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寫)
雖然清少納言曾經說過「冬天是早晨的時候最好」,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冬天的早晨要離開暖烘烘的被窩,實在是一件太過艱難的事情。光是把腳伸到透骨的冷空氣里,就令人不由得一個激靈,恨不得整個人都埋在被子里,絕對不要出去。
遠坂堇也不例外。
而對於賴床的女兒,全天下的媽媽都十分無情——葵夫人走過來,乾脆利落地把她的被子整個掀掉了。
「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堇。」
↑再說一遍,對於賴床的女兒,全天下的媽媽都十分無情,就算是大和撫子也不例外。
而這一冷酷無情的舉動,讓遠坂堇直到上了早餐桌都還忍不住要抱怨。
「居然把被子整個掀走,媽媽好過分。」
「但是不這樣做你就不會起床吧。」
一擊KO。遠坂堇「嗚」了一聲低下頭。
「好了,吃早飯吧。」葵夫人將盛好的米飯擱在小女兒面前,語氣變得溫和了一點,「從這裡去學校坐電車都要四十多分鐘呢,不早一點起床可不行。」
「我知道啦,但是……」
想賴床是人的本能嘛!
說出內心實話大概會得到「母上大人不贊同的目光」,遠坂堇只好低著頭乖乖的吃早飯。
遠坂家素來都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母女二人的早飯桌上十分安靜,只有電視機里播報晨間新聞的女主播的聲音在迴響。
「挖眼魔事件的新受害人出現,■■■,5歲……」
「米花町的摩天大樓再度遭到爆破,現場一人死亡九人受傷……」
「池袋的不良少年組織『G少年』和『紅天使』衝突日益激烈,在此特別提醒,近期請不要穿著紅色與藍色的衣物經過池袋地區……」
「發生在兒童間的高樓墜亡事件激增,在此提示學校與家長們,請注意對孩子的安全教育……」
……總之,似乎全部都是非常不妙的新聞。
遠坂堇擱下筷子,用手帕擦過嘴唇。
「那麼,我先出門了。」
「記得戴上這個。」葵夫人站起身,在她手腕上扣上了寶石的手鏈,「凜特意為你做的,有護身和驅邪的作用。」
她點了點手鏈上的海藍寶,面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還有這個,是三月的幸運石,可以增加好運。」
「會被風紀委員說的吧?」遠坂堇露出了有些甜蜜又有些為難的表情,「校規好像不允許學生戴首飾來著……」
「現在外面那麼危險,當然還是你的安全最重要。」葵夫人摸了摸小女兒的頭,「櫻好像也一起幫忙做了這個,是姐姐們的心意,你就戴上吧。」
「好吧。」遠坂堇摸了摸寶石,面上浮現出小小的微笑來,「那我就祈禱不會被風紀委員和教導主任發現吧。」
離開家門的時候,遠坂堇還是下意識撫摸著那條寶石的手鏈。紫水晶、黃鑽、紅寶石……負責為這些寶石注入魔力與術式的人是凜,負責把它們精巧地編織起來,鑲嵌成年輕女孩子都會喜歡的時髦式樣的人……大概是櫻。
小櫻素來都比凜要更細心一些,也很喜歡手工活。遠坂堇幾乎都能想象她在燈光下編織這條手鏈的樣子……恐怕連寶石的大小都是她特意叮囑過凜的吧,畢竟太過誇張的珠寶就有些太引人注意了。
「別太欺負姐姐了啊……」遠坂堇有些苦惱地將手鏈貼在嘴唇上,「給這麼小的寶石注入魔力,還做成自我搜尋被動發動的術式可是很為難人的……小櫻就是喜歡給姐姐出難題。」
不過,這種溫柔里又帶點壞心眼的地方,才是小櫻的風格嘛。
電車從出町柳出發,始發站的人很少,遠坂堇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文庫本的《女生徒》開始看。太宰治的小說她已經看過許多次了,但是……果然,這種時候還是要看《女生徒》才對。
沉浸在十四歲少女不安而又溫馨的世界里,餘光卻依然能夠看到電子屏上無聲播報的新聞。
「少女因『惡魔附身』殺死父母,並吃掉兄長的手臂,現已被強制收容治療……」
「我穿上昨天新做的襯衣,胸口處綉了一朵小小的白薔薇,穿上上衣,這朵刺繡小花就看不見了,誰都不會知道,為此我有點小得意。」①
「發生於巫條大廈的連續墜樓事件再演,第九名死者出現,警方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
「我摘下眼鏡,試著笑了一笑,眼睛也很漂亮,藍藍的,清清澈澈。大概是對著黃昏時分美麗的天空凝望了許久,所以眼睛也變美麗了。」②
現實與書本交錯在一起,一時讓人分不清,究竟那一邊才是虛構。是布滿了死亡與無常的這一邊呢?還是鮮活卻又不安的那一邊呢?
在困意還未全然消退的清晨,遠坂堇坐在電車中,聽著種種過去在禮園中感受不到的嘈雜,封閉如真空般的學校里接觸不到如此龐大的信息,被無數的文字、色彩、影像與聲音所包圍著,她的腦海中閃過了一絲明悟。
她是如此真實地生活在這個充滿了危險與不安定的社會上,儘管這個世界比少女的情緒與幻想還要深不可測、反覆無常。
在認識到這一點的瞬間,遠坂堇忽然感受到了某種視線。
然而當她回過頭去,卻又什麼也沒有發現。
……錯覺嗎?
她想。
到站的提示音打斷了她的思路,少女提起書包,和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與學生一起擠下電車——到了換乘的時候了。
在她完全離開之後,男人才放下報紙,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一下口袋。
……意外的很敏銳啊。
他想。
要想些別的辦法下手才行。
遠坂堇對於這一切毫無所覺,她只是很開心地轉動了一下手腕上的寶石手鏈,伸手挽住了少年的手臂。
「果然,幸運石帶來了好運呢。」
她微笑著看向白髮的少年。
「宗谷學長……不,冬司,早上好。居然能在早上的電車上碰到,今天我果然很幸運。」
「早上好,堇。」
少年輕輕點了點頭,讓開一個空位,讓少女能夠輕鬆地站在他和電車門的空隙,他所隔出來的小小空間。
鏡片后的眼瞳不帶任何情緒地看了一眼某個以不懷好意的目光窺伺少女的中年男子,他側過身,用身體阻隔了那些意義不明的視線,再度拿出棋譜來讀。
「不行。」
少女卻牽住了他的手腕,柔軟的雙手從來沒有經過任何勞作,細膩得近乎嬰兒肌膚的觸感。
她的後背抵著電車門,稍稍仰起臉來看他,在宗谷冬司的目光被她吸引過去之後,她忽然抬起手來,又快又輕地從他臉上摘走了眼鏡。
「堇……?」
宗谷冬司並非是那種「其實視力很好只是為了顯得酷帥才戴平光鏡」的無聊男生,突然被摘走眼鏡,讓他的視野一片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斑斕的色塊,連棋譜上的字跡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不由得閉了一下眼睛,再度睜開時,眼前的忽然有一張臉變得清晰。
原來是遠坂堇踮起了腳尖,湊到他的眼前來。少女美麗的面龐如同精緻的法國人偶,連肌膚都在燈光下呈現出些許透明感,像是最好的瓷器。但是現在,這張臉上卻帶著些許氣惱又無奈的神情,對著他微微地笑了。
「要看著我才行。」她就算是說著這種任性的話,也是格外可愛的,「棋譜下了車也可以看,但是到了學校就要暫時分開了……至少現在,要看著我吧?」
「……」
可愛的女孩子用可愛的語氣說出這樣可愛的話來,沒有人能抵抗。就算是宗谷冬司也不行。他順從地放下棋譜,靜靜地注視著遠坂堇。如她所言,仔細地,認真地,只注視著她。
在少年澄澈而直白的目光下,反而是少女先不好意思起來,薔薇般的薄紅爬上她的臉頰,最後倒是她先低下頭去,匆匆忙忙地把眼鏡往他鼻樑上一架,捂著臉彎下腰去了。
「算……算了……你還是看棋譜吧……我不打擾你了……」
「……」
宗谷冬司茫然地扶正了眼鏡,在原地呆了好一會兒。
女孩子都是這樣奇怪的嗎?
↑對自己專註的目光多有殺傷力毫無自覺的罪惡之人。
不過……
「堇。」少年誠實地把自己觀察到的結果說出來,「你今天很漂亮。」
「……唔……唔嗯。」
「制服很適合你。」
「真……真的不用再說下去了……」
「?」
看著已經連耳朵和後頸都紅起來的少女,少年再次感到了困惑。
↑對自己的聲音說出這種言辭多有殺傷力毫無自覺的人真是罪大惡極。
遠坂堇只能選擇再次打開文庫本擋住自己羞紅的臉,卻怎麼也無法沉浸在文字當中。見她這樣,宗谷冬司也只好再度拿出棋譜,只是,在舉起棋譜的時候,他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有點奇怪。
他的目光轉向電車的車廂,仔細地打量著車廂里的每一個人。
微妙的違和感和不自然始終在他的腦海中作響,如同細小的電流音。像是每次下了壞棋,鬆開棋子時總有一種指尖的皮膚被剝離開的感覺那樣。微小的直覺,如同提示般的不和諧音。
但是他的視野中卻沒有任何異常的人。
……總覺得有人在看這邊,錯覺嗎?
他想。
右手無意識地落下,輕輕搭在少女的肩膀上,那是連宗谷冬司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一個回護的姿態。
「放學以後,可以陪我去買個手機嗎?」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車廂內,話卻是對著遠坂堇說的。
「我不太清楚手機的功能和型號。」
「可以啊。」
少女從文庫本後面抬起眼來,靜靜看著他下頜處白得像雪一樣的肌膚,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只是,還有一些微小的疑惑縈繞在她腦中。
「不過……為什麼突然想要買手機了?」
「聯繫還是太不方便了。」他很自然地說,「有手機的話,你什麼時候都能找到我吧?」
遠坂堇這回是徹底臉紅了。她將文庫本蓋在臉上,擋住如同霞光般飛上臉頰的紅暈。
「……」
說這種話太犯規了。
她有些氣惱地想,心裡卻不知為何,像是盈滿了蜜酒一樣,甜甜地漲起潮來。
「如果有奇怪的人盯著你,一定要告訴我,堇。」
宗谷冬司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