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二次來到方澄穆的領地,奧德修斯以為找錯了地兒。
半個月前過來,這裡只有孤零零的一座小屋。
現下以靠山向海三層高的主樓為中軸,十來幢小樓和平房如同鳥之兩翼左右張開。
屋與屋間草木繁密,半遮半掩,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曲徑通幽,又給幾何對稱的布局平添不少趣意。
要是再添些家丁雜役,可就算名副其實的莊園了。
奧德修斯不敢在方澄穆的土地上造次。老老實實沿著小路七繞八折,可算來到莊園的家主面前。
方澄穆正在教阿基琉斯認字。
阿基琉斯想鑽研方澄穆書箱里的棋譜。不認識方塊字的他是看不懂的。
狄奧尼索斯原本在酒坊釀酒,興沖沖地跑過來:「我聞到了好酒的味道。」
奧德修斯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豪爽的酒神,您真是品酒的大師。我的酒特意為您而釀。」
阿基琉斯驚訝地說:「他是酒神。要跟我搶著燒菜和掃地的竟是酒神?」
奧德修斯隨口秀優越:「有勇無謀的阿基琉斯,你需學習我的慧眼。神靈素愛變成凡胎考驗我們。」
酒神撓撓頭:「你不要這麼說,奧德修斯。我不是來考驗人的,我是來彌補我的過失的。你為我獻的酒,合該讓我的主人先喝。」
狄奧尼索斯指著方澄穆。
方澄穆對謙遜的酒神很滿意。他沒把酒神當僕人,也不願搶他的心頭好,便說:「別人送你的東西該你先。」
狄奧尼索斯依然很愧疚:「不,我的就是你的。便將我的全部都押在這裡,仍抵不過我弄丟種子的罪過。」
阿基琉斯不是個愛客氣的人。他見兩個朋友你推我我推你,索性他來當這個惡人。他順手拿過一罐酒,撕開了罐口的陶土封。
濃郁的酒味鑽進所有人的每一個毛孔,他們甚至一滴酒都沒沾就已心醉目眩。
阿基琉斯從未聞過這等好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所有人都盯著阿基琉斯看。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酒中極品,他們都期待著阿基琉斯能說點什麼。
阿基琉斯什麼也沒說,再奪過第二罐。撕開封口,灌下肚去。
奧德修斯忍不住道:「你少喝些,這可是獻給酒神的酒。」
阿基琉斯又撕開了第三罐。
不知怎地他有些控制不住暴躁的脾氣:「酒神沒說話。你要再啰嗦,我把你和你的士兵丟到海里餵魚。」
奧德修斯不敢說話了。阿基琉斯是聯軍里最厲害的勇士,他也得罪不起。
狄奧尼索斯口水咽了一遍又一遍。
沒有人比他更想喝到罐中的酒。可是他有言在先,這些酒歸方澄穆所有。方澄穆都沒叫阿基琉斯停下來,他瞎湊什麼熱鬧?
方澄穆是個公道的人。
大家既然是朋友,將這些酒平分就是。他給自己和阿基琉斯各拿三罐,剩下四罐給奧德修斯。
阿基琉斯喝完三罐,方澄穆開口勸他:「你的份已經喝完了。剩下是我和狄奧尼索斯的。」
阿基琉斯感到身體熱得滾燙,胸口癢得不能自已。只有酒水裡透心的涼爽才能有所緩解。
他從士兵手裡搶過了第四罐,用哀求的語氣說:「好兄弟,我愛死這酒了,我還想再喝些。」
方澄穆只當他在開些誇張的玩笑,無奈地搖頭:「真那麼好喝?那我的份也給你吧。」
阿基琉斯生怕他的酒被搶走。同時扒拉開三罐,沖自己頭頂澆下去。
狄奧尼索斯忍不住鼓掌。他拿酒水泡澡,阿基琉斯拿酒水淋浴。酒友之間當然得相互捧場。
即便是酒友,也不能輕易把自己的酒讓出去。狄奧尼索斯瞅准餘下的四罐酒是他自己的份,跟陣風似的把它們全都卷到自己身後。
阿基琉斯大呼:「哦不,你不能搶走我的酒!」
方澄穆笑著勸他:「你把我的份都喝光啦。還是給嗜酒如命的酒神留些吧。」
狄奧尼索斯拚命點頭贊成。
阿基琉斯急躁不安:「不,我要喝下去。喝不到的話我會死的。」
阿基琉斯身體里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呼喚他繼續喝下去。他的手已不屬於他自己,在燥熱的胸口上抓出道道血痕。
方澄穆從棋盤前站起來,打算弄些桔梗水過來給他的朋友解酒。
冷不防阿基琉斯揮舞起雙手撲過來,要搶走狄奧尼索斯的酒。
方澄穆翻手出傘,一招擊水式將阿基琉斯擊退。
他驚訝於阿基琉斯打在傘身上的力道。那絕不是開玩笑的打鬧,那是要人命的狠招。
眼前的阿基琉斯宛若一頭紅眼發狂的野獸。他蟄伏在地,隨時打算髮起第二波進攻。
狄奧尼索斯不解:「阿基琉斯向來酒量很好,他怎會醉成這樣?」
不待方澄穆說話,阿基琉斯已奪下聯軍士兵手上的好幾根長矛,陸續向著狄奧尼索斯猛擲過來。
方澄穆迅速撐傘蓄力,用防禦狀態的定波式擋開接連而至的殺招。
連奧德修斯都慌了神,退到方澄穆身邊尋求庇護:「阿基琉斯瘋了!」
所有人都知道阿基琉斯瘋了,誰也拿他束手無策。即便方澄穆能擊退阿基琉斯,能把他卷飛到半空中摔下來,銅筋鐵骨的阿基琉斯還能一次次重新站起發動進攻。
奧德修斯向酒神禱告:
「高坐奧林匹斯山上的酒神,宙斯最小的兒子。
你賜我們歡愉無盡,
你領我們縱情翱翔。
請為阿基琉斯降下神通,
用甜蜜的夢幻戰勝血腥的迷狂。」
酒神只管喝酒,他跟方澄穆一樣不愛聽讚歌。聽了半天他可算聽出一點,好像是要他送給阿基琉斯什麼東西,免得他再繼續發狂。
狄奧尼索斯有點捨不得他的酒。他還一口都沒喝到呢。要不先喝一口,再把剩下的送給阿基琉斯?
他便把封口剜開,準備嘗嘗讓阿基琉斯發狂的美酒到底有多好喝。
方澄穆一傘把他手裡的酒罐敲落地上,傘尖指著奧德修斯罵道:「你的毒酒已經害了阿基琉斯,現在又想害別人?」
他還無暇對付奧德修斯。摔破一罐酒,就像割掉阿基琉斯身上一塊肉。毒癮發作的勇士愈發歇斯底里。
方澄穆只好繼續防禦阿基琉斯的攻擊。
奧德修斯在旁大喊冤枉:「我的酒是用酒神賜予的神花果實釀的啊!」
有些士兵隨身帶些罌粟花裝點,奧德修斯趕緊指給方澄穆看。
方澄穆倒吸口涼氣:「原來是阿芙蓉!」
東土長安的市集里過去也會兜售這花。它沿著絲綢之路從拂林遠道而來,三月不敗,嬌艷誘人。起初拂林人賣花贈果,一花一金竟也從未滯銷。後來朝廷獲悉,用阿芙蓉的果子和外殼熬出的高湯叫人上癮入狂,從此才斷了它的銷路。
至於那些發瘋的癮君子,朝廷想了個粗暴的處置法子。長安北郊靜心苑,一人一床一麻繩。挨過七日出來的便算戒掉,挨不住死了便算死了。
要阿基琉斯也遭受這份苦難,方澄穆實在於心不忍。
狄奧尼索斯有辦法,大手一揮,四周里的酒氣驟然變濃。發狂的阿基琉斯被嚴密的酒氣一衝,醉得不省人事。
眾人可算緩口氣。
奧德修斯心裡打顫。
眼下阿基琉斯喝下罌粟果釀出的酒發了狂,方澄穆是定要找他算賬的。
奧德修斯惡人先告狀,把罪過推到酒神身上:「仁慈的酒神,我在何時何地冒犯了您?您為何要誘我釀造毒酒?」
狄奧尼索斯有點懵:「我只是不小心把種子弄丟了。那本是德墨忒爾送的種子。」
奧德修斯這才把前因後果梳理明白。
高貴的天後赫拉早給他託過夢:農業女神已給蓬萊人送去滿載死亡的種子。等到蓬萊人發了狂,邁錫尼的聯軍就能佔據蓬萊人的莊園。
奧德修斯千算萬算沒算到農業女神把種子給了酒神,酒神又把種子落在了他的營中。
要是讓方澄穆知道他跟天後沆瀣一氣,他准吃不了兜著走。
奧德修斯繼續信口開河:
「睿智的酒神,
你終於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白臂的赫拉串通詭譎的德墨忒爾,
要為這座莊園降下災難。
她們將毒種藏於良種,
只待收穫便置人死地。
我不敢違背赫拉的權能,
只好用阿基琉斯的迷狂,
為你們敲醒警鐘。」
他說得條清理晰,哭得情真意切,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一樣。
方澄穆信以為真,他把阿基琉斯抱到塌上躺好,嚴肅地警告奧德修斯:「你的報信我很感激。可我決不許你拿我朋友當犧牲。」
奧德修斯心裡的大石頭落下,站起來繼續拍馬屁:「請您安心。狄奧尼索斯的神力守護在旁,阿基琉斯必會安然無恙。」
只聽得屋外的樹叢里傳來急急的呼救聲。聯軍的飛毛腿傳信官飛奔而至,將方澄穆精心設計的花圃草木踩的一塌糊塗。
一心討好方澄穆的奧德修斯故意板起臉訓斥道:「荒謬。不懂藝術的粗鄙之人!」
傳信官撲倒在地哭道:「伊塔卡的國王,請原諒我無奈的粗暴。軍中的將領喝下酒後全發了狂。特洛伊人趁勢偷襲,我軍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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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笑有在」的營養液+1。
tips:拂林是唐朝人對羅馬的稱呼。
罌粟的花只是長得好看,無毒無味。它的果汁和果殼有藥用價值,過量的話會讓人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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