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地戶（三）
可能是好久沒跟人說過話了，女人生怕曹閑突然離開，一口氣說了很多。
曹閑一直耐心聽著，直到聽完。
最後的最後，女人嘆了口氣：「其實我見過一些人，但他們都不願意跟我說話，有些還想殺我，你是個好人，但我又沒什麼東西能送給你……」
女人有些慚愧。
曹閑微微一笑：「朋友之間不需要提這些。」
女人一怔。
曹閑遞過去一塊糕點：「嘗嘗吧，應該比你後人給你燒的好吃。」
女人獃滯接過，咬了一口。
咬到的地方，化作香灰簌簌落下，是很好吃。
她望向曹閑：「我們算朋友嗎？」
「聽你聊了這麼多，我們當然是朋友了。我都知道你從小到大是怎麼過來的，還不算朋友嗎？」
曹閑道：「怎麼，不信我記住你剛剛的話了啊？那我給你重複，你聽啊，你叫綉娘，是獵戶的女兒，家在雨陽村以北的鹿林村，你娘的女紅是周圍最好的，你爹的打獵水平是周圍最高的，你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你……」曹閑巴拉巴拉絮叨著女人剛剛的故事。
女人聽的出神，吃完糕點，曹閑也講完了，女人擦拭著嘴角的殘渣，不知不覺露出笑容，忽然間，她狠狠扯下自己身旁的一朵鬼火。
一團綠火生生被拽下，女人身形虛弱了幾分，曹閑納悶：「你這是做什麼？」
「我們是朋友啊，我送你一些禮物！這是純陰之火，你可以藏在自己體內。」
旁邊的玄應星君猛然坐起，似乎也感覺到了異常：「純陰之火？快快收下，這是好東西啊！你不要給我，我可以用！」
曹閑猶豫。
女人虛弱笑道：「是啊，你拿著吧。」
「我不要。」
曹閑頭也不回離開。
玄應星君氣急敗壞：「純陰之火啊！陰年陰月陰日陰時葬於陰地，未曾破身的女鬼才能煉化的鬼火！六為陰數，這鬼火條件苛刻，等於六陰齊聚，難得一見！為什麼不要？」
曹閑沒有回答。
不要就是不要，沒有為什麼。
世界上討好型人格多了去了，自己對他們一點點的好，就會換來很多的回報，自己就是因為懂，才不要那些回報。
陪著聊天，送了一塊糕點，很高尚嗎？
我是不忍看她為了聊個天都那麼卑微！
人都會偶爾發發善心，我也一樣。
既然可憐她，幹嘛還要帶走她辛苦修鍊出的東西？
曹閑身軀，忽然定住。
他發現自己胸口，出現了女人符紙一樣的光紋。
綉娘走到曹閑面前：「謝謝。」
「幹嘛謝我啊，我根本沒做什麼！」
「那請讓我做些什麼吧，好嗎？我這一輩子什麼事都沒做過。生時空虛，死時孤獨，你當我是朋友……我想為朋友做點事。」
綉娘沒等曹閑回答，拇指十指虛空捻起，化作一根針刺破曹閑手指，將那團火輕輕塞入曹閑手中。
那團火吸收到血液，鑽入曹閑指尖。
符咒解開，曹閑再回頭時，綉娘已經不見了。
玄應星君表情有些複雜。
他不懂人的感情，所以不理解綉娘的行為，但他知道綉娘確實捨得把好東西給曹閑，可他一直看著二人從認識到分開，思來想去也琢磨不透這是為什麼。
「別看了，走吧。她躲著你，你就算找也找不到的。」玄應星君催促道。
曹閑只能朝著二人剛剛聊天的地方揮了揮手。
一處樹后，虛弱的綉娘也笑著朝著曹閑揮了揮手。
……
……
夜林城的確很大。
曹閑踏入城裡時，發現沿途陰喪不少。
玄應星君說，地戶逢鬼，是常見的事，這裡介於陰陽之間，有些鬼城就建在地戶之中，也有九真居住在此。
「九真是什麼？」
「人和妖魔鬼怪，精靈神仙，統稱為『九真』。天地間九種有『真我』的意識。」
玄應星君講的還是太深奧了。
曹閑只聽過大道之上，去偽存真這種說法，他還是涉及的不多。
不過九種『真我』意識很好理解，就是這九類真我，不會渾渾噩噩地活著。
曹閑又抓住重點，好奇道：「人也可以住在地戶里？」
「為什麼不行？」
好吧。
曹閑多了一層對地戶的認識。
這裡的陰喪很多。
聚集不散，遊盪生活。
也許正是有這些陰喪在，長年累月之下，才會讓樹木野獸，金石死物開了靈智。
靈智這種東西，一旦開啟后，就會有更高的追求。
追求越高，慾望越多，魔也越多。
魔是萬物惡欲的聚合，玄應星君說無意識者不種魔根。那種靠著本能而活的生物，是生不出惡欲的。
但山精野怪會。
曹閑頭一次見三隻漂亮的花精霸凌另一隻花精，她們接近化形了，光團能離開本體較遠，他們嚷嚷著要把另一隻花精的花瓣撕了，看不慣經常有狂蜂浪蝶幫她授粉。
曹閑哭笑不得，見被霸凌的花精有些可憐，但也沒破壞這裡的規矩強行插手。
沒走兩步又看見一個茶壺怪在擺攤。
曹閑叫了一壺茶，一個化形的老頭客氣道：「半錢玄石。」
曹閑二指一捻，玄光化為實質，丟給對方。
茶攤生意很好。
來過嘴癮的大多是陰喪，後世供奉里很難見到茶，他們只能來攤子上解解饞。
還有剛剛化形，沒去過人類世界的妖精、野怪們。
精、怪消費能力不行，總是幾個人合力過來打打牙祭，嘗嘗人類世界的味道。
妖就比較富裕些，一些妖學著人的派頭，剛坐下就是一句：「給爺沏壺高的！」
然後袖子里派出玄石，嚷嚷著『有茶無點，無趣也』。
每當這時，和茶壺怪合夥做生意的食盒怪就會化作胖老闆過來招呼：「應有盡有！」
曹閑喝著茶，茶意噴香，讓他咂舌，玄應星君說茶壺怪乃其主生前所用畢生之物，茶山堆積，化形后才能沏出茶意。
他看見這杯茶黑光籠罩，茶、水虛幻，可飲下后如飲實質。
「可惜不是特別好的茶。」曹閑有些遺憾。
玄應星君眼睛一瞪：「肚子里有好茶的茶壺怪怎麼可能在這裡擺攤？放在人間都能混下去。」
「他們還能這樣混跡人間？莫非人間這種怪事有很多嗎？」
玄應星君一副你少見多怪的樣子：「太多了！九真之中，鬼、怪的行為舉止最易近人。但得是人變的陰喪，或者人造的死物工具，本星君剛下凡時，見到一石磨怪在村子里磨豆腐為生，還雇了好幾個人打下手呢，車都開上了。」
曹閑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後來呢？」
玄應星君不屑：「後來有點臭錢學著人顯擺，去城裡天天洗澡，磨的豆腐一股洗澡水味，生意就黃啦。」
怕是磨盤也黃了吧……
……
夜林城下，曹閑拆開自己這次的試煉任務。
每個人都有任務，必須到了才能查看。
錦囊之中，一張紙上寫著『收伏煙鍋怪』五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