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孫大軍師身為被拖的家被帶的口,天天生活在被老師嫌棄的陰影中,要不是他內心足夠強大,這會兒怕是已經抱著旁邊的樹大哭特哭了。
從拜師開始到現在,老爺子沒有一天不埋汰他,想他孫伯靈當初多聰明一孩子,如今淪落到這等境地,肯定都是被老師打擊的了。
娃娃臉青年抹了把不存在的淚水,甩甩衣袖看著他們家年紀大了連收徒弟都得靠行騙才有成功可能性的老師,手肘撐在輪椅扶手上看的開心極了。
他這般足智多謀才貌雙全,真要因為兩句埋汰就開始胡思亂想,早在雙腿具廢的時候就抹脖子了,哪兒還能在這兒和老師鬥嘴。
被說叨了這麼多年,誰不知道他們家老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衛霽看著忽然想要收徒弟的老爺子,愣了一下然後無奈道,「先生莫要說笑,小子何德何能,怎能入您門下。」
他對兵法武學奇門八卦一竅不通,只是多了些後世的記憶才顯得有點出彩罷了,他沒什麼本事,也沒多大志氣,能安安穩穩的活就夠了。
再看看鬼谷門下都是什麼人,龐涓、孫臏、衛鞅,以後還可能有張儀、蘇秦、白起等等,一個個都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這老爺子哪兒是他能隨便拜的人。
「公子可是看不上老夫?」王詡老爺子看著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絕的少年人,雖然在開口之前就已經猜到會是這種結果,但是心裡還是有些失望。
多好個徒弟,實在可惜了。
至於這人方才說的不配入他門下,老爺子根本沒往心裡去,即便沒有這《千字文》,少年人如此心性,入他門下也是求之不得。
收徒看重的是心性,他年輕時覺得有才即可,如今年歲大了,才覺得才華如何並不是最重要的,心性才是。
可惜了,實在是可惜了。
衛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哪裡會看不上名傳天下的鬼谷子,他是怕老爺子以後看透他的本質再後悔,到時候丟人的還是他自己。
娃娃臉青年笑眯眯看著被拒絕的老師,推著輪椅上前擠眉弄眼道,「老師,您現在拖家帶口,平日里就少不得來這裡蹭飯,若公子真成了小師弟,還不得被您給纏上養老啊。」
老爺子直接一巴掌打在徒弟腦袋上,明擺著被說中了心事卻不想承認,色厲內荏反駁道,「瞎說,老夫像是那樣的人嗎?」
就算公子霽看不上他的本事,可這娃娃心地善良尊老愛幼,有什麼新鮮吃食偶爾也會想著他,就是不拜師也沒缺他這口吃的。
他只是單純的看重人家的才華,不行嗎?
老爺子氣的鬍子都快炸了,看著眼前的徒弟忍不住開始手痒痒。
孫伯靈捂著腦袋,眨巴著眼睛反問道,「不像嗎?」
「老夫怎麼就收了你這麼個徒弟?」老爺子氣呼呼轉身,到石桌旁坐下,端起已經涼了的糍粑一陣猛吃,徒弟不聽話他能怎麼辦,還不是得受著?
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該眼饞那全本的《孫子兵法》,現在可好,報應來了吧。
衛霽原本以為接下來會有點尷尬,沒想到孫大軍師幾句話就把老爺子擺平了,鬆了一口氣後為表感謝,於是上前問道,「先生有什麼想吃的沒,待會兒讓廚子多做些,您和鬼谷先生院子里還沒開伙,今天先在這兒用飯吧。」
娃娃臉青年眼睛一亮,輪椅一轉很乾脆的回道,「吃什麼都行,只要是公子這裡的飯,伯靈和老師都喜歡。」
老爺子擦了擦鬍子上沾上的糖漬,難得對徒弟的說辭表示贊同,「伯靈說的是。」
倆人都是只管吃其他什麼都不管的主兒,只要有好吃的就行,選起來太麻煩,還是讓主人家自己來選吧。
衛霽只是笑笑,既然這倆人都沒意見,那就由他自己決定了,「今晨酒肆送來幾條鯉魚,正好做些鯉魚湯來祛濕開胃。」
夏天的鯉魚肥碩結實,正是味道最鮮美的時候,清蒸熬湯都很不錯,最重要的是這東西做起來也簡單,不用他費心,廚子自己就能做出來。
孫伯靈和王詡老爺子對此沒有任何意見,他們本來就是蹭飯的,怎麼敢對主人家的飯食有意見,「秦公離開之時,伯靈和他說了衛鞅師弟的事情,想來過不久咱們就能見到他了。」
老爺子很快從被拒絕的打擊中走了出來,看著沒事兒找事兒的徒弟問道,「以那小子的脾氣,要知道是你在背後搗亂,非得過來找你理論。」
「就他那脾氣,的虧秦公是個干實事兒的,不然還得和之前一樣。」娃娃臉青年對此毫不在意,反正他現在沒法走路,那小子敢動手他就敢哭。
衛霽和廚子說好待會兒做什麼吃食,回來聽到這師徒倆的談話,在旁邊坐下然後好奇的問道,「先生,衛鞅先生的性子很不討人喜歡嗎?」
他現在幾乎對所有人都有濾鏡,畢竟是青史留名的大才,別說見面了,只聽見名字就有種想要膜拜的衝動。
現在鬼谷先生和孫大軍師的濾鏡已經打破的差不多了,他以為接下來濾鏡要被打破的是秦國初代大魔王趙渠梁,沒想到商鞅能後來者居上超到了前面。
至於公子虔......算了......那人本來就沒什麼形象,就更不用說濾鏡了。
輪椅上的娃娃臉青年絲毫沒有背後說自家師弟壞話的罪惡感,將他們家老師面前還剩下幾個糯米糰子的碟子拉到自己跟前,然後一拍石桌開始編......呸......開始說。
老爺子被搶了零嘴兒很是憤怒,當即就想帶徒弟回去實施棍棒教育,好在衛霽看他已經吃了不少,以再吃下去身體可能會不舒服為由將人攔下,然後才能安安穩穩的聽個故事。
對不住了商君,您要是早點出現小子或許還能再添層濾鏡,現在從孫大軍師口中說出來,那就做好從神仙到凡人的準備吧。
孫大軍師的口才,從來都是怎麼誇張怎麼講,不說相聲可惜了。
大概鬼谷門下的口才都很不錯,三寸之舌能當百萬之師,談判時是什麼模樣他還不知道,反正講故事時很吸引人就是了。
娃娃臉青年並不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麼問題,他從來都是實事求是,怎麼會幹那種誇大其實的事情呢?
可衛鞅真的是那種......耿直到不像是老師教出來的學生的人。
在龐涓沒算計他之前,他們跟著老師一起在衛國學習的時候,哪天不是雞飛狗跳狀況百出?
他覺得自己還算穩重,畢竟龐涓搞起事兒來手段層出不窮,他就不一樣了,他只會在旁邊看著那人搞事兒。
反正最後老師只會教訓搞事兒的人,他一個可憐的旁觀者,再被一起教訓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後來龐涓出師,他自覺學識不夠,於是繼續跟在老師身邊學習,大概老師覺得身邊只有他一個成熟穩重的徒弟有些沉悶,所以才又收了個徒弟,天曉得這新收的徒弟就是個木頭腦袋。
他孫伯靈是成熟穩重,可好歹還會逗師父開心,但是衛鞅不一樣,那小子一板一眼事事循規蹈矩,往那兒一站連私塾里來找老師學習的少年們都不敢嬉笑打鬧了好不好?
明明不怎麼研習儒家經典,卻過的比老夫子還要清心寡欲,這樣的徒弟帶在身邊別說解悶逗趣,能把他逗樂都是本事。
衛鞅是個不懂變通的榆木腦袋,不然也不會在魏國幾年不得重用,可那小子又實在有才,各家各派皆有涉獵,甚至在兵法上也遠超常人,如若不然,老師也不會忍著那脾氣收了他做親傳弟子。
他在衛鞅拜師后不久就出師外出遊歷,在周邊轉了許久然後收到龐涓的書信讓他入魏,他和那小子的相處時間並沒有和龐涓一起學習的時間長,但是那性子實在是讓人想忘也忘不了。
「你小子夠了,有本事在衛鞅過來后這麼說,他除了死板點固執點不會看臉色點也沒啥其他缺點。」王詡老爺子看著徒弟在那裡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為了給另一個徒弟留點面子索性將人打斷,「說了這麼多,半點沒說到正點上,你怎麼不說人家拜師第二天就把你說的啞口無言呢?」
孫伯靈:......
老師,不該說話的時候別瞎說,你這樣很容易影響師徒間的感情知不知道?
少年人乖巧的坐在石凳上,對這師徒倆時不時就開始鬥嘴的相處模式習慣的不能習慣了,他現在好奇的是衛鞅當年怎麼懟了孫大軍師,不然如果只是性子不討喜的話,這人不至於說起話來眼裡都冒火。
而且,鬼谷先生您自己似乎對另一個徒弟的性子也怨念頗深丫。
師徒二人停下拌嘴,看著旁邊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不由放正了態度,有些事情他們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說出來嚇著小孩兒。
鬼谷先生還沒有放棄收徒的念頭,想著等安頓下來之後再說這事兒,肯定是孫伯靈這小子回來之後太過放肆,害的他在眾人眼中沒有一點老師的威嚴,所以公子霽才不肯拜他為師。
他接下來好好教導那幾個小公子,讓公子霽知道他老頭子並不只是會吃吃喝喝,其實還懂得兵法陰陽,不要被孫伯靈這小子帶歪了啊!
講故事的人被鎮壓了下去,接下來也聽不到什麼好玩兒的事情了,衛霽聞到廚房中隱隱約約傳來的香味,讓人將食案搬到屋裡然後意猶未盡的嘆了一聲。
魚湯裡面燉著胡蘿蔔和土豆,比常見的魚羹多了些滋味,處理過之後的鯉魚燉了許久很是鮮美,只是聞著食慾就上來了。
推著輪椅的娃娃臉青年迫不及待看著廚房的方向,趁他們家老師不注意然後湊過來說道,「公子若是好奇,咱們接下來悄悄說,不讓老師聽見。」
說完,這人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推著輪椅進屋等飯菜去了,老爺子撇了撇嘴,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抬頭看了眼日頭的位置,然後拿出袖中的竹簡繼續研讀。
多好一徒弟,怎麼就不是他的呢?
*
山野之間,穿著布衣背著行囊的青年艱難的走在其中,小路難走又沒有大路,時不時還要手腳並用攀爬,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山,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路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看到。
他來秦國之前就知道秦國很窮,但是怎麼也沒想到這兒能窮成這樣,怎麼說也是曾經的霸主,怎麼就能落魄成這樣呢?
青年捶了捶胳膊,靠著樹歇息了一會兒,找准方向繼續走,終於在太陽落山之間看到了炊煙。
要是再尋不著人跡,他就只能和前幾天一樣露宿野外了,雖然晚上的外面很是涼爽,可蚊蟲是真多啊。
最重要的是,山裡面有野獸,時不時聽見幾聲狼嚎實在滲人,好在他膽子大不怕野獸,不然怕是在最開始就打退堂鼓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早早就入秦的衛鞅。
入眼城牆低矮,說是城池更不如說是村落,衛鞅自認為以前去過的地方不少,可他在中原遊學數年,真沒見過比秦國更破敗的地方。
布衣青年背著行囊進城,順著路人的指引來到縣府,然後看著破敗的官府擦了把汗,「這地方也太破了。」
說是縣府,其實就是隨便搭起來的石頭房子,地方大些敞亮些,便直接被當成縣府來用了。
秦國設縣很早,但是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怎麼發展,厲公在頻陽設縣,惠公在陝設縣,獻公繼位后也設置了不少縣,但是直到現在,秦國的制度仍然以國野製為主,中原諸侯國的制度在這裡並不吃香。
秦人有血性,卻也排外,對待外來士子或許還有幾分熱心,但是在官府法令之上仍是和中原相差甚遠。
草原戎狄好歹一馬平川,這裡倒好,出個門就得翻山越嶺,實在忒費盡。
秦公想要強秦,最先要改掉的就是秦人和蠻夷一樣的習俗,諸侯國就是諸侯國,循禮數尊法令,若是一直和戎狄一樣,中原諸國什麼時候都不會承認他們。
破財的府衙裡面,幾個小吏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看到有人過來不由停下手中動作。
黑色布衣的年輕人慢吞吞挪進來進來,喘勻了氣兒然後說道,「在下是入秦的遊學士子,今日天色已晚,所以來府衙登個記。」
幾個小吏上下將人打量了一遍。對視一眼后然後走出來一個小心問道,「先生是衛人?」
衛鞅愣了一下,看著自己一身狼狽,再看看走出來的其貌不揚的小吏,實在想不出來這人是怎麼看出他是衛人的,「在下的確是衛人,可是......」
幾個小吏聽見他確定之後眼睛就亮了起來,也不管他接下來想問什麼,趕在他前面又問了一句,「先生可是衛鞅?」
君上下令櫟陽周邊各縣尋找一名名叫衛鞅的入秦士子,這都過了小半個月了還沒什麼動靜,這地方偏遠,平日里連個外人都見不著,更不用說遊學的士子了,別不是真被他們給找到了吧?
衛鞅抓緊了包裹,看著反應很不對勁的吏胥們警惕的回道,「在下的確是衛鞅,諸位如何得知?」
小吏們趕緊扔下手中活計,直接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幾個人拉拉扯扯就把人往內院拖,「總算是尋到先生了,君上找了您好多天,咱們先歇息一晚,明早上立馬送先生去櫟陽見君上。」
衛鞅:???
什麼情況?!!
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他一個無名之輩,秦公沒事兒找他幹什麼,就說這地方看著破破爛爛不對勁,別不是誤入了什麼賊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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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軍師: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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