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三(下)
隨著陳再起的一聲號令,近衛師最精銳的騎兵隊——獻王警衛營的一千名騎手迅速集結到城門口,他們長弓斜背,腰間的戰刀隱隱透著殺氣,跨下戰馬嘶鳴不停,鐵蹄用力地蹬踏著顫抖的地面。這些自近衛師三萬名戰士中選撥出來的菁英,均是以一當十的騎射能手。這幾天工夫里,又被馬賊出身的陳再起好生調教了一番,士氣極其高昂,急需一場實戰的考驗。
陳再起本人何嘗不是求戰心切,在西北做馬賊的他,也有近十幾天沒動過刀戈了,更何況現在將要面對是早已被「神化」成不敗的滿洲鐵騎。
「哼!俺倒要見識見識韃子是不是長著三頭六擘!」陳再起冷笑著,突然感覺舌間有些發甜,竟是由於出戰前的興奮被不自覺的咬破了!淡淡的血腥氣瀰漫在口中,漸漸滲透到了全身,片刻后,血液開始在體內狂烈地燃燒起來。
「跟我沖!」
陳再起的馬刀高高舉起,好像舉著一面旗幟,頭額上纏著的紅巾在空中隨風飄蕩,在手下將士的眼中,這一刻,他尤如一座英雄的雕塑,散發著無往不勝的勇者氣慨。但這座雕塑卻在瞬間躍動,戰馬嘶鳴了一聲,騰起一陣煙塵,率先越出了城門。警衛營的騎手緊隨其後,千人隊形成了一個扇面,斜向朝戰場包抄了過去。
就在這一刻,陸浩天聽見了收兵的鳴金聲。與韃子有血海深仇的他,一陣殺伐過後,眼中仍似能噴出火苗,這口氣憋在實在心中太久,今朝終於有了發泄的機會,他那能放過。尤其可恨可殺的就是這些"漢奸",自己的全家沒死在韃子手上,卻被這些狗日的東西給害了。這番狠命的掩殺,使攻城的敵軍沒命的倉皇後退,雖然都是漢兵,可致敵死傷過半的戰績仍足以自傲。他早將長槍掛在馬上,手中的鋼刀不知砍翻了多少敵兵,刀鋒上的血順著刀尖滴落。
不過,當陸浩天回頭向淮安城望去時,方才意識到為何會鳴金收兵——自己過於深入,已經遠遠的離開了阜誠門。霎那間,他的頭腦冷靜下來,自己本來是要「關門捉賊」,難不成竟被敵人來了個「誘敵深入」!那麼韃子今日攻城的目的是什麼?只是為了打探一下城防的虛實!也是啊,他們連正規的雲梯都沒有,只用些捆綁粗糙的木架來攻打固若金湯的淮安城,太可笑了吧。
此時已經沒有時間再做深入的思考了,陸浩天大喝一聲:「收兵回城!」揮手間,身後跟隨的幾千步兵開始朝淮安城轉向。但是還沒等全軍轉向的動作完成,一陣呼哨聲自清軍大營中傳來,然後一陣又一陣,相互應和著,共鳴著,漸漸匯聚成撲天蓋地的馬蹄聲。
「糟!果然中了埋伏。」陸浩天四下望去,只見數千名穿著與降清漢兵不同的滿洲騎兵呼嘯而至。這些韃子們身著亮銀甲,手中長過一米的馬刀白映如雪,在正午陽光的直射下,遠望去白茫茫一片,這似乎大江長江濤濤不絕的滾滾白浪眼看著就要吞沒陸浩天的四千多馬步兵方隊。
身在陣中,望著這森然的刀網,陸浩天的臉肉不覺微微一抖。女真人多少年在深山老林中生生息息,秉性剽悍,祖祖輩輩為抵禦外侮,防範猛獸,練就了無數極為精深的兵器冶鍊技藝,真可謂寒泉冷鐵、霜刃電芒。便是那馬上馬下的刀術劈刺、陣前陣后剁搠攪剜,幾乎從娘胎里一出來便須練得嫻熟,猶如耕耘紡績,日日不輟。雖沒有什麼神奇幻化的名色,但那狠辣綿密、潑風嘯海,委實是渾然天成。幾十年來,被清兵屢戰屢敗的明朝官兵誰人見了滿洲的長刀與狼牙棒不心中發怵。且不說淮安城中這兩、三萬人馬,就是強盛似昔日洪承疇麾下的八總兵近二十萬雄兵不也在滿洲陣中灰飛煙滅。眼下,面對這險惡境象,怎不叫陸浩天竦然而惕然?
「咚!咚!咚!」
就在這時,遠方阜城門上有鼓聲響起,那鼓聲洪亮凄厲,在一馬平川的淮安城前的原野上隆隆迴響,令人氣為之奪。
「是主公」,陸浩天隱約看到了在城頭上獻王大旗下有人在擂鼓,擂鼓之人黃衣白袍,不是獻王殿下,更是何人。不僅陸浩天看到了,他手下為韃子騎兵強大陣勢駭破膽的將士也看到了,全軍士氣為之一振,被敵人嚇得停滯的腳步開始緩慢地移動起來。
就連在遠處山包上督戰的豪格也注意到了擂鼓的獻王,在手下漢人筆貼士的一番指指點點之下,他才知道此人竟是貴為當朝八千歲的大明獻王。與明朝征戰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親臨戰陣的漢人親王,這鼓聲震天動地,渾厚沉著,綿密如夏季落雨前滾動不絕的陣陣雷霆,令敵心悸,令己強心,分明是深得戰鼓精髓。豪格那看來粗曠的臉寵這時變得凝重起來,也許此人還真是必須重視的對手,他抬頭向天空望去,萬里無雲。
在新城把守觀望的朱明理也聽到、看到了主公的擂鼓,他實在沒想到,主公還有這一手,那鼓擊打得越來越洪亮,越來越憾魂攝魄,駐守新城的近衛師的官兵們的心隨著鼓聲的加重,越跳越快,越跳越急,彷彿要跳出胸腔,手中的兵器竟握出了汗水。
舊城城頭上的劉肇基、李本深也在凝神傾聽,那鼓聲彷彿轟雷落於平野,又好像天河傾斜於眼前,炸雷般的鼓音宛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一浪高過一浪,又好似百萬雄兵衝殺於戰陣,鐵蹄踏碎萬里山川。獻王今天上午的訓話不由得在耳邊響起:「大丈夫身處亂世,當披甲上陣,玉帶金鉤,萬里覓封侯,用血、肉、刀、劍打出一個爽朗朗的清平世界!」
擊鼓的的確是付明,他滿懷激昂地站在一面斗大的軍鼓前,運足了臂力,雙臂優雅而富有韻律地揮動著,奮力向鼓面敲去。他的雙眼焦急地凝視著遠方的陸浩天兵團,如果不能拼足全力突出重圍,這四千兵馬被強悍的滿洲兵吞噬,只是眨眼的工夫,根本等不到陳再起的援兵到達。而且到那時,連陳再起也會成為孤兵,則救人者自救,大勢去矣。
「陰天擊鼓,要想著破雲而出的日頭。雨天擊鼓,要想著雨後橫空的長虹,雪天擊鼓,要想著春天出芽的野草,大風中擊鼓,要想著乘風破浪。」在嵩山時,當蘇克薩哈用他那質樸的語言與熱情教付明習鼓時,付明曾為這句話所打動,蘇克薩哈的鼓聲也曾令他感動,令他為之心動神迷。現在,他希望這鼓聲能夠敲醒陸浩天,忘掉恐懼,想起自己的責任,喚回殺敵破陣的勇氣。
當是時,付明仰天長嘯,鼓音一轉,密如暴豆,急如豪雨,如奔如馳,猶如親駕輕舟,飛流千里,又好似身化鯤鵬,振翅長空。鼓聲隨之遽停,三軍肅然。
「將軍金戈揮,敵酋齊授首。」浩天!你還在等什麼?
「兄弟們聽到了,是獻王殿下在為咱們親自擂鼓啊。為了殿下,為了咱們慘死在遼東的父老鄉親,咱們跟韃子拼了!殺啊!」,陸浩天經過短暫的恐慌之後,胸中升騰的殺意再次翻起,任你是誰,反正今天老子跟你們拼了。他再次向城門望去,心中暗道:主公,請恕臣無能,令我主擔憂蒙羞。今日若臣不能率兵歸城,臣願肝腦塗地,一死以謝主公知遇之恩。
一番盲目的衝殺使陸浩天的步兵方隊倒下了上百名士兵,面對著這些跟自己一同來自塞外的兄弟在陣前一個個倒下,陸浩天冷靜了下來。行進中的零散步兵遇到象滿洲騎兵這樣的對手,無異於把羊群往狼群里驅趕。此刻只有先原地列隊防禦,方能遏制住對方騎手強大的衝擊力。
「矛兵結筒陣,刀兵備箭」,命令一下,近兩千矛兵立即結成了一個圓形的三圈戰陣,長矛也分三層不同高度斜著伸向外面,像一隻禦敵的刺蝟,讓人無從下口。
誰知訓練有素的滿洲騎兵見勢立即放棄了正面衝擊,他們較之明軍更加優異的戰術修養在此時表現無遺。同時,精妙的控馬技巧使他們可以令飛馳中的戰馬輕巧的轉向,從戰陣邊上掠過,一隻只箭矢飛射過去,明軍不斷有人中箭跌倒。筒陣可以防禦騎兵的正面衝擊,卻對這種戰術毫無辦法。後排的刀兵舉弓還射,卻難於命中來去如風的騎手。陸浩天見形式不妙,只得指揮戰陣在保持陣型的前提下退卻,但是同騎兵相比,他們的速度顯然太慢。幾千滿洲騎兵連續不斷的在外圍穿插射擊,每退一步,都要留下不少具屍體。
在死亡的威脅下,本來攻守一心的明軍終於崩潰。起先是一兩個,漸漸變成數十人,眼看這數千人的陣型將要潰散,變成各自為政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