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明路
轉眼已到了八月,臨近中秋,朝廷頓時忙了起來。
各方的賀表如雪花般飛到御前,馮道和趙鳳兩人讀賀表讀到嘴軟,李嗣源聽賀表也聽得耳朵生繭,最後李嗣源乾脆下令,以後除了過年,各方節度使不必再上賀表,也不必再派使者進京道賀。
除了賀表,還有給一些官員的封官,其實在李嗣源登基時已經封了好幾批了,不過值此中秋佳節,還是得意思一下,李嗣源於是又給各地的節度使加封了一次,不過比起登基時的,這次的就是名譽大於實際,多是些太傅、太保之類虛名頭。
而這些官員中還不僅僅是活人,一些過世的,有大功的,李嗣源也趁機追封了一下,顯得自己皇恩浩蕩,念舊情。
馮道坐在下首,聽著李嗣源說要追封的人名,一一記下,等記完,馮道放下筆,抬頭對李嗣源說:
「陛下,臣想替一位故交討個追封,不知陛下可否恩典?」
李嗣源有些疑惑,「先生是想替誰討?」
馮道拱手,「前羽林衛副統領,金槍指揮使,李繼璟。」
李嗣源面色巨變,突然捂著臉大哭,「想不到先生還記得我那可憐的兒啊!」
馮道忙挪過去扶著李嗣源,低聲安慰道:「是臣不好,勾起陛下傷心事了。」
李嗣源老淚橫流,反而拉著馮道的手,哽咽的說:「先生厚道,別人都只看著朕當了皇帝,想著跟朕升官發財,早忘了朕那可憐慘死的大兒了,朕每每夜深人靜想起那可憐的孩子,都心痛的睡不著覺,可朕偏偏沒法對人說,皇后是璟兒的親娘,因為璟兒的死,一病不起,幸好永寧和敬瑭這小夫妻倆時常在皇後面前勸慰,皇后才稍好一些,朕在後宮從來不敢提璟兒,就怕引得皇后傷心,而在朝堂上,那些人眼裡只盯著朕的二兒子三兒子,就瞅著朕立哪個兒子為太子好攀個從龍之功,朕每每看到心裡都堵的慌,若璟兒活著,這太子之位該是他的。朕這些話憋在心裡,實在沒法跟別人說,今日聽先生提起,才能一吐為快。」
馮道輕輕拍拍李嗣源的背,「陛下的苦臣心裡明白,繼璟是陛下的嫡長子,而且是唯一的嫡子,陛下昔日有多疼繼璟,臣都看在眼裡,而且繼璟從小聰慧過人,驍勇善戰,在皇室從、繼字輩中,無人能出其右,您這一輩,哪個見了不誇一句虎父無犬子,就連先帝(李存勖),不都屢次想收繼璟做兒子。」
李嗣源大哭,「朕的璟兒又孝順又能幹,都是那天殺的元行欽,要不是他害了璟兒,朕怎麼會和璟兒陰陽兩隔。」
李嗣源哭的不能自已。
馮道輕撫李嗣源,等他把心裡的傷心都哭出來,嘆了一口氣,「元行欽確實該死,只是害死繼璟的,未必只有元行欽。」
李嗣源猛然抬頭,「還有誰,朕殺了他!」
馮道看著李嗣源兇狠的目光,微微搖頭,「臣只是略知道一些,具體還沒弄明白。」
李嗣源攥著馮道的手一緊,「先生知道什麼?」
馮道被李嗣源攥的生疼,卻絲毫不在意,平靜的說:「臣本來讓人查一件事,卻無意間發現,郭崇韜的死、繼璟的死、甚至魏博牙兵叛亂,陛下在魏博被逼起兵,可能都是有預謀的。」
「什麼!」李嗣源大驚。
「陛下還記得昔日郭崇韜妹夫長恆縣縣令之事么?」
李嗣源一臉茫然,搖搖頭。
馮道知道李嗣源那時還在外面做節度使,就把當時的事說了一遍,「臣當時之所以插手這件事,不過是不想看著先帝和郭崇韜兩人君臣失和,陛下知道先帝和郭崇韜那兩人脾氣的,一有點什麼事,別人還不怎麼樣,這兩人先自己杠起來了。」
李嗣源點點頭,「先帝和郭公都是急脾氣,以前在軍中就常常爭執,多賴先生兩下安撫。」
「當時插手完此事,臣覺得那事情謠言起的有些太快,也太準確,有些疑惑,就讓當時京兆尹孔循手下一個擅於破案的從事幫忙查了查,那從事叫和凝,陛下想必認識。」
「翰林院的那個和凝?」李嗣源想了一下,問道。
「沒錯,就是他,這人是昔日前梁名將賀瑰的女婿,才學出眾,不足弱冠就中了明經、進士,當然除了才學,這人還極擅斷案,所以臣就把這事託付給他了,只是臣當初託付時也不曾想到,後面查出那麼多事。」
「什麼事?」李嗣源忙問。
馮道就將和凝查到的那個師爺,又無意間發現的那個宅院主人,還有景進,再後來那個師爺去了魏博,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發現一股腦的和李嗣源說了,最後說道:「雖然和凝為了不打草驚蛇沒敢深入查下去,可只是這些,就能證明這些人和朝廷發生的一些事有關,魏博的事只怕也不是普通的兵變,而且和凝還查到,元行欽手下原來有個偏將,深受元行欽信賴,元行欽兵敗后,那偏將突然投吳國徐知誥那去了,還是徐知誥親自派人接應的。」
「碰!」李嗣源一掌把御案拍翻,咬牙,「好好好,朕沒想到朕昔日在魏博憋屈成那樣,還有這樣的隱情,朕當初知道是元行欽派人攔信,想不到這事吳國也摻合進去了,真是一群吃裡扒外的好狗!」
「先帝當初兩個月滅蜀,天下皆驚,南方那些小國也是膽寒,在背後捅刀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昔日朱溫本有機會一統天下,卻被吳王楊行密算計,最後折戟而歸,南方那些小國,打仗不一定行,在背後搗亂卻是一等一的。」
李嗣源點頭,「當初亞子奪天下時,南方那些小國居然和契丹聯合,甚至給契丹送火藥,讓契丹南下中原。」
「臣記得那次是陛下和符老將軍兩人用兵如神,才把契丹趕回去。」
李嗣源沒說什麼,算是默認。
「臣當初讓和凝查時,本來只是想查查長恆縣的事誰在背後造謠,煽動百姓,可誰想查著查著居然查出這麼多事,如今和凝已經差不多掌握了對方的蹤跡,陛下,後面……」馮道有些猶豫。
「查!」李嗣源雙目冒火,「這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朕一定要把這幕後黑手碎屍萬段,否則難解朕心頭之恨。」
馮道點點頭,「那臣去給和凝說一聲,讓他一定把黑手揪出來,給陛下和先帝一個交代。」
李嗣源只覺心裡的火氣沒處撒,惡狠狠的說,「要不要朕派些人手給他……」
馮道搖搖頭,「這事事關先帝、陛下聲譽,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的好。」
李嗣源一驚,是啊,這事哪怕查出來,只怕也不能公之於眾,點點頭,「先生考慮的是,這事既然和凝已經知道了,還是讓他接著查吧!」
「不過陛下倒給臣提了個醒,和凝如今只是翰林學士,真要過問案件,只怕名不正言不順,陛下不如給和凝加個刑部員外郎吧,到時他無論查什麼案子,別人也不會起疑。」
「那就讓他兼個刑部員外郎吧,你去給他說,讓他多用點心,朕一定要親眼見到幕後黑手,問問他朕的兒子哪點對不住他,要遭如此毒手。」李嗣源說的殺氣騰騰。
馮道拱手,「臣領旨。」
李嗣源和馮道又商討了一下兒子的追封,最後兩人議定追封李繼璟為太保。
之所以追封太保,因為李嗣源繼位前就是檢校太保,李嗣源心裡,還是希望李繼璟能繼承自己位子的。
……
馮文給馮道捏著肩,聽馮道說完,驚訝道:「你居然就把這件事給陛下說了?」
馮道眼睛微眯,「陛下登基這件事,誰都覺得陛下平白得了個皇位,賺了。可其中的驚險心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人從來看到得都不是自己得到了什麼,而是自己失去了什麼,這些失去的東西,會一遍遍的被想起,哪怕君主也是這樣。魏博那些牙兵覺得自己是輔佐皇帝登基的功臣,卻不知道陛下因為昔日的憋屈、長子的死恨毒了他們,看著吧,魏博的那些人,是沒有好下場的。」
「所以叔父才把這事和陛下說?」
馮道嘆了一口氣,「先帝的死,我痛不欲生,李繼璟的死,陛下亦痛不欲生,既然如此,不如讓陛下也摻合進來,畢竟他也是受害人之一,該知道真相。」
馮文咂舌,心想您這一說可不僅僅是讓陛下知情,還算把陛下扯進來了,以後就算別人知曉,也可以說是陛下授意的。
馮道睜開眼,拍拍馮文,「好了,別在我這獻殷勤了,去給和凝說吧,順道催催他,案子查那麼久,得有個結果了。」
馮文笑嘻嘻收手,起身去找和凝。
和府
和凝聽馮文說完,無語望天。
馮大學士,您這是嫌案子查的太慢么,居然在陛下面前過了明路,還替他立下軍令狀。
他要抓不住兇手,陛下還不第一個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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