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一(下)
朱明理進屋時,獻王正在明月的服侍下穿衣服,他抬眼望去,只見主公的臉寵仍然蒼白無血色,額頭上還凝著一層細汗,心中不由得暗痛,都怪自己保護不周,才使主公親身履險,語氣間就頗有些發顫:「主公……」,下面的話竟未能立即說出。
付明夢醒后,心中稍稍踏實了些,可是想到剛才夢及揚州失陷,卻說不出地擔心。這時,見朱明理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還以為是突發的軍情讓這員自己期以重望的大將張惶到很失檢點,便不緊不慢地教訓道:「明理,究竟是什麼事呀?斗亂而不可亂也。再緊迫的事也要做到心動而形靜,方不失大將風度。」
朱明理聽得一愣,發現主公的冷峻逼人眼光正凝視著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個兒有些失態,便正容回道:「主公,臣謹受教。」
恰在此時,擺在室內茶几上的西洋自鳴鐘響了起來,鍾內有一個鍍金小人兒用小錘在一個小吊鐘上連續地敲了三下,聲音非常悅耳。鐘響過後,這個製作精巧的西洋鍾又自顧自地滴答滴答地走了起來。
朱明理看了一眼那西洋鍾,類似的鐘錶在南京時他也見過許多,不過遠沒有這個精巧。他見主公並無繼續責備之意,趕忙彙報道:「主公,負責到城外偵察的斥候在十裡外發現了大量清兵,都舉著火把,馬步兵俱全,約有三萬多人,看樣子是韃子的主力到了」。
「噢,他們倒是蠻快,人家擺明是沒瞧起我們喲」,付明對這一消息並沒感到吃驚,韃子竟敢在對淮安情勢不明的情況之下搞突襲,還不顧兵家大忌在深夜裡打著火把前進,看來那兩個叫馬登洪、林慶業的劉營總兵官還算辦了件實事,這出「苦肉計」竟成功了!
原來,馬登洪、林慶業投降后,由郭遠聰出面,一番威逼利誘之下,為了身家性命、妻兒老小,二將在被「暴打」之後,「逃」出了淮安,徑投豪格大營去也。付明的目的便是由這二人引著韃子來攻,從而實現「兩淮連環計」中的新的一環。
付明心中一時間竟有些得意,險勝!或許這步奇招會贏得險勝!豪格啊,豪格!饒是你勇冠三軍,饒是你身經百戰,這次倒要看你如何不頓挫淮安城下。
朱明理見獻王仍是一副「姜太公穩坐釣魚台」好整以瑕的樣子,心底里也明白了幾份,看來主公與宋先生定的計策已經得手了。在這樣英明的主公手下做事,當真會無往而不利。想到即將到來的勝利,朱明理也非常得意,玩弄敵手於股掌之間的感覺當真好極了,不過還沒等到他陶醉,就聽獻王問道:「明理,三城的布防均已妥定了吧?」
「回主公,所有人馬都已到位,劉肇基守舊城、臣守新城,那個娃娃副總兵陸浩天守聯城。」朱明理胸有成足,這一夜都沒合眼,他當然沒白忙活。
付明聽他說陸浩天是「娃娃副總兵」,不由得笑道:「明理,別忘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何況你也不算是大器完成啊。」
如果十八歲的陸浩天是娃娃,那麼付明論實際年齡不過十七歲而已,豈不也是娃娃?朱明理與獻王在一起時間久了,二人相當默契,在南京起事之前又是那麼地「臭味相投」,按說付明在南京闖下的事端,有哪次沒這位名滿秦淮的小霸王摻和。是以,久了,朱明理與獻王在一起時,早就不考慮獻王的實際年齡,而把他當做同齡人一般。這時,他聽獻王這麼一說,似有所悟,正待解釋,就聽主公又問道:
「聯城中布置得怎麼樣了?」
朱明理曉得這是主公再三叮囑的大事,便抽重點先回道:「回稟主公,還沒有布置完備。不過,新城與老城的炮口都已經按原定計劃調好了,一旦開戰管保好用。」
「那些炮手都還可靠吧?」付明對剛剛投誠的降兵頗有些擔憂。
「主公,臣與劉肇基一道仔細篩選過,留下的都是老高營人馬還有史閣部的標兵,應無臨陣倒戈之憂。」
付明一邊聽,一邊披上了白袍,說道:「走吧,與孤一同到城頭上看看」,說罷,指著那座西洋鍾道:「這是前幾日在揚州,沈仲玉與陳博遣人彙報時隨便送來的西洋最新式的自鳴鐘。你若喜歡?孤就送給你。」
朱明理雙手直擺,連聲道:「臣不敢當,不敢當。」
付明向他一眨眼,笑道:「做了將軍,當真變了性,不再喜歡這些奇淫技巧的東西了。還是有更好的?」
「主公這麼說,臣可就不客氣了,不瞞主公說,臣家中,就這樣的西洋鐘不下二十座,但都沒有這個精巧。不過如今大敵當前,這座鐘權當在主公這裡先寄著。待將來天下底定時,臣再來向主公討要。」朱明理一邊說著,一邊替主公把房門打開。
付明聽他這樣講,既有點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這個朱明理啊,跟以前變化有多大啊,從一個紈絝子弟變成獨領一路的大將,說明什麼,不是中華無人,獨缺伯樂爾。付明向朱明理滿意地點了一下頭,慨然道:「明理啊,這西洋鍾都是紅番從海外搞來的,孤以為,想我堂堂中華上邦,難道連這種小玩意也自個兒造不出,丟人啊。更何況,兵貴神速,領兵打仗靠的就是這個時間鐘點準確,可我們靠什麼來計時呢。將來,定要招募能工巧匠做出能隨身攜帶的鐘錶才好。」
說話間,付明二人走到了門外,這才發現院子里樹枝上、房檐上都落了霜,在天明前的薄靄中發著淡青色的冷光。
「將士們都有過冬的衣被吧?」付明縱身上馬,同時也體味到了冬晨那刺骨的寒冷,很自然想到了為他和大明江山拚命的士兵。
朱明理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有,不過還沒全部配備。」
「什麼!那個張琛是幹什麼吃的?」付明一聽這茬,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在揚州的時候就要求務必及時發放,這已經過去了三四天了,怎麼還沒落實?
「主公」,朱明理早就料到獻王會震怒,急忙解釋道:「是臣自作主張,讓將士們把衣被都送給了老高營,還有劉肇基的人馬。」
付明想起初入淮安大營時,發現高、劉兩部人馬的那股子寒酸勁,彷彿劉肇基也只穿了單甲,便追問道:「這事,什麼時候做的?」
「就在剛才,臣本想先向主公請旨,可這天說冷就突然凍得要死人,臣只好先讓輪休趴被窩的弟兄們把棉衣貢獻出來,輪值的兄弟貢獻棉被」。
「明理」,付明在馬上騰出手拍了一下朱明理的肩膀,非常寬慰地說道:「你做得非常好,事緊從權嘛,劉肇基領你的情嗎?」
朱明理慌忙答道:「請主公恕臣大罪,臣是以獻王殿下的名義送的衣被,他劉肇基要謝也得謝主公啊。」
「你好大的膽子」,付明輕聲笑了一下,朱明理聽不出獻王是在冷笑,還是在與自己開玩笑,硬著頭皮答道:「臣的膽子本就不小,有主公撐腰,臣的膽子那就更大了,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膽嘛。」
付明見他一副嘻皮笑臉地無賴樣,唾了一口,「放肆!你小子把事情做得漂亮,卻讓孤來替你收場,你料到孤不能看著你的弟兄們就這樣凍著,免不得還要為你們拉下臉,去跟商賈們『借』,是也不是?」。
朱明理越見主公罵得緊,越曉得沒啥大事體,又見主公甚是體諒,看來衣被是不用愁了。心中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是依本公論,送被時把主公抬了出來,否則聽主公口氣,自己用公家東西私交大將,那罪可也不小呢。
「主公聖明,臣這點花花腸子怎麼會逃過主公的法眼」。
付明聽得直搖頭,繼而又問道:「孤只給高、劉二營賞銀,咱們本部近衛師上下卻一點也沒得有,大家是不是有情緒啊?」
朱明理嘿嘿一笑道:「他們敢!咱們近衛師,那是主公的一手搭建起來的隊伍,別說是不給什麼賞銀,但凡有一口氣在,也要為殿下拚命。主公您隨便找一個近衛軍人去問問,就是為了您去死,也絕無怨言,心甘情願。」
付明聽罷,若有所思地說道:「話不能這樣說,該跟大傢伙說清楚的,還要說清楚。政訓部那邊,孤跟尾生已經打過招呼了,自然會一級一級地傳達。總而言之,大家拚死為國,孤絕不會虧待。大丈夫戰死疆場,馬革裹屍,是英雄,是好漢,家中自有撫恤。如果確有卓異戰功,孤定會給予功名,這是孤的承諾,也是近衛軍制所定。但要同孤談條件,那絕不允許,目前國難當頭,士兵們扛槍打仗,不是為了孤這個朱家子孫,更是為了天下蒼生,難道有人願做亡國奴,任異族宰割嗎?還有,你手下的那班兵痞,在揚州表現得不錯,這回到淮安,兵荒馬亂的,更要經得起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