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那一瞬間,世界變得寂靜無聲。
因為可以聽見一切,所以反而變得什麼都聽不見。
因為可以看到一切,所以反而變得什麼都看不見。
遠坂堇無言地凝視著這個世界。
在某一瞬間,在這個什麼都有卻又什麼都沒有的世界之中,她與紅色的死對上了視線。
「你好。」
紅色的死對她綻開了赤紅的微笑。
「別走神啊。」
一隻大手忽然攬住她的肩膀,遠坂堇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再轉回臉時,那裡已經空無一物。她沿著大手的力道仰起頭去,正好迎上五條悟略帶不滿的視線。
「我很難得開一次領域,你不好好欣賞可不行啊。」他抱怨似的說,「這副場景我可很少給人看呢。」
扯下眼罩之後,青年雪一樣的白髮垂了下來,那雙線條優美的眼睛流轉著令人目眩的光輝,虹膜是絢麗到了極致的冰藍。他垂下眼來望著她,唇邊浮現出微微的笑意。
不像是白鶴,倒像是某種有著白色鱗片的巨大生物,偶然上浮到了水面,與海中的潛泳者擦身而過的一個瞬息。
攝人心魂的美艷與無與倫比的恐怖混雜在一起,幾乎令人感到窒息。
遠坂堇幾乎是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再轉過頭的時候,發現原本是蟲子的位置已經變成了一攤灰燼,在灰燼之海的盡頭,中年男人跪倒在地,胸口的怨靈發出蟲一般的悲鳴。
啪嚓。
只是一瞬間,五條悟便從那人的心口扯出了那條生著人臉的蟲子。漆黑的蟲子張開了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白髮的青年完全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抱歉,我不是很想聽老不死的垂死呻丨吟——能麻煩您快點去死嗎?」
白髮的青年帶著爽朗的微笑,一邊說一邊碾碎了手裡的老蟲子。
無論是數百年的執著,還是將靈魂也折磨到變質的痛苦,亦或是那個早已化作異形的願望……全都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便在男子的手中灰飛煙滅。
待到領域解開,一切回歸現實的時候,遠坂堇眺望著間桐家,忽然說了一句什麼。
「……是一件好事。」
「什麼?」
五條悟看向她。少女卻沒有看他,只是注視著緩緩在晚風中散去的灰燼。
「據說那個人年輕時候也是一個懷著崇高理想的人。他想要寄託給聖杯的願望是『消滅此世全部的邪惡』,真是高潔的夙願。」她輕聲說,「但是五百年的時間就把人扭曲到這種程度,完全把手段和目的搞反了。原本是為了向世界獻上祝福,最後卻變成了詛咒。」
五條悟卻完全沒有這種無聊的感傷,只是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
「老不死的東西也都是年輕過的,這很正常。」他說。
遠坂堇怔了怔,而後微笑起來:「所以說……人會死是一件好事呢,五條老師。」
晚風靜靜吹拂著山林,將那份五百年的執著、令靈魂都為之扭曲的悲願、連同那份本人都已經遺忘的初衷,一起吹散在火一樣的夕陽與煙霞之中。
由於五條悟出手及時,詛咒尚未完全與間桐鶴野的身體相融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一次死亡的傷害太深,這蟲形的怨靈積累了十年的時光才再度從子孫的心臟上破殼而出。雖然間桐鶴野的傷勢很重,但是在五條悟已經聯繫了高專那邊準備將他送去治療的前提下,他大概不會失去性命。
而這次案件的委託人,名為間桐慎二的男生,他們是在地下室找到他的。在打開地下室的門之前,五條悟特意捂住了遠坂堇的眼睛。
「這個場景可不能給一般學生看啊。」他如此說著。
不過,聽著地下室里令人不快的窸窸窣窣聲,遠坂堇也完全沒有打算睜開眼睛去看就是了。
該說是走運還是不走運呢?怨靈寄宿到間桐鶴野的身上時間還很短,沒有生前那麼強大的蟲魔術,間桐慎二除了身體和精神遭受了一番摧殘之外,並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這樣一來,他變得對魔術無比抗拒,哭著喊著說再也不想接觸魔術師了……間桐的家系大概會徹底斷絕吧。
至於間桐的宅邸,似乎已經被怨念與詛咒所浸透了,五條悟說著「這麼骯髒的樣子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一邊打開術式給整個宅邸做了一通大掃除。雖然遠坂堇並不知道他具體是怎麼操作的,但是,那真的是一場異常乾淨利落的清理。
遠坂堇默默調轉身體,打算趁著五條悟「大掃除」的時候在這間宅邸里稍微轉一轉。
她不是魔術師,自然沒有對他人的魔術的好奇心,也不是出於小學生那樣的「鬼屋大冒險」的冒失念頭……只不過是,想要去看一看雁夜叔叔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罷了。
並不是那個完全改變並且折磨過他的地獄(地下),而是更上面的,作為「間桐雁夜」而生活和睡覺的房間。
十分意外的,遠坂堇比自己想得更早的找到了那個地方。
「……」
她打開那扇門,注視著落滿了灰塵、堆滿了雜物的房間。
作為間桐家的背叛者,間桐雁夜的房間理所當然被他的兄長冷處理了。但與之相對的,作為消滅了可怕的族長(父親)的人,他的房間卻也被保留了下來。這樣矛盾的心理,或許是每個間桐家的人都難免的心理過程吧。
在視覺的最前方,陳舊的書桌那裡,遺留下來了微小的光輝。
那是久遠的思念的殘穢。如同薄霜一樣,彌留在此地,隨時會在黎明的光輝前消融殆盡。
遠坂堇邁出腳步,拉開了那隻木質的抽屜。
在抽屜的裡面,已經褪去光彩的玻璃珠頭飾在夕陽下閃動著黯淡卻溫柔的光彩。
那是孩子會喜歡的式樣,難得成對的蝴蝶與花的玻璃珠髮夾,左邊的那一隻是紫色的蝴蝶和粉色的櫻花,右邊那一隻是粉色的蝴蝶和紫色的紫羅蘭。如果是她與小櫻戴上的話,旁人一定會一眼就看出來她們是孿生的姐妹吧。
「護士姐姐們常說,我和小櫻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雙生的姐妹。」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這樣對那個來探望自己的男人說過。對方為難地笑著,而後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頭。
他似乎很擅長這種安慰小孩子的動作,手掌很溫暖,撫摸的力道也恰到好處,幾乎讓她覺得有些新奇了。
「這樣啊。」他只是這樣說著,帶著為難卻也溫柔的微笑,「那下次,叔叔給你買和小櫻一樣的髮飾,怎麼樣?」
作為一個懂事的孩子,她搖搖頭拒絕了。
所以……那甚至不是一個約定。
是連她自己都忘記了的,某一天的瑣碎小事。
遠坂堇伸出手來,輕輕將那對從來沒能來得及送出去的玻璃珠髮飾攥在手心裡。
離開的時候,她回過頭去,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那個房間的方向,卻看到黑色的人影站在窗邊,輕輕向她揮了揮手。
於是遠坂堇也停下腳步,微笑著對那個人揮了揮手。
再見了,雁夜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