匭函
馮府
馮文端著一壺茶,放在桌上,看著突然登門的和凝,滿臉疑惑,「你今日不當值嗎?」
「我今日休假」,和凝自來熟的坐在榻上,隨手拿著旁邊碟子里的炒豆子,吃的嘎嘣嘎嘣響。
馮文倒了一杯茶給他,「喝點水,豆子咸。」
和凝接過水,喝了一口,放下,「你叔父今兒在宮裡當值吧?」
馮文點點頭,他叔今兒一早就進宮了。
和凝接著吃豆子,一邊吃一邊說,「我本來是打算今天晚上來找你叔父的,可想著晚上人少,太過明顯,反倒是白天大街上人來人往,就算被人看到也沒誰在意,所以就現在來了,想著這事你也知道,和你說讓你轉給你叔父也一樣。」
馮文聽了納悶,「什麼事,讓你特地跑來家說?你不是和我叔都在翰林院么,有什麼事你說一聲不就行了。」
「唉,別提了,」和凝放下豆子,一臉鬱悶,「你不會沒聽你叔說過蕭希甫的事吧?」
「蕭希甫?彈劾豆盧革韋說的那個?」馮文不確定的說。
「沒錯,就是他,」和凝臉上露出一絲輕鄙,「就是靠污衊兩個宰相上位的這位諫議大夫。」
馮文想了想,搖頭,「叔父沒在家說過他,不過我在外面買東西時,聽人家說兩個宰相時說起過他,別人好像都挺同情豆相和韋相的。」
和凝嗤笑,「那是,拜他所賜,以前名聲狼藉的兩位宰相現在名聲好得不得了。」
馮文聽得好笑,「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說說,我叔父在家素來不議論別人,我都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和凝也樂得有聽眾,清清嗓子,「豆相、韋相你知道吧?」
馮文點點頭。
「這兩人本沒什麼才能,只是因為出身豆盧、韋姓兩個世家,被先帝用來安撫世家,才任命為相。兩人為相后,因為才疏學淺,又沒什麼本事,鬧出不少笑話,例如豆盧革曾任命官員,居然連官員的官名和品級都寫錯了,數次被門下省審閱奏章的官員指出……」
馮文聽得目瞪口呆,「這犯的錯誤也太低級了吧!」
和凝攤手,「這種錯人家豆相還犯了不止一次,而且每次被指出,人家直接在詔書上修改,一點丟臉的感覺都沒有。」
「豆相這臉皮……真神人也!」馮文感嘆了一句。
「韋說和豆盧革也是半斤八兩,可以說,兩人為相兩年,有用的事沒幹幾件,錯誤的事弄了一大堆,整個朝廷亂糟糟的,和這兩人絕對脫不了干係。」
馮文聽了,不有說:「這兩人宰相之位丟的真不虧。」
「是啊,本來這兩人要是因為無能罷相,朝廷上的人絕對拍手稱讚,畢竟弄這麼兩個廢物在頭頂當上司,誰心裡都不痛快。可偏偏,這兩人是被人誣陷罷得相。」
「這事我出去時聽說了,聽說是蕭希甫彈劾豆相的賓客殺人,韋相與人爭井奪財,最後卻都查無實據,但兩人還是因此被罷相,並且被貶到很遠的地方做小小的參軍。」
和凝點點頭,「沒錯,就是因為最後查出來是蕭希甫誣告,但陛下還是用這個理由治了兩人的罪,所以朝廷上下覺得豆相韋相委屈,反而同情起他們,畢竟這兩人雖然無能,可也只是平時貪點便宜,算不得大奸大惡之輩。」
「不過你說了這麼久,雖然和蕭希甫有關,可和你突然跑來有什麼關係?」馮文疑惑的看著和凝。
和凝差點咬到舌頭,馮道天天說自己這侄子愣,不也不愣么,說了這麼久還沒被忽悠暈。
「當然有關係了,蕭希甫雖然誣告,可陛下不但沒處罰他,反而升他做了諫議大夫,你想朝臣們能服氣么,這種踩著別人上位的人在朝堂上素來被人忌憚,而且這蕭希甫以前名聲也不好……」
「等一下,這蕭希甫以前名聲就不好?」馮文好奇,「他以前還做過什麼?」
和凝撇撇嘴,「這傢伙以前曾是袁象先的掌書記,後來袁象先任青州節度使,把他也帶去了,但卻沒任他做青州掌書記,只給了他青州巡官之位,這傢伙一氣之下,就跑了,改名換姓后,跑到趙王王鎔那,自稱青州節度使掌書記,想求取趙王節度使之位,趙王有掌書記,就任命他參軍,他還不樂意,就又跑了,後來一直到先帝(李存勖)登基,缺官員,這傢伙來投奔,才被先帝任命為郎中,後來先帝派他去青州安撫百姓,他去了才發現,因為他十多年沒回家,他在青州的老母親早已病死,他的媳婦在替婆婆送終后也因無錢生活,不得不帶著孩子改嫁他人,他的孩子也改姓叫了別人為爹,所以當時青州的人都譏諷他『老母終堂,生妻去室』。」
馮文聽了也很是鄙視,「身為人子,身為丈夫,身為人父,舍母離家,拋妻棄子,端的不為人子!」
「所以這傢伙名聲一直不好,當初這傢伙曾有機會升諫議大夫,被豆盧革以德性不足否了,所以此次他彈劾誣陷兩位宰相,除了因為陛下表現不喜兩位宰相,迎合上意外,就是為報昔日之仇。」
馮文聽得有些驚心,「難怪叔父一直告誡我,寧得罪君子,別得罪小人,待人三分笑,果然是真理!」
「馮學士確實深諳官場之道,」和凝很是贊同,接著說:「就因為這蕭希甫人品不好,又齜牙必報,所以朝中不少大臣都恥於和他為伍,更是和陛下多次提起他誣陷之事,想讓陛下貶斥他,只是如今他正是陛下眼前的紅人,竟也奈何不了他,不過可能大臣們諫言讓他害怕了,他竟啜著陛下設置匭函,並讓陛下任命他為匭函使。」
「匭函?這是什麼東西?」馮文不解。
和凝低聲說:「昔日武則天篡唐,為防止李姓復辟,特在京城制匭函,設置匭函使,讓人用來告密。」
「啊!舉報信箱!」馮文大驚。
和凝有些疑惑,不過還是點點頭,「大體就是這個意思吧!」
馮文撓撓頭,「這東西也算廣開言路,算不上什麼壞事吧!」
和凝無語,「這東西確實算廣開言路,可也要看掌管在誰手裡,要是在你叔父手裡,朝中大臣保管沒什麼意見,可在蕭希甫手裡,你確定不是第二個來俊臣?」
馮文想起武則天時的酷吏來俊臣和他靠告密誣陷百官,甚至連一代名臣狄仁傑都不曾倖免,不由打了個寒顫,忙說,「陛下沒同意吧?」
「陛下已經同意了。」
「什麼!」
「不過你別激動,經朝臣一致抗議,凡告密的內容,若事關朝臣,必須公佈於眾,並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審訊處理,蕭希甫無權審訊。」
馮文聽了這才鬆了一口氣,撫掌說:「妙!如此一來,哪怕蕭希甫想誣陷群臣,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不過蕭希甫掌管了匭函,有密報陛下的權利,以後他若想在陛下面前說誰壞話,可就容易了。」
馮文若有所思,「確實,有事捕風捉影反倒是比真憑實據傷人,這匭函的事看著是群臣勝了,可其實卻是蕭希甫勝了,他在匭函使位子上一天,群臣必然忌憚他一天,只怕以後再無人敢說他錯處,就連他這次誣陷的事,以後想必也無人敢提起。」
和凝點點頭,「不錯,就是這樣,如今雖然大家背後都對他誹謗不已,不過面上,待他卻客氣三分,等到匭函建好,以後怕是大家都要捧著他了。」
馮文聽得有些唏噓,想到和凝的突然到訪,忙問:「你突然到訪,不會是想說什麼重要的事,又怕被蕭希甫察覺吧?」
和凝一拍腦門,「看我,光和你說別的,差點忘了正事了。」
和凝湊近馮文,低聲說:「還記得你叔父讓我查的事不,我最近又查出一點,本想著接著查的,可如今出了蕭希甫的匭函,這萬一要被蕭希甫察覺,捅到陛下那,我和你叔父只怕都落不得好,所以我才來想找你叔父說說,要不這事咱們乾脆就別查了,反正先帝都進皇陵了,查出來又能怎麼樣呢!」
馮文奇怪,「你還在查,你上次來時不就說不查了么?」
和凝頓時尷尬,乾笑了兩下,「我這不是沒忍住么,一想到我查了那麼久,還死了個皇帝,我就有些不甘心,所以就……」
「偷偷又查了,是吧?」馮文無語。
和凝忙拉拉馮文的袖子,「我這也是替你叔父辦事,你就別說風涼話了。」
馮文扯回袖子,「好了,我知道了,今晚我叔父回來我就給他說,問過他后,我再想辦法給你回信。」
「那你一定要記住啊!」
和凝見事情說完,也不多呆,起身拍拍身上的豆屑,擺擺手走了。
馮文看著和凝的背影,搖搖頭。
果然好奇心害死貓!
……
晚上,馮道回家,馮文就拉著馮道去了書房,給他說了這事。
「叔父,陛下真在京城置了匭函?」
馮道微微點頭。
馮文咂舌,「那這蕭希甫以後可算咱們京城不能惹的人之一了。」
馮道笑了笑,「怎麼,羨慕?」
馮文搖搖頭,「蕭希甫的計策看著是好,既讓他以後不用擔心別人議論,又讓他得了聖心,可我跟著叔父也算讀了幾年書,看過幾本史書,歷朝歷代,但凡酷吏,都不過是帝王的爪牙,皇帝用時,是心腹,風光無限,皇帝不用時,就是平息民憤的棄子,從未有過善終的。這蕭希甫今日看著風光,等陛下坐穩了皇位,想要名聲時,只怕就是他的死期。」
馮道伸手摸了摸馮文的頭,「那些史書還算沒白讀。」
馮文蹭蹭馮道的手,「那和凝查的事,要不要停手?萬一被蕭希甫得知,只怕叔父要受牽連。」
「停手,」馮道搖搖頭,「已經晚了。」
馮文大驚,「叔父是什麼意思?」
「他查了那麼久,怎麼可能一點蛛絲馬跡不露,以前是沒人注意,如今有蕭希甫監視群臣,他就算現在停手,只怕以後也被人翻出來。」
「這麼嚴重?不過是一個匭函!」
「你真以為匭函就是一個告密的箱子,匭函使還有一個別稱,就是暗衛首領,陛下已經讓蕭希甫在軍中挑選暗衛了,有這些暗衛,只怕群臣都在監控之中。」
「怎麼會這樣……」馮文臉色有些難看。
馮道卻絲毫不在意,「這有何驚奇,哪個皇帝手裡沒暗衛,區別只是在明處暗處而已。」
馮文大奇,「難道先帝(李存勖)也有?」
「這是自然,不過先帝登基後為了名聲解散了暗衛。」馮道淡淡的說。
馮文看著一臉平靜說這些事的馮道,嘴角微抽,果然是他見識太少,少見多怪了。
「那現在和凝的事咱們該怎麼辦?」馮文很是擔心。
馮道卻沒有絲毫擔心,反而笑的溫和,「沒事,去給和凝說,讓他不用顧慮,接著查!」
「啊!可是……」
馮道笑著拍拍馮文,「傻孩子,既然瞞不住,就乾脆別瞞,有時候,身為臣子,該對君王多點坦誠才好。」
馮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