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世之諾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世之諾

蘇平玉盯著婢女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

「蝶衣,為何你一直對我大哥的事情如此關心?」

被稱為蝶衣的婢女仍是毫無表情地答道:

「二公子多心了,蝶衣並不是關心大公子,只是怕二公子此次遠行,家中會否再有什麼變故……」

「好了。」蘇平玉打斷了蝶衣的話,神色變得少有的冷峻起來,他把手中的半壺酒遞給蝶衣,壓低聲音說道:

「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離家遠行,只是受人所託,不得不走,家中的事……等我回去后定會料理妥當。至於大哥……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尚無定論,你不要再多想了。」

蝶衣低聲答了一句:

「是,也請二公子放心,此行蝶衣定會護二公子安全。」

蘇平玉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道:

「我的安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三個人的安危……」

……

待日上三竿,把一品舟的船桅和風帆的影子拖得越來越短,邢傲和阿沁才伸著懶腰踱步到了甲板上。

連夜奔波了幾日,這一覺睡得實在是舒坦,錦緞鵝絨的被子,鬆軟的床榻,再加之舟行漕河之上如同搖椅般的微微起伏,不僅僅是昨晚誇讚過的那張床的阿沁,就連邢傲都少有的在醒來之後賴床不起,直到船工來喊他們用早食,才意猶未盡地爬起身來。

這一品舟上的餐食更是精緻,一大早竟能吃上熱情騰騰的燕窩蓮子羹,赤豆百合粥,還有用清江魚吊湯的雞絲魚湯麵。

邢傲和阿沁都是大快朵頤了一番,方才走上這甲板準備活動活動,卻看到了彷彿已經在船頭站了很久的楚回。

阿沁跑了過去,大大咧咧道:

「楚大哥,你怎麼起這麼早?早飯吃了嗎?那什麼什麼羹真不錯,你怎麼不去多吃幾碗。」

邢傲跟在他身後,嘴裡叼著竹籤,接著她的話打趣道:

「你楚大哥是修仙成道的人,不用吃飯。」

楚回笑了笑,沒有理會邢傲,對阿沁說:

「聽聞這一品舟上的餐食都是按宮中的二等餐食標準準備的,可能要比那平寧王府招待我們的規格都要高,你這幾天算是有口福了。」

阿沁奇道:

「原來是這樣,還是你們南陸人會享受,在寧州,就算汗王的帳子,早上也就是吃些馬奶茶加油酥餅。」

邢傲插了一句:

「南陸也就那些王公貴族會在吃穿上如此考究,你看那有谷州,飯都吃不飽。」

楚回卻沒有再和他倆討論南北飲食的差異以及南陸的貧富不均,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阿沁,許久才說道:

「阿沁,不到十日我們就能抵達鄢都,你可想好了,如何向武帝訴你所求。」

阿沁皺了皺眉頭,想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看邢傲,邢傲卻似乎故意躲開了她的目光,偏過頭去看著河岸,阿沁看向楚回,面對他直射而來的目光,低下了頭有些膽怯地說道:

「我……我其實沒有想好……我只想為我的阿爸和哥哥們報仇!」

楚回點了點頭,說道:

「你若是僅僅是想替血親報仇,或許還有機會,但若是想讓你圭湳部重複曾經在北陸寧州的地位,可能武帝也無法許諾給你。」

阿沁垂下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楚回,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

「為什麼?我們圭湳部在寧州最北邊,一直與世無爭,你們南陸皇帝為什麼不能打敗鐵勒部,把我們的土地還給我們,我們也可以像原來的鐵勒部一樣和你們大昊朝結盟啊!」

楚回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天真的姑娘,又看了看彷彿在努力置身於這場對話之外的邢傲,緩緩開口:

「阿沁……公主,你可知道我和邢傲為什麼能出現在你們圭湳部把你救走?」

阿沁又愣住了,這是她一直在迴避思考的問題,她每每回憶起那天騎著將戈瘋了似的往圭湳部的王寨跑,腦海里總是會浮現出自己阿爸的腦袋被人掛在鐵勒部的雪狼旗上的畫面,在親眼看到那一幕的時候,阿沁當場就昏厥了過去,如今就算是僅僅在腦中回憶起,也會讓她如墜夢魘。

楚回看著阿沁的臉上驚惶不定,似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開口說道:

「我們都是武帝派往寧州,助鐵勒一統寧州十部的。」

阿沁聞言只覺得一聲驚雷在她的腦中轟然炸響,她的耳朵突然被嗡嗡的聲音塞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眼前的畫面也開始晃動,變得越來越模糊起來。

這兩個救了她的性命,一路護送她到南陸鄢都,口口聲聲說要帶她面見南陸皇帝的兩個人,竟然是……竟然是參與屠戮她全族的劊子手!!!

阿沁腳下一軟,幾乎要跌倒在甲板上,一旁的邢傲趕緊一個劍步衝過來,穩穩地扶住了她,卻聽到她的嘴裡喃喃地在說些什麼,但聽不真切。

「阿沁,你冷靜些,你聽他說完,事實還不是你想的那樣。」

阿沁的雙臂在邢傲的手中不住地戰慄顫抖,終於他們聽到阿沁撕心裂肺地吼了起來:

「不要碰我!!!你們……你們!!都是兇手!!都是兇手!!」

邢傲被阿沁掙扎著推開,他環顧四周,好在現在甲板上四下無人,但若任她這樣喊叫下去,定然會引來這一品舟上的所有人。

他又看向一臉漠然的楚回,不明白為何要挑在這個時候和阿沁講這些,當初明明是他說的那句「有些事,她未必需要知道。」

楚回卻在此時在手中結出一個術印,紫色光芒登時縈繞五指之間。

邢傲大驚,他在此時施展秘術是想幹嘛?難道見阿沁反應太過激烈,要殺人滅口?

還未等邢傲來得及做出反應,楚回手中的紫芒瞬間飛至阿沁的心口,又在穿透她胸前的衣物后消失不見。

邢傲猛地抬頭,滿眼怒火地望向楚回,楚回卻朝他輕輕點了點頭,眼神淡然,似是示意他不用擔心。

邢傲又看向阿沁,只見那紫茫消失后,阿沁似乎也漸漸平靜了下來,只是那對明亮的眸子里含滿了淚水,撕心裂肺的吶喊又變成了低沉的喃喃自語: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圭湳部和你們南陸人從來都沒有交往,為什麼要對我們趕盡殺絕?為什麼?為什麼?」

楚回剛剛使出的是寧言清心之術,這種低階的寧言宗秘術,他只看山青施展過一次便已學會。

只見阿沁在秘術作用下稍稍平復下來,楚回接著開口:

「阿沁,你可能誤會了,我們南陸的軍隊,包括我和邢傲,手上都不曾沾染過你們圭湳部族人的血。」

阿沁聽了抬起頭,滿臉的痛苦和絕望,她死死地盯著楚回,聽他繼續說下去。

「武帝派往寧州的軍隊,在寧州只實際參與了一場戰役,就是把鐵勒谷陽從闊闊台部的圍剿中救了下來。再之後滅十馬、河勒,還有……還有你們圭湳部的,的的確確只有鐵勒部的軍隊。」

阿沁憤然道:

「但你們……你們是一夥的!」

「是的……在這場仗打到圭湳部之前,我們南陸和鐵勒就像你說的,是一夥的。然而,在圭湳部,鐵勒軍卻突起嘩變,鐵勒榮列弒兄奪位,連同南陸軍隊的所有人都一起滅口了。」

「活該!你們助紂為虐!活該!」阿沁發出低沉的怒吼,如同一隻受傷的幼獸。

楚回卻沒有去出言安慰這頭受傷的幼獸,反而說道:

「沒有人是活該,那一千名南陸士兵也只是依照軍令而行,在救下鐵勒谷陽后,鐵勒部一直肆意屠戮你寧州壩北的部族,而南陸統帥夏長階將軍卻嚴令禁止軍隊參與屠殺,這場戰爭說到底,只是你們寧州十部之爭。」

「你們不救下鐵勒谷陽,他怎麼會殺到我們圭湳部來?」

「沒有鐵勒谷陽還有鐵勒榮列,貪狼的野心不會因為頭狼的死而寂滅,他們會選出新的頭狼,繼續去捕食羊群。」

阿沁低下頭,緩緩開口問道:

「楚回,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這些?」

楚回依舊用淡漠如水的口吻回答道:

「我在幫你,幫你認清事實,我在平寧王府已然聽說了,鐵勒榮列已經在寧州建立新朝大沅,廢棄盟約與南陸分庭抗禮,寧州一統之勢已成定局,此時你已經不可能再去請求武帝為你圭湳部打下一小塊土地分給你和你的族人,圭湳部……寧州分裂的十部,已然難復」

阿沁癱坐在了地上,更咽地問道:

「那你還帶我去你們南陸皇帝幹什麼?還有什麼用?說什麼還我公道,復我故土,都是騙我的嗎?是為了把我當作俘虜帶到你們皇帝面前邀功請賞的嗎?」

楚回搖了搖頭,堅定地說道:

「不,我沒有騙你,我一定會說服武帝起兵討伐鐵勒榮列,而你將復之故土,也不會僅僅是小小的圭湳,而是……整個寧州!」

阿沁和邢傲同時抬起頭,吃驚地望向楚回,幾乎是異口同聲道:

「你說什麼?」

楚回的眼神變得少有的堅定,迸發出異樣的光彩,此時一陣蕭瑟的寒風吹過,翻起他那一身雪銀的長袍。

阿沁突然覺得這個人變得很不真實,彷彿他不是站在這一品舟的甲板上,而是站在山巔,站在雲端,如他們夷族長生歌里的神明一般,俯瞰著眾生,俯瞰著寰宇。

只聽他的聲音也彷彿是從天際間悠悠傳來:

「圭湳東耳的女兒,我現在將我最真誠的承諾付之於你,我,柳州合相之門傳人,未來大昊天海聚星閣之主,會為你收復故土,掃平一切障礙,鋪就榮歸之路。」

阿沁的淚水不知在什麼時候突然止住了,他看著楚回,喃喃地問邢傲:

「他……他說他是誰?」

「……不知道,好像意思就是國師吧……」

「他……他說他要幹嘛?」

「……不知道,好像意思是帶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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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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