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初礪胡鋒之三(上)

第九章初礪胡鋒之三(上)

沒有任何人進屋打斷獻王的一往情深,是城外傳來的號角聲把付明從沉思中喚醒。凄涼空渺的胡茄聲在寂靜的曠野上飄蕩,夾雜著隱隱傳來的喧嘩聲,遠處的武器反射著點點寒光,攻城的清軍開始集結了。

站在城頭的付明,任寒風擊打著臉面與胸膛,他直盯著遠方敵兵組成的刀山箭海,面沉似水。豪格用兵果然不同反響,連夜行軍之後,只在早晨稍事休整便列隊出戰,至少在「軍令如一」上無可挑剔。事實上,雖說一夜勞頓,可比起剛經過攻城戰事的獻王大軍,豪格的兵將還是新銳之兵。但若拖下去,隨著城防的加固,只對守方有利吧。

結好陣勢的清兵,終於在一聲高過一聲的號角聲中,如潮水般向淮安城湧來,轉瞬間距離城牆就只有五百步之遙,兵鋒直指聯城阜成門。

付明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一點創意都沒有,連主攻方向都與昨日的攻城陣如出一轍。負責鎮守聯城的陸浩天這時來到了他的身邊,行了一個剛學會的舉手禮,請示道:「主公,看來韃子也要主攻阜成門,殿下還是撤往舊城吧。適才,劉大帥也派人通知,讓小將務必將主公送回舊城。」

付明擺擺手,「孤自有分寸,你做好你的事就是了。」

陸浩天神色中閃過一絲憂慮,但也不好再勸什麼,主公的膽色過人,這是全軍都知曉的,勸也沒用。剛離開獻王,就有一名守城軍士揮動著手中強弓,向他喊道:「陸將軍,咱們開射吧。」

陸浩天趴在城垛上觀察著越來越近的敵兵,鎮定地說道:「急什麼,先不要放箭,等韃子再近一近。」實際上,獻王軍中的箭矢少的可憐,原因是淮安大營中本就不多,獻王來時也只是輕裝突進,而城中庫存的原有家底也在昨天的戰鬥中使用了大半。大明朝敗壞的軍政,使得明軍的後勤補給非常惡劣,獻王與他的軍隊正在吞食著這顆惡果。

城頭的弓手緊張的凝視著越沖越近的敵人,心中默算著距離。強弓緩緩拉開,只等著一聲令下。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

付明與陸浩天,還有所有守城的官兵終於都看清了來敵,竟是漢人,而且都還身著明軍的盔甲,只是光禿禿的前額很明白地告訴守軍,他們是漢軍降部——不到關鍵時間不動用滿洲兵,即使在關鍵戰役中也大抵是讓漢軍打前陣,滿洲兵將處於二線,這已經是滿清統帥們慣用的手段了。道理很簡單,這樣既可減少傷亡,又可起到監視漢軍和在最後關頭奪取勝利首功的妙用。

留守舊城的李本深等老高營官兵這時也都急紅了眼,攻城的漢軍頭目就是那個謀害老帥的許定國,如果抓到,該千刀萬剮。可是敵軍的全部主力卻都放到了聯城,舊城較之新城還要高出數米,遠遠望去,密密麻麻的清兵圍住阜成門,向上攀爬,如同螞蟻發現了可口的食品,黑乎乎地一片。

阜成門城下,是連天的喊殺聲;城頭,卻是不動如山的沉靜。

「放箭!」陸浩天沒時間發什麼感慨,隨著這位少年將軍的一聲厲喝,上千隻箭矢劃破守方的沉默,向敵人呼嘯而去。

弓弦震動的餘音尤自回蕩不絕,下一輪齊射已然開始。密集的箭雨如蝗蟲食田般撲向妄圖攻城的士兵,瘋狂的穿刺,鮮血如煙霧般騰起,開出絢麗的花朵。清兵漢軍營整齊的陣線一下子就散亂了,他們匆匆丟下了數百具屍體,竟不顧長官命令,向後方逃竄。

付明又發出一聲冷笑,降兵會為韃子賣命嗎?以漢制漢,也得有個章法啊。向城下望去,死屍如同隨意丟棄的雜物,七扭八歪的四處都有,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緩緩滲入了早已凝結成暗紫色的大地——這片作為戰場的土地,在昨天就已被另處一組攻守雙方的鮮血浸泡得改變了顏色。付明冷峻的眼光很快發現數具屍體上密密麻麻的插滿了箭,好像一隻鮮紅的刺蝟,不由得微微皺眉。

「怎麼回事兒?」陸浩天也對部下的效率感到有些不滿,他也在指著城下那些屍體,「這箭是怎麼射的?全射到一個人身上了?」畢竟,城中的箭矢儲備能否夠今日用,還未可定,否則主公又何必在固守堅城即可退敵的情況下,出奇策誘敵進城。

此時,就在昨日付明站過的那個土坡上,在眾位滿洲將領環曉之中,一位身材魁梧、滿面兇相,身著滿洲王服的中年男子濃眉豎立,大聲咆哮著:「去,告訴許定國那老漢狗,如果再有漢兵敢往回跑,本王第一個先砍了他的腦袋」。話音未落,身旁一個碩勇的戈什哈就勒馬竄了出去,一縷輕塵直奔淮安城下。

站在這男人身邊最近處的一位滿洲大將,聽罷哈哈笑道:「阿巴泰王爺也早該怒了吧,只怕不等王爺您的命令到,他就會砍了許定國的腦袋。這些沒用的蠻子,活該都是當奴才的命。」原來,這位王爺正是清軍統帥大清肅親王豪格,說話之人比他還要高出半頭,但神色間卻遠比豪格更衝動。

豪格發怒歸發怒,思慮卻依然清晰,他瞟了對方一眼,用馬鞭指向戰場上說:「譚布,漢軍極有可能突然潰退,你去跟准塔說,提防城中的蠻子乘勝追殺,亂了我軍陣腳。」

「喳」!梅勒章京譚布可不這樣看,他並沒把城中守軍放在眼中,自從入了關,就從來沒見過敢於抗命的漢人,這些漢人也是一個樣子,只要再加一把勁,自然會投降,根本用不著出動高貴驍勇的滿洲壯士。

寒風掠過正午時分的曠野,帶來一陣血腥的氣息。這氣息讓站在饒余郡王阿巴泰面前的許定國顫抖,他的眼前擺著幾十顆手下將士的首級,這些人因為當逃兵被阿巴泰的督戰隊陣斬。

「許將軍,如果再有漢兵敢後退,那麼在這裡擺著的可就是你的腦袋了」,阿巴泰獰笑著,騎在馬上的他似乎只要不高興,就能踩平這個被酒色掏空的老傢伙。

「是,是,是」,許定國努力使自己說出的話不哆嗦。

於是,新的一輪攻勢開始了。城內,陸浩天已經來到了城門前,他的身後跟著五百名劉營精騎,再後面,是整裝待發的兩千名重裝予兵和兩千名排刀兵。

戰馬不安份的嘶鳴著,前蹄刨著地面。「等死吧,韃子,狗日的漢奸!」陸浩天壓抑著心中狂烈的求戰情緒,仰頭向獻王的方向望去。

城下的清兵越來越多,可是箭矢卻越來越少,當付明的警衛營也要到城垛前砍殺僥倖爬上城頭的敵兵時,付明終於向陸浩天打了一個手勢。

阜成門突然大開,陸浩天一馬當先衝出淮安城,獻王昨日賜給他的赤紅戰袍在風中獵獵抖動,銀甲也在正午陽光下散發著魄人的寒光,五百名騎兵緊隨其後,轉瞬即至,如同一把快刀迅猛地刺入清兵身後。

這一出擊,大大出乎清軍的意料,許多士兵還沒明白是怎樣的情況,就被馬刀砍翻在地。可是陸浩天並沒衝出多遠,五百人的騎兵隊只在城牆下縱橫衝刺,把清軍的攻勢梯次衝散得混亂不堪,一時間搞得清軍將領完全無法有效地組織士兵反撲。

待督戰的阿巴泰與許定國剛剛穩住陣腳,陸浩天身後的四千名步兵分兩個密集方陣衝殺而至,近丈長的予槍、明晃晃的排刀,彷彿是槍林刀叢,要將面前的一切阻礙都刺穿、都碾碎。

梅勒章京譚布奉豪格之命來到率領滿洲騎兵主力的固山額真准塔身邊,這時見戰局瞬變,急忙向准塔建議道:「准塔大人,我們是否該衝過去教訓一下那些蠻子!」

「不用急,如果到了火候,肅親王自然會令你我出戰」,准塔神色沉靜,這群明軍讓他想起了關寧鐵騎,或許他們之間會有什麼關係吧,因為那彪悍的戰風實在是太像了。

清兵的陣勢在明軍猛烈地打擊下終於崩潰,無論許定國與手下將官如何喝罵,潰散的士兵都四散奔逃,不能阻止。

陸浩天見狀大喜,沒想到突襲得效果如此之好,他縱馬提槍,率騎兵追殺逃敵。正好,有一名督戰的滿洲兵距他只有幾步遠,他舍開身旁的漢兵,直取其後身,那韃了只好回身抵擋,卻被陸浩天抖了個碗大的槍花,一槍挑倒。墜落馬下的身體尚在馬蹄前顫動,緊接著就被跟進衝殺的明軍步兵淹沒。

陸浩天倒底還是年輕,殺得性起,竟越追越遠,付明卻看出了門道,一邊急忙鳴金收兵,一邊喚來近日被他留在警衛營中的陳再起,命令道:

「再起,把營中騎兵全部帶上,到門前集合,準備立即出城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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