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鎮
畫皮一路行去,便引發了一路的竊竊私語。
生得真好看。
這是畫皮,應當是吞吃了某位美人的畫像。
哪位美人,沒見過啊。
凌霄君艷福不淺,也不知會不會收下這畫皮。
……
這些都是不知情者的閑言碎語,知曉部分內情的人,只冷眼瞧著,一言不發。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望山宗凌霄君下凡渡劫,多少眼睛耳朵都盯著瞧著,雖蒙蔽了天機,但也能窺見一鱗半爪。
凌霄君其實早就渡完了劫,一直拖著未回到望山宗,是因一個人。凌霄君在凡塵與一凡夫俗子結親,只是凡人短命,早早病逝了,凌霄君一直在找尋這白月光的轉世。
聽說,都已經成了執念,危害到道心了。
也不知這千金閣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竟起了這種歪門主意,找了個畫皮變成白月光的模樣。
也不知這凌霄君會不會受用。
若是受用了,那他們也可依樣效仿……
看客們各懷鬼胎之時,畫皮已經走出了那一片水榭,也不知有意無意,它從謝小意的面前停頓了一步。
隔著一張面具,兩人對視了片刻。
謝小意帶著面具,不顯真容,看不出是丑是美。倒是畫皮眼波流轉,猶如枝頭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嬌嫩可憐。
其他人眼睛都看直了。
只有顧白師弟憨憨地說:「他眼睛是抽筋了嗎?幹嘛一抽一抽的?」
聽見了這句話的謝小意:「……」
不過這只是一段小插曲。
畫皮就像是無意間路過,很快就收斂起神情,一臉虔誠地走了過去。它的目標並非是謝小意,而是那更高更遠,隱於大道之下,雲霧之中的……雲浮山。
世人皆知,望山宗有一座雲浮山。
雲浮山的主人正是凌霄君。
在來之前,有人對它千叮嚀萬囑咐,只要攀附上凌霄君,便是大道可期、人間無敵。
如果失敗了,等待它的唯有無盡的幽冥地獄。
可它又怎麼會失敗?
畢竟……它有這樣的一張臉。
畫皮微微仰首,看向了高高在上的雲浮山。
雲浮山被雲霧繚繞,看不清真容。
不僅畫皮在看,其餘賓客也在看。看凌霄君是否會接下這份禮物。
顧白脖子有點酸了,但也不敢收回來,生怕錯過了精彩的劇情,只用餘光掃了旁邊一眼:「師兄,你怎麼不看?」
謝小意懶洋洋地說:「看什麼?」
顧白:「不知道啊。」
謝小意:「?」
顧白:「湊個熱鬧唄。」
謝小意扭頭一看,見附近的客人都和嗷嗷待哺的大鵝一樣仰著頭,想了想,也慢吞吞地抬頭看了過去。
也是,湊個熱鬧唄。
在謝小意抬頭的一瞬間,雲浮山上睜開了一雙眼睛。
很難用辭藻來形容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
既不精緻,也不華美。
只是一雙眼睛,猶如剛磨好的利刃,光華乍現,無人敢直視。
他看了過去。
於是下方的賓客都感覺到了一股刺骨削肉的風刮過,凍得人惶恐不安。
瓊花凍結,碧樹凋零。
畫皮也哆嗦了一下。
但它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帶著一股莫名的自傲。
只要凌霄君看它一眼,只要一眼……
相隔萬千雲海,凌霄君冷漠且矜貴地落下了一剎那的注視。
畫皮抿了抿唇角,露出了聯繫了不知多少次的微笑。
羞澀、害怕還帶了點嬌弱。
沒有人會不喜歡。
不遠處的千金閣閣主看到這一幕,滿意地捋了捋鬍鬚。
他有些得意,經此以後,千金閣就要在東元洲佔下一席之地了吧……
這個「吧」字剛從心底冒出來,尾音都還沒落下,千金閣閣主突地瞪大了眼睛。
雲浮山雲霧翻湧,殺意凌然。
竟然敢有人如此侮辱他。
竟然敢有人借他的樣貌來接近他。
原本平靜的雙眸暗潮湧起。
「……當誅。」他冷漠地說。
人聲未到,劍氣先至。
天地間並未發生什麼驚心動魄的動靜。
只是一片平靜。
但那千金閣閣主直直地倒了下去,臉上還帶著那股子得意,就此凝固在這一刻。
那畫皮更不用說,它就如同一幅撕碎了的畫一般,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縫,微風吹過,便四分五裂,化作無數片細小的塵埃。
最後只剩下那一襲華美的金紅綢緞,安靜地落在了地上。
雷霆之怒,令人驚若寒蟬。
鬧劇結束。
那雙眼睛便又闔上了,只是在臨走前,不經意間從謝小意的身上掃過。
-
宴會波瀾不驚地翻過一頁。
一個千金閣閣主加上一張畫皮的死,並不能驚擾在座之人的興緻,在詭異的安靜片刻后,又恢復成了推杯交盞的狀態。
沒有人去在意落在地上的金紅軟緞。
甚至在侍女路過之時,還輕蔑地踢到了一側,不消片刻,精緻的包裝就沾滿了塵土,破敗不堪。
亦如剛剛消失的畫皮。
謝小意收回了目光。
原來天機閣閣主說的「生死危機」是驗證在這裡。
這個只有七分像的畫皮都被凌霄君一劍捅死了,那他這個十分像的謝小意,豈不是要當場擊斃?
還好。
還好他帶著面具。
謝小意更堅定了一百年內不摘面具的想法。
摘什麼摘?
肯定是小命重要!
謝小意還好,顧白卻被嚇得發抖,一把拽住了坐在旁邊的師兄,帶著哭腔:「師兄,怎麼辦?」
謝小意被這麼一問,還以為自己的面具掉了。一摸,面具還在,這才放下了心,拍開了顧白的爪子:「什麼怎麼辦?」
顧白:「一定是千金閣送的禮物不好,凌霄君才發怒的!師兄你送了只鵝,我們不會被當場擊斃吧???」
謝小意:「……」
顧白:「師兄,我們快跑吧!」
謝小意艱難地解釋,「我沒送鵝。」
顧白更害怕了:「鵝毛不也一樣?」
謝小意:「……」
得,鵝毛與鵝的故事算是過不去了。
顧白看起來隨時都想跑路:「師兄?」
謝小意拗不過他,只能忽悠:「你不覺得現在跑路,更顯眼嗎?一看就是畏罪潛逃。」
顧白一想也是,鬼鬼祟祟地說:「那我們什麼時候跑?」
謝小意:「……等等吧。」菜都還沒上呢!
顧白被一頓忽悠,暫時歇了跑路的心思,不過接下來也是食不知味,東張西望的,生怕下一秒就從哪裡飛出來一道劍氣,將他穿個透心涼。
禮單報了一輪又一輪,始終沒有輪到神霞宗的鵝毛,顧白漸漸放鬆了下來,小聲地問:「師兄,你見過凌霄君嗎?」
謝小意捏著一枚葡萄,聞言搖了搖頭:「沒有。」
顧白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也是,怎麼想師兄也和凌霄君搭不上上關係。」一臉看不起的樣子。
謝小意手有點癢了。
顧白:「是吧師兄?」
謝小意:「是你個頭!」
顧白刨根究底問:「沒見過,應該聽說過吧?」
謝小意不耐煩地說:「沒有沒有,別問了。」
謝小意與凌霄君是生於一個時代的。
兩人都是劍修,曾經也小有名氣,有好事者將兩人作比較,但陰差陽錯,謝小意從未見過凌霄君。
而後來謝小意出了場意外,漸漸泯然於眾人,而凌霄君扶搖直上,兩人再無聯繫。
顧白安分了一陣,又問:「師兄,那一劍……你使得出嗎?」
謝小意的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絲竹之中:「使得出……吧。」
顧白用一種「真的嗎?我不信」的眼神看著他。
謝小意:「……」
宴會還在繼續。
那個清脆動人的聲音還在念著禮單,看樣子要從天亮持續到天黑。
「——神霞宗,」
在一連串的宗門過後,終於出現了神霞宗的名頭。
顧白一個激靈,提起了心神,生怕師兄準備的禮物太荒唐,惹怒了凌霄君。可憐他連呼吸都不敢,屏息等待著報出的下一句話。
「神霞宗,賀……」
話音戛然而止。
就像是被掐住喉嚨一般,發不出下一個音節。
顧白是最著急的:「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張望了過去,目光停駐了在了東邊,他咽了咽口水,「師兄,你看——」
東方。
一道光束破土而出,直撐蒼穹。雲霞邊染,紅艷似火。磅礴而精粹的靈氣蕩漾,蔓延過來的餘波幾乎震碎了此方天際的屏障。
但還好望山宗的工程質量過硬,只顫動了片刻,就恢復如常。
顧白還在鬼叫:「師兄——」
謝小意還是不慌不忙:「別叫了,看到了。」
白瓷面具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盈盈一抬。
有靈寶出世了,必定有一番腥風血雨。
只是這方向……
有擅長卜算的修士開口:「東方,應該是在甜水鎮附近。」
「甜水鎮?是凡人的城鎮吧?」
「正是。這番氣勢,難道是上古靈寶出世了?」
「擇日不如撞日,不妨結伴前去?」
「靈寶能者居之,老夫先去一步也。」
宴會重要,但靈寶更重要。
這些賓客花樣全出,化作了一道道的流星,前去甜水鎮。
顧白徵求意見:「師兄,我們就別去了吧?又搶不過他們。」
按照師兄的性子,應該巴不得不去這種地方,畢竟師兄是條咸了這麼多年的鹹魚……
謝小意:「去。」
顧白:「啊?」
謝小意微微眯起了眼睛:「甜水鎮啊……」
這是他與亡夫曾經居住過的凡人城鎮,也這麼多年沒回去了,正好順路過去掃個墓。
顧白沒想到師兄回去湊熱鬧,還沒反應過來,謝小意已經走了出去。等他反應過來了,謝小意又走了回來。
「師兄,剛剛肯定是我聽錯了吧?」顧白小心翼翼地說。
只見謝小意抓起了一碟果盤揣到了兜里,勾了勾手指:「還不快點跟上?」
顧白只好照模學樣,跟了上去。
兩人沒什麼花里胡哨的靈器,就樸素的御風飛行,慢悠悠地墜在了最後面。
半途,顧白想起了什麼,問:「師兄,你到底送了什麼禮物?」
風中悠悠傳來兩個字:「鵝毛。」
顧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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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被忽悠的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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