粲抬眸時,林紈也看向了他,也看到了顧粲手中拿著的畫紙。
林紈走到桌案前,剛要將顧粲手中的畫收走,卻聽見他開口問道:「這幅……畫的是誰?」
林紈垂目,看了看顧粲手中的那副畫。
那是二人成婚前的幾日,她畫的。
那時她的心緒實在複雜,想要通過繪畫疏解時,竟是不自覺的又開始畫顧粲,等反應過來時,又想著銷毀。
後來自己糾結了多番,還是將這幅殘卷留了下來。
林紈還是將顧粲手中的畫奪至了手中,並放回了原處。
她語氣淡淡,一如平日同人說話的溫柔:「畫的是你。」
言畢,顧粲適才還有些黯淡的瞳孔登時有了光亮,笑意也微蔓上唇角。
他剛要順勢握住林紈纖白的手,卻被她偏身躲過。
顧粲面色微僵,只聽見林紈又道:「今日我便同你歸府。」
這話說完后,林紈便轉身離去,直至未時,二人都未再說過一句話。
林紈命下人在侯府的偏門處備好了馬車,讓香芸和衛槿先和侍從候著,待府內眾人都休憩用午食時,才同顧粲抄府內的僻路,刻意避著人,前往偏門。
元吉也在偏門的不遠處侯著,雇了一輛尋常的馬車,而非顧粲平日所乘的軒車。
林紈差人讓元吉先歸府,她則同顧粲乘著林府的馬車低調地歸返鎮北世子府。
鎮北世子府離侯府不算遠,卻也有一段距離。
馬車不及軒車寬敞,裡面也沒生炭盆,為了避人,她離府的匆忙,又將手爐落在了閨房中。
這一路只覺得渾身發冷,小腹也愈來愈痛。
顧粲側目見林紈縮成了一團,不時地沖手呵氣,知道她受了涼,便想著替這嬌弱的小女人捂一捂手掌。
可誰知,林紈卻再一次避開了,有意的同他保持距離。
顧粲語氣微沉,卻還是平靜的:「我幫你捂捂手。」
說著,顧粲不再心有顧忌,動作比較強硬的將林紈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大掌中。
顧粲的掌心稍有粗礪,卻是溫暖的。
林紈一直覺得他的手比琴師的手還要好看,指骨修長,一雙文人雅士的手。
可現下,她還是抵觸同顧粲的親近。
林紈還在鬧脾氣,顧粲的耐心卻漸失。
他見林紈是如此的冥頑不化,一手攥著她的細腕,另一手一攬,將她抱在了腿-上。
林紈險些驚呼出聲,馬車也猛烈地搖晃了一下。
車夫覺出馬車中的異常,忙「吁」了一聲,利落地勒馬詢問道:「世子…可有何異樣?」
顧粲目光冰冷,沉聲回道:「無事,繼續駕馬前行。」
車夫應是,再度啟程。
林紈想掙扎,心中卻也清楚,她若掙扎,這馬車只會晃得更厲害。她不想讓外面的人起疑,抑或是生出別的心思來,只得老老實實地被顧粲抱著。
甚至只得任由他肆意、且帶著報復性質地吻著。
一想到自己今日在林夙面前,為了包庇顧粲撒了謊,他現下又這般的欺負她,林紈心中愈發委屈。
顧粲覺出自己的睫毛變得濕濡,這才發現林紈正小聲地低泣著,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輕了些許。
見她的雙眸蘊滿了水,楚楚惹人憐,他心嘆真是個水做的小女人,邊用指腹為她拭著淚,邊再度嘗試以吻安撫著她。
可誰知唇上竟是一痛。
隨即有些許的腥味蔓入了唇齒之間,林紈用牙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顧粲鬆開了他,卻未惱怒,反倒是笑意愈深,眸中夾雜著幾分玩味和不馴,他隨意地用手拭去了唇角的血痕。
原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這句話是真的。
林紈借勢從他的懷中掙脫,坐在了一側。
顧粲鋒眉微挑,剛要開口,馬車卻停了下來。
林紈聽見車夫恭敬地已行至府門口,不等顧粲講話,便掀開了車帷。
香見和衛槿剛尋來墊背的矮凳,就見林紈倉皇地從馬車中鑽了出來。
顧粲探身,想將林紈拽住,卻終是沒來得及。
林紈下馬車時險些踩空,幸而香見和衛槿扶住了她,她感覺自己的腳腕有些扭傷,她聽見身後的顧粲冷聲命道:「林紈,你給我站住!」
顧粲這時也下了馬車,林紈卻沒聽從他的命令,而是在香見和衛槿的攙扶下,費力地往前走。
剛走了沒幾步,便是一陣的頭暈目眩,林紈很快失去了意識,即將暈倒在地時,顧粲及時將她橫抱在了懷中。
*
這場鬧劇令在場的眾人都不知所措。
林紈清醒后,天色早已變黯,上弦月在夜空中泛著冷白的光。
她躺在四柱床上,身下墊著厚實的衾單,顧粲正坐在她的身側,低著頭首,淺憩著。
林紈覺出了自己暈倒的原因,她來了月事,身上卻是清爽的,有人替她料理好了一切。
包括換月事帶。
想到這處,林紈的臉變得微紅。
其實林紈的心中有些沮喪,近來顧粲與她行-房的次數很頻繁,她心中多少有了期待,覺得自己很可能會懷上一個孩子。
可卻沒懷上。
她緩緩起身,屋內的燈火昏黃,顧粲似是刻意沒將屋內弄亮。
林紈看著顧粲唇角的傷,還有頸脖處的傷,心中終歸是有些歉疚。
顧粲本就沒睡實,聽見了些微的聲響后便睜開了雙目,正對上林紈帶著關切的目光。
林紈見他醒轉,立即換了副冰冷的神情。
顧粲見此不禁失笑。
林紈赧然,想著重新躺下繼續睡,這樣就可以避免與顧粲講話、對視。
可誰知這時,她的肚子竟是叫了一聲。
林紈愈發窘迫,顧粲眼見著還在羞惱中的小人將衾被又覆在了腦袋上,似是鑽入其中就可以避免尷尬。
顧粲詢問了香見今日之事,知道林紈獨自去見了林夙,也知道林紈為了庇護他所做的一切。
她一向在意林夙對她的看法,這番她確實是受了委屈了。
隔著柔軟的衾被,顧粲附在林紈的耳側輕聲道:「我讓后廚做了你喜歡的豆沙奶卷。」
林紈沒言語,但一聽到豆沙奶卷這四個字時,餓意更甚。
顧粲又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想吃了。」
說罷,不等林紈反應,就將衾被掀開,將身子還蜷成一團的小人兒抱了起來。
顧粲見林紈還故意冷著面容,雖然頗有冰美人的風姿,可他卻不喜歡她這副神情,便故意去呵林紈的癢。
林紈自是受不住癢,連忙求饒,最後靠在他的懷中,無奈道:「我想吃。」
顧粲終於作罷,喚下人拿炕桌,端點心。
拿炕桌的是一臉局促不安的香芸,見林紈歸府,她心中愧疚且害怕,擺放妥當后便跪在了地上。
元吉派人又連夜將她接回了府上,她不知道林紈和顧粲要怎樣處置她。
端點心和菜品的丫鬟們不知所措,卻也只能屏退一側。
顧粲並未看向香芸,見林紈面色微凝,語氣溫淡道:「她雖是我派到你身邊的人,但說到底,還是你的丫鬟。她是去是留,你說的算。」
林紈自是知道,整件事,香芸都沒有錯。
她只是個沒身份的小丫鬟,聽主子的命令而已。
香芸雖然有些莽撞,但伺候她的這幾年,都是盡心儘力,平素也是很護主的。
將她趕出府去,林紈自然是狠不下這個心。
林紈選擇將香芸留下后,香芸激動地落了淚,猛磕了數下頭后,便同丫鬟退下了。
林紈用了幾塊豆沙奶卷,顧粲一直看著她吃,她回憶著適才顧粲對她講的話,顧粲承認了香芸是他派過去監視她的人。
顧粲見林紈將手中的奶卷放在了食碟中,然後慢慢看向了他,便知道林紈要問緣由了。
林紈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派個丫鬟來監視我?還有…還有安瀾園的那件事…是不是你的……」
陰謀二字終歸是沒說出口。
顧粲伸手將她唇邊的糕餅碎擷下,沒回復林紈,而是反問她道:「你覺得會是什麼緣由?」
林紈沒想到顧粲會反過來問她,一時失語。
顧粲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隨後道:「你那時既不肯嫁我,也不肯見我。」
林紈想起自己剛重生的那會兒,林夙一如前世一樣,總是刻意的安排一些場合,好讓她能同顧粲見面,最起碼能讓彼此變得相熟。
前世的顧粲不便拒絕,婚前,她還是見過幾次顧粲的。
重生后,林紈大病初癒,推掉了林夙為她和顧粲悉心準備的一切安排。
林紈仍是不解,又問:「所以……」
顧粲無奈搖首,笑意有些苦澀:「安瀾園之事,是意外,香芸恰巧尋到了我,我才救你脫了身。」
「……至於之前所為,林顧兩家的婚約是一早便定的,我那時對你雖稱不上喜愛,但也認準了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只是想了解自己未來的妻子是何模樣,絕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顧粲對林紈的解釋一半真、一半假。
安瀾園的事,並不是他的預謀,但是發現林紈受困后,他確實轉了念頭,想以此事制衡林紈,逼她嫁給他。
那日林紈問他,他為何喜愛她,他回她的是因為那次的露水情緣。為了避免林紈起疑,這樣的說辭更真實,不會讓她懷疑。
顧粲觀察著林紈思忖的神色,見她的神情似是相信了他的說話,心中懸著的石頭也漸漸沉了下來。
但非她不娶這件事卻是真的。
縱是前世的他,也是這麼想的。
那時的他並沒多喜歡林紈,但是也不喜歡旁的女人,若要娶林紈為妻,他並不反感。
若要娶旁的女人,無論是誰,他想想都覺得反感和嫌惡。
其實他前世心中就有一種念頭。
要娶,他也只會娶那個與他有婚約的林家小姐林紈為妻。
林紈聽后,覺得顧粲說的有理有據,便相信了他的說法。
雖然一想起婚前被監視,心中還是有些不舒服,但她決意不過多地糾結此事。
林紈知道顧粲也沒用晚食,她從碟中拿出一塊豆沙奶卷,主動遞與了顧粲。
顧粲知道她做出這番舉動,便是一種示好,代表她已經原諒他了。
他接過後,林紈又自顧自地用了些別的點心。
顧粲漫不經心地用著林紈遞與他的點心,他一貫對這些甜甜膩膩的香糕餅點無感,若不是林紈喜歡,他的府上估計都不會有這些吃食。
看著林紈的臉頰因著咀嚼一下下地微鼓,面上也漸漸有了血色,室內泛著點心的甜香。
林紈看上去比這些點心誘-人多了,若要吃,他也只想吃她這塊甜軟的點心。
顧粲的心情轉好,這時林紈突然想到了些什麼,瞧了瞧顧粲頸脖的傷勢后,有些赧然地囑咐道:「你的傷勢我會想法子幫你遮掩好,你明日還是如常上朝吧。」
林紈的手中捏著咬了幾口的豆沙奶卷,顧粲握住了她的手腕,低首咬了口她手中的奶卷。
這番舉動令林紈的心跳漏了幾拍。
——「嗯。」
顧粲簡短地回了一個字。
林紈怕他告假一日會讓景帝不滿。
顧粲眸中染著幾分晦色,卻是運籌帷幄者的篤然。
今夜過後,承初宮會發生一件大事,景帝礙於此事,自是不會顧及他手下的一名臣子告病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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