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
「噫——」
看到那個不可名狀的存在那一瞬間,伊地知潔高几乎要昏厥過去了。
「五、五條先生!」
旁邊的人頓時向他們投來異常不滿的視線。五條悟單手舉在臉旁,玩笑般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而後一巴掌重重拍在伊地知頭上,仗著身高優勢壓得可憐的社畜抬不起頭。
「別露出這種表情嘛伊地知,太大驚小怪的話會引起周圍人的恐慌的,你也不想那樣吧?」
雖然說著這種話,五條悟的語氣卻依然很輕佻,像是全然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
在他手掌下的伊地知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你以為這到底是誰的錯啊!』
「帳……現在放下結界的話……」可憐的伊地知試圖作出最後的掙扎。
「不行呢。」五條悟輕描淡寫地予以了否定,他指了指那些人身上湧出的無形瘴氣,「所謂『想象的怪物』,不這樣就不會顯形。沒有具體形態的話,要祓除也無從下手吧?」
「……」可是咒胎馬上就要成形了啊啊啊啊啊!!!!
伊地知潔高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呼吸,雖然一般人都看不到咒靈,但他完全不敢想象現在要是有個看得到咒靈的人一抬頭,看到眼前這個魔幻至極的怪物而驚聲尖叫……之後會變成什麼樣的場景。
他的胃好痛,胃……胃要爆炸了。
「別擔心嘛,伊地知。」五條悟笑嘻嘻地舉起手上的繪本,「我這就去要個簽名……順便解決一下那個東西。」
「不要順便啊!」無辜的社畜感覺自己的胃袋發出了破碎的聲音。
「不過……她真的看不到嗎?」
五條悟單手托著下巴,露出了興味的笑容。
在他的視野中,黑色的觸鬚源源不絕地從那隻「眼睛」裡面冒了出來,如同渴望著少女一般,如同求愛一般,依戀、貪婪而又冒瀆地攀上她的衣角,勾住她的髮絲,蛇一樣纏卷而上。而少女的神情卻依然淡漠,就算那觸鬚已經舔上了她的睫毛,也不見她的眼球有一絲顫抖——
「啪——」
白毛青年大大咧咧地插到隊伍的最前方,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姿態在少女面前拍下了繪本,他全然無視了旁人抗議的言語,對著少女露出了燦爛的笑臉。
「好久不見了,能給我簽個名嗎?」他無聲地念出了她的名字,「小堇(Sumire)。」
在繪本的正下方,被五條悟發動的術式擠壓成一小團的可憐怪物,在足以壓碎它的「無限」之中,發出了凄厲而刺耳的悲鳴。被拍碎的怪物流下黑色的黏液,但就連這些黏液也被「無限」所壓迫,無法越過那無形的屏障溢出到現實。只能如同潑墨亦或者塗鴉那樣,在書本之下不甘而又拚命的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開這份可怕的束縛。
對於一般咒術師來說駭人到近乎恐怖的怪物,在五條悟的手中卻只是連蟑螂都算不上的小蟲子。
「居、居然還能這麼做嗎……」伊地知看得眼睛都直了,「在0.2秒內展開了簡易領域,瞬間捕捉還未完全孵化的咒胎,利用『無限』將它擠壓到最小形態然後拍碎……還有什麼是五條先生做不到的……」
然而在普通人的視野之中,這不過就是一個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不良青年突然插隊要求朝日遙老師簽名而已,說話的語氣還異常欠打惹人討厭。書店的保安已經快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只是礙於五條悟那種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的氣場和一米九的大高個,一時不敢貿然靠近。
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少女的神情倒是十分鎮靜……幾乎可以說是漠然了。
「要簽在哪裡?」
她拿起黑色的簽字筆,語調淡漠道。
若是擱在平時,就沖著五條悟這個氣人的腔調,遠坂堇怎麼都得回擊他一兩句。但是在「朝日遙」模式下,她的個人意欲都會被壓制到最低。換而言之,她現在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
這讓五條悟的嘴角稍微拉下來了一點。
「暗示(Wish)嗎?」他自言自語完,又恢復了那副元氣JK般的語氣,「好——請簽這裡!」
「名字?」少女公事公辦般在攤開的扉頁上落下筆來,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繪本下還在垂死掙扎的可憐怪物。
「給『家入硝子』。」他愉快地揚起嘴角,「她可是你的忠實書迷,如果不是實在脫不開身一定會親自來的。」
旁觀的伊地知潔高為遠在東京咒術高專的家入硝子落下淚來。
太慘了,家入小姐。所託非人莫過於此啊。
他又看了一眼被拿去拍怪物的簽字繪本,完全不敢想象家入小姐收到這個東西時候的心情。
因為太忙所以拜託了五條悟替她來簽售會買簽名書,結果卻被帶回一本拍過怪物(蟑螂)的繪本……家入小姐!太慘了啊!!!
少女面無表情地在扉頁上籤好名字,抬起頭來,目光錯過五條悟,筆直地目視前方。
「下一個。」
但五條悟卻沒有就這樣讓開的意思,他笑眯眯地彎下腰,忽然伸手在少女耳邊打了個響指。
「忘了說了,你今天的打扮很漂亮,不過不適合你。」
他懶洋洋地直起腰,將繪本夾在胳膊下面,併攏兩指在耳邊一敲,露出燦爛的笑容。
「就算是商品,讀者也更喜歡看到『真實的東西』哦?」
說完不等保安趕人,他已經轉過身,弔兒郎當而又堂堂正正地從書店大門裡走了出去。
徒留下面色發白的遠坂堇,整個人都僵在座位上,看著面前長長長長的人龍,久違地感受到了什麼叫窒息。
……居然把她給自己下的暗示(Wish)解開了?什麼人啊這是!
伊地知潔高憐憫地看了那位不知所措的少女作家一眼,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便溜出了書店。
「五條……五條先生……」可憐的輔佐監督匆匆忙忙追上五條悟,累得幾乎要撐著膝蓋喘氣起來,「您到底為什麼……」
為什麼跑得這麼快啊!
「你知道魔術師那邊關於『無辜的怪物』的理論嗎?」五條悟悠然自在地走在街道上,全然不顧伊地知滿臉飄過的吐槽,「不止是憑空創造出原本不存在的東西,他人的認知可以反作用到本人,甚至扭曲本人的存在。就像德古拉伯爵原本只是一個戰士,但是關於他的附會傳說多了,便創造出了真正的『吸血鬼德古拉』。」
「所、所以?」伊地知內心吐槽,難道您剛才那一招還是為了那孩子好嗎?!
「是為了她好啊。」像是看透了伊地知在想什麼一樣,五條悟笑了起來,「一味去迎合他人對自己的想象,她的自我認知也會隨之改變……久而久之,就好像面具戴久了會嵌進肉里一樣,她的靈魂會扭曲的。畢竟所謂的言語,本身就是一種詛咒。」
想不到五條先生居然是這麼正直的熱心人啊……伊地知幾乎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那個樣子太無聊啦!我想看她更有趣的樣子!」不良教師帶著愉快的笑容說出了異常人渣的發言,「光是想一想小堇現在坐在椅子上慌張得都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就覺得很有趣!」
「……」伊地知差點摔倒。
沒救了!這傢伙作為人已經徹底沒救了!!!
「不過……」伊地知的腳步隨著五條悟在一棟公寓前停下來,「……我們到這裡來幹什麼,五條先生?」
「伊地知你再這麼沒有觀察力的話,會很容易死的哦?」五條悟有些無語地回過頭來。
「咦?」
「用腦子思考一下。」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比起作為奇幻作家的朝日遙,怎麼看都是推理和恐怖小說作家那邊更容易引發問題吧。比如說那個都築應居,因為他的小說而殺人的讀者已經有多少了?還有那個真木夢人,也有讀者因為他的小說殺死了自己的父母,因為他寫的是詛咒所以我找來看了一眼,那才是會讓本人被詛咒才不奇怪的東西。」
「嗨……啊?」忙到沒時間看書的卑微社畜滿臉茫然。
「連那種已經被『讀者的詛咒』滲透了的傢伙,他們身邊都沒有出現『想象的怪物』,為什麼針對朝日遙的詛咒那麼容易就成形了?」
「啊這……」伊地知確實沒有思考到這個方面。
「所以,遇事多想一想啊,伊地知。」五條悟又拍了拍他的腦袋,「放下『帳』吧。」
「好……好的!」
天色陡然黯淡下來,隔絕一切的「帳」徐徐落下。
五條悟孤身一人,行走在這寂靜的公寓樓中。
絲絲縷縷的瘴氣,詛咒殘留下來的污穢,如蛛絲般指引著他前行的方向。如果是普通人一定看不到吧……不,如果是普通的咒術師也無法看到吧。
但是,五條悟看得到。
正如他和遠坂堇所說的那樣,他的視力非常好。
在瘴氣的盡頭,站著一個提著行李箱的女人。她有著生絹一樣的黑色短髮,生得十分消瘦,在看人的時候,給人以日式人偶般的錯覺。
「真奇怪。」那雙幽沉的眼瞳緩緩轉向五條悟的方向,「我應該已經抓住了『成功逃走』這個未來才對。」
「非常不巧,你今天遇到的人是我。」
五條悟的目光停在她還未完全癒合的頸部傷口上,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擴大了。
「吃了能夠預言的『件』和長生不死的『人魚』兩個妖怪的肉嗎?」
他稍稍揚起眉來。
「那麼……你的能力是能夠通過死亡來抓住你想要的未來嗎?」
自古以來,就流傳著吃了人魚的肉能夠不老不死的傳說。而所謂的「件」,是一種能夠預言未來的人頭牛身的妖怪,在說出預言的一瞬間便會死去,同時,那個預言也必然會得以實現。
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就是反其道而行,通過不斷殺死自己,來抓住無數未來分支中,她想要的那一條。
「我是櫻川六花。」女人定定地看著他,「冒昧問一句,您是……?」
「櫻川……是櫻川家那個令人作嘔的實驗嗎。為了得到預言的妖怪『件』的力量,讓子孫不斷地吃下『件』的肉來做出預言,但是因為吃了『件』的人做出預言馬上就會死亡,又為了長久佔有這份力量,讓他們同時吃下了人魚的肉來獲得不死……我還以為那種腦子壞了才能想出的實驗是不會成功的。結果還是有成品的嗎?」
五條悟卻全然沒有向女人報上姓名的興緻,他只是饒有趣味地笑著。
「我很好奇,你想要通過她創造什麼樣的怪物?」
「我一直在尋找能夠殺死自己的辦法。」櫻川六花理所當然一般說道,「但是我吃了人魚的肉,一切常規的方法都無法殺死我,我試了很多次,也讓別人試了很多年,但是都失敗了……所以我想,大概只有怪物才能殺了我吧。可是我一直沒有找到那樣的怪物,只好試著自己做一個出來了。」
「於是你操縱網路上的輿論,將他們的想象引領向你想要的方向。人的恐懼是沒有極限的,你想要那種人所想象出來的最恐怖的怪物。我說,你為了這麼無聊的目的,已經殺死自己多少次了?」
面對五條悟玩笑般的問句,櫻川六花只是微笑著抬起頭來,脖頸上最後一道血痕,那是她最後一次捕捉未來時割開的致命傷,正在緩緩地癒合。
「這重要嗎?」她反問。
「確實不重要。」
五條悟將手指搭在蒙眼的繃帶上,笑容愈盛。
「最後一個問題。」他問,「你為什麼選中朝日遙?」
「因為她的書里,有真正的『深淵(Abyss)』。」
櫻川六花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