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二（上）
「是，臣定然不負主公重託。」朱明理答道。
「孫崇恩！」付明說到這兒，把自己的警衛團長叫了過來。
「末將在！」
「你找人通知近衛師在淮安的團以上長官，以及高營、劉營游擊以上將校，都到聯城東門集合。另外，你再拿孤的這道諭旨，去找後勤長官張琛，讓他拿著這東西去淮北商總魯胤夔先生府上，他自然會協助湊集過冬衣被。跟張琛說，動作要快，否則軍法從事。」付明一邊說，一邊自身邊衛兵手中接過紙筆，刷刷刷，竟寫下了一張借據。
朱明理又開眼了，因為大明親王直接給一個商賈寫借據確實稀奇。付明寫完后，丟給朱明理道：「你看看，又是一筆債務」。朱明理接過後仔細看了起來，上面並沒寫具體多少數量與銀兩，只是著魯胤夔全力配合，具體數字由張琛來敲定。然後，雙方再簽定什麼合同云云。
看著朱明理疑惑的樣子，付明嘆了口氣道：「民富則國強，孤雖欲一振軍中頹氣，但也不能竭澤而漁，與商民平買平賣，不僅是宣傳的口號，也必須身體力行，凡事自孤始。後勤處的張琛忠心而任事，更難得家中世代經商，對合同條款甚熟，這也是孤破格提拔他的原因之一。明理，以後你若獨鎮一方，定要謹記：管後勤的第一要手腳乾淨，第二就是要有經營觀念。懂嗎？就是把咱們近衛師的後勤搞得要像唯利是圖的商人做生意那樣一心一意。前方打仗的士兵用鮮血與忠誠換來的不僅僅是榮譽與地位，還有就是必要的溫飽，而這些由誰來提供，就是後勤部門。後勤處要把他們服務好，同時又要善於同供應糧草的商家與各衙門搞好關係，這樣財政上不會入不敷出，當兵的也會滿意。」
朱明理正聽得津津有味，君臣二人卻已經到達了聯城東門。還沒等下馬，提前趕來的劉肇基與李本深、陸浩天等人便迎了上來。近衛師的長官們一律行近衛軍舉手禮——就是付明那不標準的「現代軍禮」。這種聞所未聞的特殊動作令劉、李、陸等其他各部將領非常驚訝，跪拜之即，竟有手足無措之感。
付明見兩幫人馬在禮數上頗有不同，便對眾將道：「上陣之即，披掛整齊之時，行重禮多有不便。軍中若行舉手禮，則便於提高兵士執行效率。高、劉諸營也當逐步撤去軍中從前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縟節，一切待今後趁戰事稍緩，全軍完成整編，自有政訓處到各部普及。」
眾將諾諾稱是，說話間，便來到了東門城頭。這時天已見亮，但見在從前淮安大營的位置上，清兵已經安營紮寨，冬晨的勁風吹來寨中縷縷炊煙，也許連夜的急行軍也令胡人們飢困交加吧。
「主公，是否趁敵軍尚未站穩腳跟就出戰，也好殺殺他們的銳氣，不使他們小覷了咱們」，劉肇基率先建議道。
付明搖頭道：「韃子兵主帥是豪格，用兵兇狠又極為老到，這個空子，我們不必去鑽。現在，我軍在昨日攻城后，也需要充分的休息，這第一要做的就是做好守城的準備；第二，能夠休息的盡量休息。如果不出意外，敵軍定然會從防守最薄弱，而且在昨日我軍攻城過程中受創最重的聯城開始突破，浩天，你的責任可不輕喔。」
陸浩天的樣子在眾位宿將之中略顯清澀，這時聽主公點名，便狠狠地點頭答應，伏身在地道：「請殿下放心，臣當與聯城共存亡！」
付明聽他說到「共存亡」，略微皺了一下眉頭，與眾將說道：「看來一時半刻，敵軍也不會進攻，我們還是到東門城樓中商議軍情。」
眾人下城之即，走在付明近前的劉肇基輕聲道：「臣等謝殿下賜過冬衣被。」
付明沒等他說完，便打斷道：「二位將軍，衣被不足，為什麼不主動跟孤來提呢？」
劉肇基與李本深對視了一眼，還是由劉肇基答道：「殿下，臣等是不想為主公再添堵。您要忙的事情也太多了，何必會這種小事再費心。況且剛發了賞銀，我們原本是準備用這筆銀子自個兒添治的。」
「糊塗！」付明猛得收住腳步，「你們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缺衣少被，這是後勤供給的問題，這是軍機大事，怎麼會是小事，又豈能與人情事故要混淆。你們啊，不要把任何事都變成庸俗的人際關係問題，該堅持的原則還要堅持嘛。難道你們將來吃了敗仗，也要掩著、藏著、遮著、蓋著，怕孤知道生氣。」
劉肇基與李本深被獻王突如其來的火氣嚇了一跳，雖然一時間還不能領會「庸俗的人際關係問題」、「該堅持的原則」這樣莫明其妙的詞的含義，慌忙間的第一反應仍是想要跪下請罪，卻被付明一手拽一個地攔住。「下不違例」，付明沉聲道，眼睛直盯著兩個人好一會兒，其他將領也不知獻王為什麼突然大發雷霆，都跟著站在城牆邊上一動不動。
付明又嘆了口氣道：「你們哪，要曉得』責任』二字」，這段話說得極響亮，不僅是對劉、李二人說，也是對所有與會將領說。此時，太陽已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陽光穿過城垛間的空隙投射到地面上，也灑到了分兩隊站列的將校們身上。為大行皇帝穿戴的白袍白甲在朝陽照耀下再次燃上了一層金燦燦地光芒。西北風掀起了付明的白袍，迎風鼓動。望著肅然挺立的大小軍官，他的心頭不由地翻起澎湃地激情：
「諸位知道我們身上的責任嗎？知道我們肩上扛著的是什麼嗎？不僅僅是我們的項上人頭啊，還有希望，天底下一切有骨氣、有良知的漢人的希望，我們腳下這片赤縣神州上所有男女老少的希望。我們將要轉戰天下，從道義上講就是為救民於水火，沒有這樣的信念，我們與韃子兵有何相異？還有一份責任，那就是身為一個帶兵人，你要對你的手下，你的長官承擔風險與機遇。大軍在外，令出必行，那怕是刀山火海，有上峰軍令也要捨命趟過去。沒有這樣的勇氣及力量，那還打個什麼仗。所以說，』軍人以服從為天職』。責任是這樣重要，必然有人怕擔責任，孤來說啊，若是怕擔責任，就不要當兵。一個男子漢連死都不怕了，還怕承擔責任嗎？軍人更需』知行合一』，你說得、做的要和你寫的、想的一樣，彙報執行都不能打一絲折扣，否則按軍法嚴處，孤在這一點上不講任何情面，這個近衛師的官兵都知曉，其他各營長官，孤並不熟，現在都給孤聽清楚了」。
言罷，付明一馬當先，率眾將走到了東門城樓中一間空曠的大房子中。
「諸位，城外的韃子總共有三萬馬步兵，但真滿洲騎兵只有一萬人，其他都是些臨時糾集的漢奸部伍，而這群漢奸的頭就是殺害高傑老將軍的許定國，要這老帥報仇，時機正好。所以啊，韃子挾常勝之威風而來，表面強大，而實不可懼。我軍自近衛師與老高營、劉營合兵一處，也有近三萬之兵馬，且固守堅城，兵力綽綽有餘，待南援兵馬勝利回兵之時，便是敵虜破滅之日。」負責介紹敵情的是掛近衛師參謀部副參謀長銜的顧炎武。
付明等他說完，這才問道：「諸位感覺如何？」
「臣等為主公效命，自當盡心竭力，殺敗敵兵！」眾將慨然應命。
「好啊」，付明唇邊閃過一絲笑意，繼續說道：「顧先生，你開始布置各城防守細節，大家都聽好嘍，記住嘍。」
在這間房子的前方這時由幾名士兵掛上了一幅軍事地圖，每到一處必先匯制或尋找詳圖，已是參謀部最重要的一個本職工作了。
顧炎武把他昨晚與黃宗羲研究好方案陳述了一遍，這個方案還曾與各營主帥，如朱明理、劉肇基與李本深等人切磋過，現在他娓娓道來，更覺其用意縝密，若能執行徹底，當真要把淮安城守得如鐵桶一般。一番布置完畢，付明沒再多言，只說：「若無意見，各位請各回營中準備吧。」
「主公，臣有話說」，李本深站了出來。
「李將軍請講！」
「主公，臣督率的老高營上下自歸順我主，便以為我主征戰為己任。今日聞聽同袍近衛師官兵並未領取主公一兩攻城賞銀，深以挾功請賞為恥。此刻，臣麾下諸將均在此，臣等肯請主公收回賞銀。」李本深一番話說完，身後老高營的下屬將校跟著一起跪下請命。
這倒是出乎付明意外，什麼時候老高營的將士還有此等覺悟了。他正在考慮，劉肇基也站了出來，竟也是率手下將校跪請獻王收回賞銀。
付明上前扶起劉、李二將，又喝令眾將起身，然後才沉聲說道：「當兵打仗就要流血流汗，更何況韃虜之強悍，自蒙元之後，無出其右者；李闖之大逆，千古以降，無出其右者。所以在列諸位，當時時刻刻掛記士兵疾苦，愛兵若愛子，方能換得忠心以待。孤發賞銀之初衷，便是曉得淮安大營中官兵已有三個月沒得軍餉，現在，既然諸位提出要孤收回成命，便以賞銀代替餉銀，超出的部分，就算是朝廷對拖欠的一種補償吧。另外，今日午後，下個月的月餉提前支取，包括近衛師，也免得諸位事後滴沽孤這邊內外有別。」
大家聽獻王說到這兒，無不高呼「主公聖明」。
付明接著說道：「孤落風塵時，曾聽民間有一俗語：『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孤現在說，這話沒有一絲道理，大丈夫身處亂世，當披甲上陣，玉帶金鉤，萬里覓封侯。所以，好男兒都該從戎，用鮮血與刀劍打出一個清平世界。孤常對近衛師中官兵講：『百戰定前程』！在孤標下，不分貴賤門第，只要你聽從將令、肯打肯拼，便給你功名！上馬管兵，下馬治民。」
獻王的這番話對於以文官治國這根本宗旨的大明朝而言，是破天荒的立論。不過，近衛師的將領們早已熟知，其餘將領們，甚至包括劉肇基與李本深、陸浩天等人卻都沒料到主公會有這種決心與魄力。大家開始是心中叫好，武官也有出路了，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看文官的臉色了，繼而不知是誰先喊的「殿下萬歲」，整個兒城樓中喊得撒開了個歡。
付明等著大家的興奮勁過去，又繼續說道：「行仁義，禁殺掠，敬賢達，結民心。這十二字真言，是我朝太祖高皇帝在濠州起義時提出的口號，兩百年了，仍是我們要嚴格遵守的法則。大家回到各自營中，把這十二字傳達下去。得民心者得天下，要想恢復大明江山，我們就要固結民心，不撓民，有違令者斬！散會！」
眾將離開之即，付明叫住了朱明理、劉肇基、李本深、陸浩天、顧炎武，幾個人來到大房間隔壁一個舒適的小陽房中，付明先坐下來，然後又招呼其他人也坐下。幾員將領都沒敢坐實，只有半個屁股放在椅子上。
「宋先生還沒醒過來嗎？」付明向顧炎武問道，昨夜睡間，他還去看過一次宋獻策，明知希望不會很大的。宋獻策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是失血過多，仍處在昏迷之中。
「沒有」！顧炎武回答得很乾脆，他不是個嫉閑妒能的人，說實話，對這個詭計不斷的宋軍師，他還真是多少有些佩服。
付明心中閃過一點失望，他又向朱明理望去，「明理，新城方面，由你負總責，凡事與顧先生多商量，死保新城，不得有一絲閃失。」
「是」，朱、顧二人同時起身領命。
「而你嘛」，付明瞅著陸浩天，慢慢說道：「必須輸掉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