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向我俯首012

12

從巴黎來度假的遊客，不小心掉到杜河裡，這種事情放在大城市不值一提，但放在維璃葉，轉頭就成為了報紙上議論的話題。

幸好落水的小女孩安然無恙，否則有心之人春秋筆法一番，最終免不了要成為「市長德不配位導致意外」。

因此，維璃葉的市長特·瑞納先生聽聞落水女孩的父親高里奧先生趕來，就有些坐不住了。

特別是乞丐收容所的瓦勒諾，竟然先行一步向高里奧先生下了請帖。

謝天謝地高里奧先生拒絕了瓦勒諾的好意。

其實特·瑞那先生也聽說了高里奧先生搬來度假一事，但市長在巴黎認識不少人，消息可比瓦勒諾靈通的多：稍加打聽，他就知道這位高里奧先生不過是個開麵粉鋪子的平民，哪怕一年有六萬法郎的凈利潤進賬，在巴黎那種地界也不值一提。

在市長眼裡，高里奧先生也沒有比瓦勒諾先生高貴到哪裡去。

該是輪到他巴結自己才對，哪兒有主動上門的道理？

然而不過一個出身低賤的麵粉匠，卻敢端著架子高傲地甩別人臉面？這完全出乎市長的意料。

更重要的是，高里奧先生甩的可是瓦勒諾的臉面！

在維璃葉人人都知道，市長特·瑞那先生著實看瓦勒諾不順眼，他出身貴族，自然認定瓦勒諾粗俗無禮、沒有教養。

但這麼一名沒素養的「暴發戶」卻敢和自己處處叫板對著干，平日里兩家事事攀比，特·瑞那先生一定要在各個方面壓瓦勒諾一頭。

如果……他能和高里奧先生結識，成為朋友，豈不是讓瓦勒諾大大的丟臉，也彰顯了自己在維璃葉說一不二的地位？

意識到這點，特·瑞那先生有些急了。

得寫個帖子請高里奧先生到府上拜訪……不，不行，市長先生一想到瓦勒諾上門討好的勁頭，一改想法。

他得去親自拜訪高里奧先生才是。

…………

……

「市長親自拜訪？」

「是的，小姐，」女僕薇拉趁著為黛菲娜端牛奶的功夫通風報信，「我剛路過會客廳，還聽到市長先生說想要邀請先生和兩位小姐去府上做客。哎呀，市長真是好體面一名貴族啊！」

和興奮無比的薇拉不同，黛菲娜心底更多的是意外。

她可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黛菲娜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是什麼身份：麵粉商人，也就是資產階級，哪怕是有錢，也沒到富可敵國讓人閉嘴的程度。

像高里奧先生這樣的實業家，在復辟王朝時期，正是家族源遠深厚的貴族們瞧不起的存在。

不論怎麼說，就算是娜西落水，也不至於讓市長先生上門慰問才是。

黛菲娜滿腦子問號，薇拉卻笑嘻嘻地把牛奶分別放到她和於連面前：「你總是想這麼多，菲娜小姐！既來之、則安之，你才十一歲呀，最應該操心的難道不應該是去參加晚宴時穿什麼新衣服嗎？」

她話音一落，坐在黛菲娜身邊的於連眼神頓時暗淡下去。

「謝謝你，好薇拉，」黛菲娜還以笑容，「千萬別告訴爸爸，我和於連偷偷跑到閣樓來啦。」

這還是最近黛菲娜和於連發現的好地方。

安娜絲黛西落水之後，黛菲娜的身體剛剛康復，白日的出門散步就變成了家中冒險。然後活蹦亂跳的安娜絲黛西就發現了閣樓上直通天花板的梯（）子。

眼下黛菲娜和於連正坐在閣樓上方搭建的儲藏室里，算是「閣樓上的閣樓」。這裡不過方寸大小，頭頂還有個敞亮的窗子，立刻就成為了三名孩童的秘密基地。

只是想要爬上來，就得用梯（）子，因而高里奧先生覺得太過危險。

薇拉抿了抿嘴角，女僕是成年人，上來不得不彎著腰。但瞧見黛菲娜小姐臉上狡黠靈動的神情，還是決定為他們保密。

「我知道啦，」她故意壓低聲音，「讓我再去聽聽，晚宴具體什麼時候舉行。」

待到薇拉從梯（）子爬下去，黛菲娜才將目光轉向於連。

迎上她直率的眼神，於連低了低頭，盡量保持著平靜神情開口：「市長先生前來拜訪，理應是由於高里奧先生拒絕了瓦勒諾的手信。市長特·瑞納先生與瓦勒諾多有競爭，這點在維璃葉人人皆知。」

啊……

所以父親拒絕了瓦勒諾，而他卻以貴賓之禮接待市長，這就等於長了市長的臉面，讓他「贏」了一回自己的競爭對手。

黛菲娜哭笑不得：所以說有錢人的攀比風氣，往往比小孩子更幼稚。

不過，於連才十一歲，就能想通其中關鍵，他也確實聰明。

剛剛他轉瞬即逝的落寞神情，自然也落在黛菲娜眼裡。

「既然市長先生要舉辦晚宴，」黛菲娜故意說，「得好好準備才是。」

「是、是這樣……沒錯。」

「只是我和娜西沒把禮裙帶過來，可能得請裁縫加急定製。」

「菲娜穿禮裙一定很好看，」於連低著頭奉承，「我很期待。」

「是嗎？」

黛菲娜拉長音調：「可是我更期待於連穿禮服。」

於連一愣：「可是我沒有禮服。」

「那就一起訂做呀，」黛菲娜說，「難道於連覺得，爸爸帶著我和娜西去參加晚宴，會把於連丟在家裡嗎？」

她語氣散漫且天真，但被戳中心事的於連還是立刻臉紅。

於連自然是想參加晚宴的！

他本就好強，更遑論還有著一份陪伴黛菲娜的心情在內。只是於連到底不是高里奧先生的孩子，他既渴望著晚宴，又覺得這般想法顯得自己貪圖福貴。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夾雜在心中，才讓於連控制不住地流露出落寞之色。

這些黛菲娜也是懂的。

若非於連要強，他也不會走上《紅與黑》中敘述的那般人生道路。這男孩的心氣恨不得要高到天上去，在黛菲娜眼中，他也確實有那個本事。

出身太差，也不是他的錯呀。

只是如今黛菲娜希望，今後倘若他出人頭地，可以不用那麼矛盾、那麼折磨自己，在良心和渴望之前反覆輾轉。

「我……我陪同菲娜讀書就很好，」於連羞憤地搖了搖頭，「為了我破費，那就太不值得了。」

「為什麼不值得，難道於連覺得你和我的友情不值一套禮服嗎？」

「我不希望你施捨我！」

於連攥緊拳頭，一張俊秀面龐因為激動漲得通紅。他的聲音微微揚起，好似要慷慨激昂的發言拒絕黛菲娜。

可當於連抬起頭，對上黛菲娜清澈剔透的藍眼睛時，卻又頓時泄了氣。

說話聲音太大聲，會嚇到菲娜的。

「我……我和菲娜的友情自然情比金堅，」於連的聲音又壓力下去，「只是我不希望用你我的友情換取利益。」

「你怎麼會這麼想！」

黛菲娜瞪大眼睛，轉而又笑起來。

她前傾身體，牽起於連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那我問於連，如果換做是我落魄了，走入困境，或者像娜西那樣掉進水裡，於連願意去救我嗎？」

「那是自然。」於連不假思索。

「於連又是為什麼這麼做呢？」

「因為我想保護菲娜，想菲娜過得好。」

「我也是一樣呀。」

黛菲娜一邊說著，一邊撫上於連的小臂。

為了拉住安娜絲黛西，他的右臂被岸邊的尖銳石子劃出好幾道口子——明明是安娜絲黛西落水，最後受傷最重的，反而是於連。

不說別的，就憑他救下娜西的行為，就價值很多、很多套禮服了。

「於連想要我過得好，我也想要於連過得好，」黛菲娜由衷開口，「這是朋友之間相互的感情，怎麼能算是利益？若是我穿的漂亮，而於連還是髒兮兮的，那就反倒是我的錯，錯在沒有保護好朋友啦。」

於連……一時間啞口無言。

道理是這樣，可於連接觸過的事實卻不是如此。連親生父親都打算把他當貨物一樣「賣」給高里奧先生，更遑論朋友。

換做其他人，於連肯定不屑一顧，甚至要憤世嫉俗地嘲諷一番。

可說這話的是黛菲娜，她聲音輕輕柔柔，蒼白的面孔上淺色眼睛一眨一眨，讓於連實在是忍不下心來。

於連從來沒見過黛菲娜這樣的女孩子，她就像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哪裡都那麼美好——也許就是太美好了，所以上帝總是想把她接回去。所以每次黛菲娜用最真誠的語氣說他有多麼多麼重要，總是能撫平於連心底的幾分不平。

因為他知道，黛菲娜說的都是她心中所想。

「於連不說話，我就當答應啦。」她說。

於連的臉還是紅撲撲的，他又重新低下頭：「謝謝你，菲娜。」

黛菲娜頓時喜笑顏開：「那太好啦！」

她話音落地，緊跟而至的就是梯（）子哐當哐當的聲音。這一定是安娜絲黛西，她人還沒上來呢，聲音就先行一步：「菲娜、於連，你們聽見薇拉說的嗎，爸爸要帶咱們去參加晚宴——」

儲藏間冒出一個腦袋尖，安娜絲黛西的黑頭髮出現在二人視野。

當姐姐的看到黛菲娜和於連手拉著手，那叫一個醋意大發：「好啊，於連偷偷拉著菲娜說悄悄話，竟然不帶我！」

「我們在討論禮服的事情，」黛菲娜興緻勃勃地說，「到時候要給於連訂一套氣派的禮服才好。」

「禮服！」

安娜絲黛西雙眼一亮：「那是必須的，於連要神神氣氣地站在我和菲娜旁邊！」

黛菲娜也是這麼想的。

畢竟誰會討厭新衣服呢，而且……來到這個世界后，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參加晚宴。

哪怕不在巴黎，但要知道，這可是十九世紀法國的晚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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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有姑娘忘記，市長就是《紅與黑》里女主角瑞納夫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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